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售货员听见他这么说，手里笔停住，抬头望了苏若远一眼，看他穿得一身便宜衣服，上面还有个补丁，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自行车要一百五十块钱，你有吗？”
意思十分明确，没钱就别过来瞎凑热闹。
苏若远拿票的手一顿，淡淡地瞥了一眼供销社门上标着的几个字：“文明经商礼貌待客”，又一次重复道：“我买自行车。”
售货员见他这么不识好歹，直接把笔摔在桌子上，恶声恶气地说：“一百五十块钱，还有自行车票，都给我。”
苏若远皱皱眉。
“你没钱就别过来买东西，还自行车，你买不起就别过来挡着后面的人，净耽误我时间。”她脸上露出了浓浓的鄙夷。
苏若远将拿出一半的自行车票又重新放回去，脸上勾起一抹笑容，他也不着急，身体稍微靠着柜台，刚欲开口，眸光一闪看到她身后走来的人。
他心中一动，改变了策略，“大姐，我想买辆自行车还不行吗？”
售货员的嘴角微微抽搐，她还没嫁人呢，怎么就嫁人了？
看到苏若远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莫名有些底气不足，脚步稍微后移一点，想到什么，她的脸上又强撑起气势掩盖自己的心虚：“没钱就别买！”
苏若远平静地说：“我有钱。”
或许是很久没见过敢反驳她的人了，谁过来从这里买东西不都得是对她恭恭敬敬好言好语的，她从这里待了快一个月了，见多了这样的人，售货员冷了冷脸，嗤笑一句：“谁信啊，有钱还穿这么破的衣服。”
苏若远挑了挑眉，果然听到他身后那些人的小声议论。
偏偏售货员还没发现，像是找到了什么根据一样，继续大声说着：“既然知道自己穷，就好好在家待着，别出来丢人现眼。”
后面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说的好像你多么有钱似的，不要脸 。”
声音不大，却恰好就进了周围人的耳朵里，瞬间，人们对这个售货员积藏已久的不满情绪引爆了。
“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啊，态度这么不好。”
“家里有关系才进来的呗。”
“这还得供着，不能招惹，要不然有你受的。”
“也不晓得以后会有什么男人能看上她这样的。”
“要不是只有这一家，我哪里回过来受这气。”
售货员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话，脸上臊得通红，眼看着自己会压不住阵势，赶紧用手拍了拍柜子，“安静点！你们还买不买，不买就赶紧走！”
苏若远看着她身后那人越来越阴沉的脸，心底里默默为她祝福一句。
“小李同志。”那个头发一侧已经白了的男人声音严肃地喊了售货员一句。
结果那售货员没听见，依旧大声地朝着后面的群众大声嚷嚷。
“小李！”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售货员这才转过身去，看见来人面色一白，脸上的嚣张一下就不见了，她小声支吾道：“社长你怎么过来了？”
社长表情微怒，低骂道：“你还敢问我怎么过来了？我要不过来是不是你就敢胡作非为了！你对同志们耍横，你怎么不对我耍横呢！”
“他又没钱……”
她不说还好，一说又让社长气得肝疼，“没钱？你怎么会知道人家没钱，人家什么都没说，你就看衣服觉得人家没钱，就算人家没钱，问问不行吗！人家问你就得好好说，你看你是什么态度！啊！知不知道上一个售货员为什么被辞退了吗？还不长记性！”
“行了，我也不说了，你先出去吧，别在这儿坏我们的名声了。”
售货员一脸委屈，狠狠瞪了一眼苏若远才转身走了。
社长捂了捂心口，叹了口气，缓了一下情绪，才转过身来问道：“同志，你是要买自行车吧，刚刚的事真是对不起了，那个小同志也是刚来，还不懂事，请您见谅。”
苏若远伸手将钱和自行车票一起拿出来，也不提刚刚那事，淡淡说道：“没事，我买辆自行车。”
看出了他语气有些不耐烦，社长数好了钱后也不多说了，只是在心里又骂了几句那个售货员。
“这辆自行车可以吗？”
社长从里面推出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子是永久牌的，结实又耐用，漆身光泽，一个横杠置于车座与车把之间。
苏若远走过去拍了拍车座，又坐上去试了试，很快敲定。
***
“那谁啊？”
张巧正在地里栽着秧，心中还想着中午那事，孙茹曼回来之后一脸平静的告诉自己，她已经同意了这事。
可是……张巧揪着手里的秧苗，眼睛落在地上翻出的黑土上，迷迷糊糊地想，他是真的喜欢她吗？
总感觉有点不可思议，虽然他的确很照顾自己，她对苏若远也有一种好感，但是……会不会太快了。
“巧巧？”旁边那个被草帽完全遮住脸的女孩扯了扯张巧的袖子。
“嗯？”张巧回过神来，“怎么了？”
那女孩指着村口的那条路，压抑着嗓间的尖叫声，“巧巧，那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是自行车啊！”
张巧失笑道：“兰兰，不就是一辆自行车嘛，不用这么激动吧。”
那个叫兰兰的女孩转过头瞪了张巧一眼，“不就是？你说的可简单，巧巧，咱们村一辆自行车都没有啊！”
女孩转过头，也不去管手里的活儿，两眼紧盯着那里：“他过来了，他朝我们骑过来了！”
张巧没有抬头，继续将手里的秧苗埋在地里，用脚轻踩一下让它栽深载紧，她手脚麻利地继续干活儿，直到她听见一声熟悉的叫声。
“巧巧。”
张巧的手顿住了，她是感觉到幻听了吗？怎么会听到苏若远的声音，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直直地落入一汪星河中，她嘴里喃喃道：“苏若远……”
他骑在一辆黑色的自行车上，微风吹起了他的柔软的长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光影，像是被刺到一样，苏若远的眸子微微眯起，一只修长的手抬起挡住亮光，张巧看见他的嘴唇微动。
“巧巧，你还有事吗？”
张巧愣愣地想，他的声音……真好听啊。
苏若远无奈地看着田里的女孩，她的表情茫然，只是傻乎乎地看着自己，他又开口问道：“巧巧，你现在回家吗？”
现在天也不早了，他从县城里骑回来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天开始黑了。
张巧大脑还蒙着，旁边那个女孩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侧着身子掐了掐她的手心，这才把张巧惊醒。
她犹犹豫豫地说道：“我还有……”
女孩向前一推她，一脸促狭地笑着说道：“巧巧没事了，她今天早就干完活了，原来你是来找巧巧的啊，赶紧带她回去吧！”
张巧一听，脸一下就羞红了。
她扭头假装生气地说：“兰兰，你在说什么啊！”
兰兰捂着嘴偷偷笑了，眼里充满了八卦的光。
苏若远离张巧很近，看她不动，伸手直接将她揽住，扶着她腰让她坐到了车子后座。
没等张巧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向前走着了，她匆忙间直接搂住了苏若远的腰，脸颊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张巧偏过头看到了苏若远的侧脸，青年眉眼飞扬，星眸绚烂，盯了好一会儿，她微微吐了口气，阖上眼睛，脸颊已经悄悄爬满了红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爱你们鸭！
感谢绒绒、滢灌溉的营养液
鞠躬
第100章 年代文里的知青（9）
七十年代的农村, 天空还是湛蓝色，田间的小路是由黄土堆成的，人们来来往往将黄土压实, 道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田地, 新芽努力地探着头。
张巧眯着眼睛望向远处，那里有一个老汉正弯着腰, 大半个身体陷在田中，他时不时得还要直起身子来舒展腰部，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黝黑的脸上皱纹横布, 深契着岁月的流淌。
张巧的手指默默抓紧前面青年的衣服, 漂浮不安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小路上, 青年载着女孩, 不紧不慢地蹬着车子，忽然一阵风，从林旁的树梢刮过，吹乱了张巧的头发。
“苏若远, 你喜欢我吗？”她的声音很轻, 最后几个音几乎都要随着风消失了，但是苏若远却听清了。
青年眼里满是自信笃定, 声音温润缓缓地荡过张巧的耳旁, “喜欢。”
“巧巧喜欢我吗？”
张巧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搂住了前边那个青年。
苏若远却误会了，他没有办法看清张巧的表情，见她没有说话，只能自己胡乱猜测，“巧巧, 你不喜欢我吗？要不然你喜欢我吧，我会好好对你的，我会让你拥有你想要的，别的女孩有的你一定也会有，而且以后我带你回我家里，我已经给我爸妈写过信了，他们很喜欢你。”
他顿了顿，又开始畅想着未来，“巧巧，以后我们结婚了，就生一个孩子，我喜欢女孩，女孩一定要像巧巧一样可爱，当然我也喜欢男孩，男孩以后长大了可以跟我一起保护我的巧巧。你愿意吗……巧巧？”
张巧垂着眼睛，小声说：“嗯……”
骑着车子的苏若远脸上缓缓露出笑容，但却故意道：“巧巧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张巧脸上的红晕又多了些，她闭上眼睛大声说：“我愿意！”
她这一声回荡在夕阳的余晖中，深深地刻入了苏若远的心。
***
这个时间点，村里的人们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家里吃饭了。
一路上他们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
“你看见了吗？自行车！”
“今年都快吃不起饭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去买自行车啊，没准是借的吧。”
“不可能，那辆车是新的，要是我肯定舍不得借给别人。”
“但你先得有辆车啊！”
“那个不是苏若远吗？他哪来的钱去买自行车啊？”
“谁知道呢。”
苏若远和张巧并不知道村里人讨论他们的事情。
苏若远带着张巧到家门口后，迎面撞上了刚要出门的孙茹曼。
“这谁的车啊？”
苏若远将车子推到院子里靠好，转过身说：“是我刚买的，要娶巧巧，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这辆自行车就算送给巧巧了。”
孙茹曼瞪大眼睛，震惊道：“这是你买的？”
“嗯。”
孙茹曼沉默不语，不知道是该说他不会过日子还是该夸他会用心哄人。
看着她女儿那眼睛已经粘在苏若远身上了，孙茹曼叹口气说：“你进来吃点饭再走吧。”要不然一个人回去了还得自己做饭，怪可怜的。
苏若远犹豫，这有点不合适吧，“不用了吧，我自己回去……”
张巧从后边推了推他，小声说道：“走吧走吧，和我一起去吃饭啦。”
苏若远最后还是在张巧家里吃的饭，孙茹曼特意拿出他送来的猪肉给两人炒了炒。
晚饭吃完，天基本就黑了，许多人家里舍不得用煤油灯，一般这个点也就收拾收拾要睡觉了。
苏若远和张巧说了会儿话，才在她不舍的目光下离开。
夜晚。
苏若远将他买来的煤油灯放在落漆的柜子上，眯着眼睛在上面一张纸上写着他的计划，思考完可行性后，他满意地点点头，将这张纸收起来。
躺在床上，苏若远透过屋顶那道细缝看到天上的稀稀落落的星星，心中无奈地叹口气。
距离知青回城的时间差不多还有三年，这三年不可能让张巧跟着他受苦，虽然每个月他爸妈会给他五块钱，但这也不能支撑两个人的生活。虽然张巧也很能干，但是一个男人怎么也不能让媳妇养着。
还是要努力赚钱，最起码也得要有个不漏雨的房子。
苏若远想到这儿时，眼睛已经合上了，他听着屋外细细碎碎的声音，他慢慢进入梦想。
……
在一个没什么娱乐活动的时代，人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八卦。
这一大清早，就又两个妇人蹲在田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要拿手笔划笔划，面部表情极为夸张。
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人是翠婶。
她拉着对方的手，讽刺地说道：“没想到啊，张巧什么人也能看得上，她要早这样，至于现在还没嫁出去吗？最后还不是挑了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软蛋嫁了，你猜怎么着，那个人不是住我家一边吗，他有一次掉河里了，还是我儿子救了他，居然都不会游泳。”
那妇人将手抽出来，从她那边掰了半块窝窝头放嘴里嚼着，“那他不是还买了一辆自行车吗。”
翠婶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不动声色地瞪了那妇人一眼，万分心疼自己进了对方嘴里的窝窝头，“他那自行车不知道是谁的呢？没准是别人的……诶呀！”
她惊呼道：“该不会是他偷的吧！”
那妇人吃完白送上门的窝窝头，听到翠婶这话，心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你当供销社是傻的吗？
只要卖东西，肯定会有记录的，而且是自行车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查就知道是不是人家买的了。
随便就说出这种话，也不怕人家最后告你冤枉罪。
那妇人拍拍手，将手上的碎渣弄干净，她和翠婶关系又不好，要不是有白给的窝窝头，她怎么会在这儿听翠婶瞎胡叨叨。
“我不知道啊，翠婶，我先不和你聊了，估计我家那不省心的臭瓜娃子快要醒了，我先走了。”说完，那妇人也不等翠婶反应就赶紧小跑着溜走了。
翠婶一个人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就剩下半块的窝窝头，她暗骂了一声，然后将那块扔到嘴里，恶狠狠的样子就像是她在嚼谁的肉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