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尚书也看到几位世家子,只是年纪都比陈简大不少,一时没明白穆安之所指。穆安之突然想到一件事,“如玉今年回帝都述职,哎哟,有件要紧事忘跟陛讲了。”起身就要去陛见。
黎尚书在侧,便打听了一句,“殿下,什么事这样急?”
穆安之道,“让陛下派些得用人手去北疆接一接如玉他媳妇,去岁有惊无险,他们这自北疆回帝都,千里迢迢的,少了护卫怎么成?”
黎尚书想到白大人为朝廷制出的强弓劲弩,亦是道,“是啊,殿下赶紧去跟陛下说一声,白大人的安危断不能轻忽。”
穆安之匆匆进宫,穆宣帝带着太子正与裴相、韦相说殿试的事,见穆安之过来,穆宣帝道,“你今儿倒是闲。”
“有件要紧事忘跟陛下提了。”穆安之没半句嗦,当当当把裴如玉与其妻白大人回帝都述职的事同穆宣帝说了,“如玉就是有几个健仆,遇着马匪也是白搭,主要是白大人的安危,陛下看是打发哪路人马过去护送才好。”
穆宣帝颌首,“这事提醒的对。朕去岁还想着,今年一忙春闱的事便忘了。”想了想,“宣林程江过来。”
穆安之也就是给穆宣帝提个醒儿,说完就要下去。韦相笑道,“听闻裴县令在北疆这几年,治理北疆很好,如今这回帝都,裴相便祖孙团聚了吧。”
韦相是好意,他先时不知此事,回帝都后才听说裴相一怒之下把裴如玉赶出家门,族谱除名了。如今有这契机,就想给裴相说合一下。
裴相还没说话,穆安之先一挑眉,“看韦相说的,治理北疆治理的好,就祖孙团聚?合着要是没治理好,就不配了呗?原来孩子出众才算一家人,要是不出众,都不配活着呗?切,老裴家是什么了不得人家,难道如玉还缺这种势利眼祖宗不成?”
韦相自回帝都,还是头一回领教穆安之的风采。心说倒是听闻因着裴如玉被逐,三殿下曾啐裴相一脸,原还以为坊间传闻不真,如今瞧着,倒是真的。
韦相有些尴尬的看裴相一眼,心中充满歉疚。
他能做春闱主考,多得裴相力荐,他一片好心,谁晓得穆安之这喜怒无常的。
韦相连忙道,“殿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裴相道,“裴县令之事,与臣无关。”
穆宣帝刚看穆安之顺眼些,穆安之就在他跟前发落俩内阁相臣,穆宣帝怒斥,“你放肆!”
“这有什么放肆的,臣直抒胸臆而已。”穆安之道,“如玉他们回来怕没地方住,陛下您赐白大人座宅子,多拨几个侍卫保护他们。要实在不成,就让他们住臣府上是一。臣没旁的事,这就退下了。”
穆宣帝暴跳如雷,太子连忙让穆安之快些走,裴相韦相一道劝着,穆宣帝还是罚了穆安之一年俸禄方罢。
穆安之根本不在乎,反正现在家里宽裕,不给俸禄就不给,等什么时候看穆宣帝高兴,再借出来就是。
穆安之大摇大摆的去了慈恩宫,是的,有差使时,穆安之十晌半月不来也是有的,若是闲了,他就成天过来逛。蓝太后见他过来自然高兴,拉着他问了许多话,穆安之说到会试陈家公子得了会员,三鼎甲有望,然后又埋怨一回韦相裴相的势利眼。
穆安之道,“旁人就是这么想也不会这么说,亏得他俩还是在阁为相,可真会说话,真有水准。”讥诮讽刺的口气。
“人家不是那意思。”蓝太后笑,“你心里跟裴相有疙瘩,自然看他怎么看怎么有问题。韦相也是好心,想着借这次如玉回帝都,让他们祖孙合好。”
“切,不领这个情。”穆安之生动的翻了个白眼。
蓝太后哭笑不得。自从穆安之改了脾气,就有点犟驴,可让蓝太后私下说,这样的犟驴样倒比以往仁义礼智信的温文尔雅有意思多了。
李玉华也深知穆安之的性子,也不劝他,而是换了件事,“我跟皇祖母正商量着施粥的事。”
“这刚开春,怎么又施粥?”一般施粥都是隆冬腊月,倘有贫寒人家缺少吃食,故而施粥救济。如今春暖花开的,怎么在这时候施粥?
“三哥你不知道,严琳进城与我说,城外来了饥民,携家带口的,不知道多可怜。城外的几处寺庙庵堂,有能力的都开始施粥了。我跟皇祖母商量,也买些陈米粗粮的施舍出去。可怜哪。”李玉华出身贫寒,对于饥民乞丐就更为怜悯同情。
穆安之道,“是哪里的饥民?”
“听着口音,像河南的。”李玉华说。
“河南去年就报了好几次雪灾,春天又是下雪暴雨,朝廷已经派了赈济粮,怎么灾民都到帝都了。”穆安之道,“这不是给口饭吃的事,他们这老大远的逃荒到帝都,一旦聚集,春天最容易引发时疫。”蓝太后也是历经过许多大事的,立刻道,“这得让皇帝知道啊。”
“应该还不太严重,不然御史台就先上书了。”穆安之道,“皇祖母你跟陛下说一声吧。”
“我哪里懂这些,你去跟皇帝说,说的明白。”
“我刚被罚一年俸,被他骂出来了,这再去岂不是上赶着找不自在,明年俸也没了。”屁股在榻上动了动,不想去。
“快去快去,俸禄我叫皇帝补你。”蓝太后催着他去了。
“水还没喝一口哪。”他又渴了。
“回来再喝水。”蓝太后开始撵人,穆安之只好去了。
这一上午,穆宣帝是第三次见到穆安之,好在,裴相韦相已经退下,就太子在一畔。穆宣帝皱眉,“这是过来看看朕有没有被你气死!”
“看陛下这阴阳怪气的,我说不来,皇祖母非要我来。过来跟您说一声,河南大灾,灾民都到城外了。我刚到皇祖母那里,正赶上我媳妇跟皇祖母商量施粥救济城外灾民的事,听我媳妇说郊外的几个大些的寺庙庵堂都开始施粥了。”穆安之看着穆宣帝渐渐阴沉的脸色,“就这点事,我回了。”
太子唤住穆安之,“三弟你先等一下。”
穆宣帝道,“发往河南的赈灾粮,一个月前户部就拨下去了,接着又拨了两次,怎么灾民还能到帝都来?”
太子道,“父皇,不如打发个人先到城郊看看,到底情况如何。刚开春,可得防灾民聚集诱发时疫。”
“很是。”穆宣帝道,“宣裴相、卓然觐见。”
穆安之看没他什么事,很想回慈恩宫吃午饭,裴相卓御史都是办差办老了的,立刻就派出人手调查此事。裴相不好轻动,卓御史道,“臣没什么事,亲自带人过去,到底灾民什么情形,也摸摸底。”
穆宣帝道,“去吧。”
好容易这桩事完了,穆安之就想走,穆宣帝道,“难得你还有些良心,就与太子一道留朕这里用午膳吧。”
“我媳妇等着哪,跟你们吃有什么意思,我去皇祖母那里吃。”穆安之粗略的行个礼就走了。
原本穆宣帝想把罚的俸禄再赏给他,看穆安之这不知好歹的劲儿,干脆闭口不提。
太子笑,“三弟是随性了些,直言直语的,可凡事轻重缓急,心里是有父皇的。”
“就是这性子叫人生气。”穆宣帝都有些无奈。
“心性是大事,脾性不过小节,三弟率性直为,也没什么不好。待过些日子,父皇就把俸禄再赏了三弟吧。”
穆宣帝颜色好转,“以后再说。”
东宫。
陆世子意有所指,“以往,三殿下除刑部之事,对旁的一概不问一概不管。如今倒也关心民情了。”
太子道,“这是好事。今天倘不是老三提个醒儿,还不知道河南道的灾民都逃荒到帝都了。”
“饥民事小,三殿下那里,殿下还是留些神。”陆世子正色道。
太子笑了笑,“表兄放心,我心中有数。”
“您就是太善了。如今刑部要重审当年程家案,这案子一旦翻了,现成给朱雀卫林大将军一份厚礼。”陆世子微微探身上前,“我听说这案子是三殿下挂名督办的。”
“急什么。”太子望着陆世子忧心忡忡的面孔,唇角一绽,笑了,“表兄怎么这样急?”
“我还不是担心你。”陆世子说,却是被太子一挽手腕,“走走,我让太子妃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吃饭去。你要担心这个,那还有个头,我下头八个弟弟。”
陆世子叹口气,“这么多皇子,现在除了殿下,谁似三殿下一日可陛见三次的。殿下心知肚明,三殿下再不驯,也已是简在帝心。”
太子唇角一翘,什么都没说,陆世子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得依从着太子的步子向内殿走去。
第241章 二二九章
穆安之差使不忙, 倒是李玉华每天神采弈弈的张罗施粥赈灾的事,穆安之发现,妇道人家的事还颇有几分门道。银子怎么用, 用在哪里, 要买哪些东西, 李玉华还在家里开了个小会。
来得人很是不少。
慈恩会的章程原是当年明圣皇后定下的,历代都是皇后、太后主持,如今蓝太后管着慈恩会的事。不过,蓝太后也不可能亲历亲为, 大都是听下头回禀。因慈恩会涉及银款之事, 还有数位宗室、夫人做监察。
先时穆安之没差使,蓝太后就把慈恩会交给孙子练练手, 也省得闲着无事。后来便让李玉华代管, 这是蓝太后的私心, 想着李玉华年轻, 再加上少时在乡下老家长大,虽则人聪明伶俐,可有些功课,没经过就是没经过,蓝太后给了李玉华一段补习的时间。待慈恩会的事李玉华熟了,蓝太后三个孙媳,总不能太过偏心, 便将二皇子妃与太子妃也拉到慈恩会, 有什么事叫着三个孙媳一起, 一碗水端平。
不过, 太子妃二皇子妃婚后很快有身孕,生孩子比慈恩会的事要紧的多, 俩人都忙着怀孕生子,最终还是李玉华管的多些。
何况李玉华本就爱出头管事,大家也便随了她。
自从皇子妃们加入,凤阳长公主便把手里的一宗事让儿媳方氏接手,永定侯夫人也把自己在慈恩会的位子让给长媳唐柔然,余者纷纷效仿,也是想着孩子们长大了,该让孩子们多在一处聚一聚说说话。
是的,慈恩会的另一个重要功能,便是社交功能。
能在慈恩会担个监察职位的,都是帝都一等一的女眷。蓝太后凤阳长公主都看李玉华不错,便是因为李玉华能在慈恩会站住脚,她还能张罗着大家伙做些事。这就很不容易,何况李玉华是真的用心做事,也有些闲言碎语说她邀名儿、爱显摆什么的,只是私下絮叨,没人敢说到明面儿上来。
如今长辈们退居二线,太子妃家的小皇孙昨儿个咳嗽了两声,太子妃一向拿儿子做命根子,非但宣了太医,从昨儿开始就自己不错眼的看着儿子,这慈恩会的事,她就请了个假。
二皇子妃性情柔顺,一向不争这个,如今城外流民的事,也是李玉华第一个告诉蓝太后的,故而这会就是李玉华在自己家里主持。
蓝国公府的大少奶奶说,“现在城里粮价飞涨,每石米就要八百钱,涨了两三倍,娘娘,咱们这银子,虽是买粗粮,怕是不能按往日价算。”
唐大奶奶也有此担忧,李玉华道,“这只管放心,朱家世代做粮草生意,咱们一直是在他们那里买米买粮,他们的价钱一向公道,我打发人问过朱阅,她家的粮食是自湖广运来的。湖广粮价浮动不大,还是以前的价格。”
云章郡主道,“咱们东穆地方大,其实哪年都有受灾的地方,以往倒没见粮食这样疯涨。”
二皇子妃点了点头,她们都是主持内闱的女眷,对米价粮价要比男人更敏感。
第一次参加会议的嘉悦公主有些不解,“三嫂,既然朱家的粮食便宜,大家伙为什么不去她家买粮呢。”
李玉华道,“他家是做大宗粮草生意,并不零散卖。帝都粮食突然涨价,朱家的存粮也被上门求购的粮商扫荡一空。其实,哪里就真缺粮了,无非就是有人放出风声,令百姓惴惴不安,再加上商家屯粮的多,卖粮的少,这样下去,粮食还要涨。”
嘉悦公主有些明白,“想来这也算囤积居奇了。”又问,“这样的事,朝廷不管么?”
“积年的大粮商一般不会这么干,就像朱家,他们经验丰富,知道这事长久不了,也招朝廷反感。银钱的事该户部管,户部出手也就三两天的事。别忘了,有常平仓呢。”李玉华是穆安之给补的课,自来帝都发现自己学问不够用,李玉华每晚都跟着穆安之念书。穆安之以前也没当过先生,他是自己少时学什么就教李玉华什么。
虽说穆安之给唐学士灌输了不少仁义礼智信,可皇子该学的,也没有不教。穆安之挑捡着实用的,从官制一直讲到民生,从历史一直说到当今,有许多学问,穆安之讲着讲着都能发现自己不足,或是查资料或是请教旁人,再继续给李玉华讲。
所以,李玉华随口便说了常平仓。
常平仓的粮食就是用来平抑粮价的。
说过买粮买药施粥舍药的事,楚夫人就先走了,她是楚世子夫人的儿媳妇,年纪与凤阳长公主相仿,按理也该把慈恩会的事交给自己儿媳的,奈何儿子迷恋一位歌姬,坚决不染二色,楚夫人气的不行,宁可儿子打光棍也不能让歌姬进门。每次慈恩会聚会,看着满屋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的都是清白好姑娘,楚夫人就既羡慕又伤心,再加上她上些年纪,也不是同龄人,便不多留。
李玉华留其他人用过午膳,大家方告辞。
蓝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二皇子妃住的近,走的最晚,她与蓝大奶奶是正经姑嫂,李玉华就说,“瞧着大少奶奶,像是有什么事。”
二皇子妃道,“她是有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
“看来是真有事。”李玉华好奇,二皇子妃也知道。
二皇子妃抱着闺女,喂闺女吃羊乳蒸面,一边跟李玉华道,“我跟你一提,你也只当不知道,更不必为这个烦恼。”
“你只管说。”李玉华愈发发奇。
“我家三叔,前年三婶因病去了,家里一直操持着给他续弦,他总不乐意。不知怎么见着朱姑娘就乐意了,大嫂怕是想跟你打听朱姑娘的事。”二皇子妃给闺女擦擦脸上沾到的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