玉玺记——石头与水
时间:2020-07-14 11:13:57

  或因过去的时间太久,绢上字迹也显得有些旧了,几点墨迹有晕开的旧痕,想是多年前谁的泪水所致。
  杜长史看了看旧绢夹的地方,正是在泰安六年那一页。
  泰安六年,睿侯在新伊城伤重过逝。
  对于玄隐阁,不会有什么事比睿侯过逝更重。如果杜长史没猜错,这应该是记录的睿侯死前之事。
  落日已至,杜长史直接坐车回了皇子府。
  穆安之略看了看杜长史拿回的这两册东西,第一册 无非就是些消息记录,看到第二册时,穆安之不禁道,“这上面记得是谁?泰安三年,那会儿陆侯也十四五岁了吧?” 
  “殿下,您是泰安三年……”
  “难道我泰安三年出生,泰安六年就换牙。小孩子换牙起码得六七岁吧。”穆安之翻阅着那册子,“玄隐阁就是记也该记太子的,记我做什么?何况我小时候也没跟人打过架。太子估计小时候也没人敢跟他打架,你瞧瞧这册上后头的记录,简直是个打架精。”穆安之把整本册子快速翻完,啧啧两声,坚信自己从头到脚跟玄隐阁没有半点关系。
  杜长史倒是觉着穆安之怕是与玄隐阁有些渊源,“那小牡丹说,他师傅走前还曾说过,如有能帮殿下之处,一定要帮忙。”
  “我看那孩子除了跳舞用心,旁的事很随意,听错也有可能。”穆安之拿起那张薄绢研究起来,“倒是睿侯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实在太痛了。为什么会这么说?”
  杜长史也参不透,难道睿侯超级怕疼?当年重伤不治,特别疼?怎么想都觉得违和,睿侯怎么说都是一代人杰,别看现在陆国公也是权势赫赫,但跟睿侯当年根本没得比。
  而且,很诡异的一点,睿侯过逝后,不论陆国公还是陆侯都没有接掌玄隐阁。
  是不为,还是不能?
  穆安之道,“陕甘案,审一审验尸的仵作。”
  “是,属下明白。”杜长史琢磨,“不知这册子上记的是谁,与睿侯生前事放在一处,想是个极要紧之人。”
  杜长史突然天外飞仙的来了句,“难道是睿侯的私生子?”
  穆安之忽然就特别理解杜尚书了,要有这么个弟弟,难怪杜尚书每天一张冷脸。穆安之给杜长史出馊主意,“你不如去问问你哥,看睿侯有没有私生子。”
  “我又不是不要命了。”杜长史起身,“明儿我回家一趟,打听一下当初陆侯陆国公分宗的事儿。殿下,我就先回了。”
  “回吧。”穆安之也要回内宅跟玉华妹妹一道吃饭,看杜长史腰间绣梅花儿的扇袋,外头风雪打在窗子上,刷刷做响,穆安之递给杜长史个手炉,看他这连个披风都没穿,不禁叹气,“你就这么出来的?”
  杜长史没觉得如何,“殿下放心,我武功高着哪,不怕冷。”
  穆安之真心觉着,臭美到杜长史这样的也不多见。大冬天的,穆安之早换上棉袍了,杜长史依旧是一身厚料子单衣,据说杜长史是嫌棉絮臃肿,他都是厚料单袍,外罩上等狐裘。即便正青春的穆安之也得说杜长史这一身风度翩翩,就是怎么看怎么冷。
  穆安之让小易再去取一件裘衣,杜长史笑,“殿下别担心,挽月肯定给我取来裘衣了,我冷不着。”
  小易出去问一句,果然挽月在外头捧着狐裘等着服侍,穆安之点头,“挽月不错。”
  内宅。
  穆安之刚到外间屋儿,李玉华就迎了出来,拉他往里屋走,“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这样稀罕?”穆安之笑着跟李玉华进去。
  李玉华先给他把裘衣去了,拉着穆安之看榻上放着的衣料,“今儿小九叔来了,也没站,东西放下就着紧着回老家去了,说明年春再过来。三哥,你看,这是木香姐送给咱俩的衣料子!摸摸!见过这么好的料子没?”
  穆安之自小在宫里跟着蓝太后长大,蓝太后有什么好东西一向是先给穆安之,太子都要向后站的。李玉华把那料子放穆安之手上,让他细看。穆安之还真有些奇异,托起来细瞧,这料子织的细密,入手便生暖意,摸着比一般的棉布丝绸都要厚一些,却又非丝又棉。
  “这料子还真没见过,什么织的,不厚却挺暖和。”穆安之问。
  “木香姐托小九叔送来的,就这一块,给咱俩做衣裳的。头一年织,她跟裴状元也只得一人一件衣裳的料子。”李玉华得意的告诉穆安之,“是羊毛织的。”“不能吧。羊毛粗糙,做地毯、毡帐还成,从没听羊毛能织出这么细密柔软的料子。”
  “这不是寻常羊毛,说是北疆那里挑出来的,最细最软挨着身儿的羊毛织的,里头掺了蚕丝,冬天穿最暖和。明儿就让她们裁了衣裳,如今天儿冷,正是穿的时候。”李玉华拿起来给穆安之比比,“颜色染的也好,这大红的颜色,就在帝都也不是哪个染坊都能染出来的。等做好了,过年穿。”
  穆安之看着李玉华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心里就觉着舒坦,他就喜欢回到家有这么个人跟自己家常里短的叨叨,这才是家。小时候在庙里看到有夫妇一起上香,就是这样絮絮的说些家常话。
  “那可好。怎么收到这些东西的,小九叔回帝都了?”
  “回了,一大早过来的,放下东西略说些话就急着往老家赶哪。他在北疆成了亲,听说这次到北疆,小九婶有了,急火火的回家报喜。”李玉华笑着从身后拿了个匣子出来,“我就没留小九叔,等明年开春他还得来。这是木香姐写的信,里头还有一封裴状元的。”
  穆安之看这匣子也没个锁钥开关,立刻让李玉华又得意了一回,李玉华学着小九叔教的法子按了几下,就见这木匣若莲花般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叠放的两封信。
  穆安之不急看信,直说这木匣精巧,李玉华说,“木香姐新做的,她说近来长了很多本事,知道咱们从官驿寄信不便,就做了这信匣。里头是有暗层的,若是按错的开启机关,暗屋的销水便会洒下来,毁掉匣子里的信。三哥你快看吧,上面这封是裴状元写给你的信。”
  “这机关之道,我还没见有人能胜过木香姐的。”穆安之说着拿起裴如玉的信,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第227章 二一五章
  从正六品到正五品, 短短两个台阶,在官场上,最快也要六载, 裴如玉还是实打实靠功劳升的官儿, 放眼官场, 本朝文官,不,男性官员中也只一个裴如玉了。
  自从有了裴如玉的夫人白大人,裴状元在东穆朝的官场便不再那样光彩夺目了。裴状元官升的快, 那是没跟他家夫人比。他三年升两阶, 他夫人白大人三年由白身升到正三品。
  裴状元的信中多有提及北疆之事,在裴如玉看来, 北疆绝对是最恶之的, 那里地广人稀, 族群复杂, 民风粗犷,但也是天下最有可为之地。
  裴如玉在北疆三年便将北疆大概族群都摸了个底,哪个族群在什么地方,首领是哪个,有什么样的性情,部落出产什么,都一一尽述, 比写给穆宣帝的折子详尽百倍。
  穆安之读着裴如玉的信, 大漠黄沙、骏马驼羊的北疆仿佛一幅画卷徐徐展现开来。许多未说之言便在这信中, 裴如玉是有意常驻北疆, 在北疆做一番事业的。至于穆安之在刑部的名声,裴如玉虽远在千里之外, 也听闻过,很为穆安之高兴。让穆安之好好干,估计他再这么干下去,没几年朝中便要有人提及皇子分封了。
  就穆安之与穆宣帝的关系,裴如玉显然认为穆安之分封北疆的可能性极大。
  自裴如玉到了北疆,穆安之对北疆就颇是向往,他跟如玉是兄弟一样的情分,玉华妹妹和木香姐亲姐妹一般,这要到了一处,还不知要怎么亲香。
  趁着裴如玉读信的功夫,李玉华也把木香姐的信又看了一遍,心中渐有主意。待裴如玉看过信后说,“以前我总觉着北疆肯定是个特别穷特别荒凉的地界儿,小九叔亲自去了,木香姐红梅姨也在北疆住了这好几年,连裴状元那样娇贵的人都能住下来,可见也是个不错的地界儿。”
  穆安之立刻忙说,“是啊。以后皇子分封,我就想着,咱们离得近些才好。”
  “就是这话。”李玉华特别赞同,“最好能分封到北疆啦,木香姐裴状元都在北疆好几年,咱们过去,熟门熟路。”
  穆安之握着玉华妹妹的手,当真觉着二人心意相通,仿佛一人。皇子分封素来是大事,若是贫瘠之地,是有皇子妃不愿意去的。何况还是北疆这样的地界儿,这世上也就是玉华妹妹不论哪里都肯随他一起的。
  李玉华心眼儿生得密,夜里跟三哥叨叨了半宿明年木香姐裴状元回帝都的事,然后还畅想了以后北疆就藩啥的,第二天李玉华把那新料子吩咐下去,一半给三哥和她各裁个短袄,剩下的一半让孙嬷嬷瞧着给蓝太后裁的衣袍。
  李玉华是放年礼里一并给蓝太后送到宫里去的,还特特的夸了这料子一回,“三哥都没见过。”
  穆安之没见过,蓝太后也是头一遭,“这料子新鲜,摸着绵软。”对孙嬷嬷说,“倘不是亲见,真不信羊毛能织出这样绵软的料子。”
  李玉华立刻讲了一回这料子多么难得,“木香姐信里说北疆羊多,羊毛地毯,羊毛打的毡帐,还有羊皮做的靴子,她们那县里以前没什么做生意的,木香姐就教大家伙做这些,卖出去也是个生计。这是收了一年的羊毛里挑出的最细最软的小羊毛搓成线,一年就织了一匹,她托小九叔送了半匹过来,我瞧着正是冬天穿的,让孙嬷嬷瞧着给皇祖母裁的衣裳。”
  蓝太后道,“你们留着穿呗。”
  李玉华也很实在,“我跟三哥一人做了件短袄,他先穿了,说又轻又软,外头都不用穿棉袍了。我的想留年下穿。”
  蓝太后摸摸她的发鬓,兴许是与李玉华投缘,她很喜欢听李玉华说话。其实,宫里宫外嘴里恨不能把心肝剖出来孝敬她的多的是,听听李玉华这话,半匹料子才给太后娘娘匀了一件衣裙出来,她跟她家三哥还一人做件短袄,太后娘娘这衣裳还没穿,她三哥就先穿了。好吧,亏得这是亲孙子。
  可蓝太后就爱听,听了觉着实诚。
  蓝太后笑,“那等年下咱俩一起穿。”
  “哎。”李玉华响亮的应一嗓子。
  杜府。
  外头没有通禀,门便被推开,一缕极细的馨香混合着果香萦绕而至,杜尚书头都未抬。这世上敢不敲门就进来的也没谁了,杜尚书从不是没规矩的性子,但依杜尚书之能也没把杜长史调理得他一样的严谨肃穆。
  杜长史把一碟子黄澄澄的桔子放到书案一桌,觑一眼他哥正在批的公文,声音放的不高不低中带着丝丝亲近,“今天我出门,见这桔子好,就买了两车,哥你尝尝这桔子可甜?”说着俐落的剥了桔皮,室内顿时一阵桔香,杜长史殷勤的送到他哥嘴边儿去。
  杜尚书听瓣桔子,对墨盒一扬下巴,杜长史简直不必吩咐就过去拾起墨条给他哥研墨,一边磨一边说,“看我被你训练的,你这都不用说话,一个眼神我就知道。”
  “噤声。”杜尚书办公不习惯有人在耳边聒噪。
  杜长史知道他哥这习惯,也知道他哥这人特讨厌,每回想求他个事儿吧,他哥就各种摆谱。杜长史往墨池里兑了些水,“我这不是怕哥你寂寞么。”
  杜尚书抬眼盯他一记,杜长史立刻不敢说话了。
  待杜长史磨满整整一海,瞥一眼他哥手边两大摞公文,想着还是再去陪嫂子说会儿话,就见他哥左手拍了拍右肩,杜长史嘟囔一声过去给他哥捏肩,“哥,我现在好歹五品朝廷命官,你说说你这派头,家里有的是小厮,非得让我这五品官服侍你。”杜长史长叹,“要不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哪。”
  “知道这规矩,你还不上赶着巴结巴结我,也给你年终评个上评。”杜尚书话中带着轻松,显然心情不错。
  杜长史扬着下巴,“你凭心而论,我这一整年随殿下大大小小审了多少案子,一等上上评那也是名符其实。”
  “嗯,名符其实。”杜尚书递给他件公文,杜长史接了看,正是他这一冬的官员考核。他官职不高,评是吏部侍郎写的,自然都是些好话。杜长史一略而过,最后是他哥铁勾银划的一个准字。
  杜长史这种极度自信的性情,他当然认为自己应当是上上评,但看到那个准字时的心情又是不同。就他大哥的臭脾气,跟旁人一样好,那叫平庸,总得强人一头,才算略可。杜长史得了便宜又卖乖,“哥你也算举贤不避亲了。”
  “你算哪个贤?”
  “上上等的贤。”
  杜尚书感慨,“真有人一辈子学不到个谦逊。”
  “干嘛要谦逊,我本来就很好。看遍帝都城,谁有大哥你这福气,有我这样的好弟弟。”杜长史继续给他哥捏着肩,随口道,“大哥你知道睿侯与玄隐阁的关系么?”
  “影影绰绰听说过一些,不知真假。”
  “我听说睿侯就是玄隐阁的老大。”杜尚书笔尖一悬,略停片刻后方道,“这也难怪了。听说睿侯武功很不错,他出身寻常,等闲人家子弟往何处学那一身武艺,必有缘故。倘他出身江湖,就解释的通了。”
  “睿侯是不是很怕痛?”
  “你以为是你哪,碰破块油皮都要嚷嚷好几日。”杜尚书摇头失笑。
  “你肯定不知道睿侯死前说了什么话吧。”
  这个杜尚书还真不知道,杜长史告诉他哥,“睿侯说,他实在太痛了。哥你说,会不会当时睿侯伤的太重了。”
  “胡说八道。睿侯当年以悍勇闻名天下,他到帝都时我刚中进士,还在帝都。当年禁卫军有我们少林的一位师兄,很有些不喜睿侯,他那时刚得老国公赏识入禁卫军。禁卫常有比试,其实睿侯武功还是差一线,但他悍不畏死,一场比试负伤二十几处,却是胜了这位师兄。事后自己也躺了一个多月。”杜尚书道,“你们年轻些,没见过睿侯。他是个一等一的人物。”“那睿侯死后,陆侯为何跟陆公府分宗了?”
  “这谁晓得。我那时就外放了。”
  “我就不信哥你一点儿都不知道,跟我说说嘛,我可是什么都跟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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