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就依然怀里抱着李承策先前解下来的那件貂裘, 眉眼低垂的站在一旁。
李承策眼角余光看到她又是这副惯常的模样,都险些被她气笑了。
右手修长食指的炕桌上轻轻的点了两下, 他开口问道:“你不喜欢孤来你这里?盼着孤现在赶紧走?”
孟瑶心中微凛。
这位殿下可真是。虽说他心中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您现在这么直白的问出来,谁敢说是啊?
而且您要确实有这觉悟,您现在做什么不立刻起身回去呢?
便微微躬身,面上做了诚惶诚恐的模样出来说道:“殿下您说这话可真是折煞奴婢。以往盼着您能来奴婢这里都不能, 现在您来了,奴婢哪里会盼着您赶紧走?巴不得您在这里多留一会。”
这番话一说出来,孟瑶就有点儿怔住了。
一不留神话赶话说到这份上来了。倒仿似自己是李承策的嫔妃, 盼着他常来她屋中留宿一般......
面上微红。想着李承策应该不会误会的吧?
但转念又想着,他能误会什么?像他这样,就算有个后宫那也只能是摆设啊。
心中渐渐的开始平稳下来,继续怀抱貂裘,垂眉敛目的站好。
就没有看到李承策正转过头在望着她,眸中笑意浅浅。
其实李承策何尝不知道孟瑶这番话并不是出自她的真心,只怕先前他自己说的那两句话才真正道明了孟瑶此刻的心事。
但是他却发现,好像即便明知道这些是假话,他听了,心中依然很愉悦......
有心要逗一逗她,便哦了一声。
随后便道:“孤原是打算现在就回殿的,不过既然你如此真心诚意的想要留孤在你这里多留一会,罢了,孤便再留一会儿罢。”
看着孟瑶一脸悔不当初的懊恼表情,李承策觉得心中更加的愉悦了。
便扬声叫徐怀。
等徐怀推门进来,他就吩咐着:“将孤书案上的那本书拿来给孤。”
徐怀忙应了一声是,转身要走。却又听到李承策的声音响起:“再有,书架上放着的那只黑漆嵌螺钿的匣子,也拿过来。”
徐怀哪里敢不听从?恭敬的应了一声之后,转身出屋,忙忙的回到正殿。
殿中的书案上放着李承策刚刚看过的那本书,徐怀伸手拿了。
只是去拿李承策吩咐的那只匣子时,徐怀就有些犯了难。
因为书架上放着两只叠在一起的匣子,都是黑漆嵌螺钿的。不同的是一个匣子大,一个匣子小罢了。
对于这两个匣子徐怀倒也不陌生。
还是前几日,李承策忽然吩咐他,让他去内侍省挑选一些好首饰。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徐怀依然能猜想得到这是要给孟瑶的。自然立刻就去了内侍省。
连总管都亲自过来挑选首饰了,还是殿下亲自吩咐的,内侍省里的那些人哪里敢怠慢啊?忙将最好的首饰都拿出来供他挑选。
有一个内监还特地双手捧了一只匣子过来。一边打开给他看,一边还解释着:“徐总管,您别看这链子细,可了不得。就这么细细的一条东西,任凭什么样削铁如泥的匕首刀剑,都不能割断的。再有这上面缀的这些颗珠子,虽然不大,但每一颗可都是细心打磨过的红宝石。仅这一条链子,可就价值数百金呢。”
徐怀吓了一跳。
就这样细细的一条东西,就价值数百金?
拿在手中看了一看,就觉得这东西要是拿来戴脖颈上面有些嫌短,但戴在手腕上面又有些嫌长。便问那内监:“这个是戴在哪里的?”
那内监面上的笑容有几分意味深长:“这个啊,是戴在脚腕上的。这是脚链。民间传说,这东西多由男子戴在心爱的女子脚腕上,意为栓住女子的身和心,这样往后两个人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
徐怀以前没有听说过世上还有脚链这种东西,也没有听说过民间的那个传说。不过这个意头却是很好的。便将这只脚链也拿了。
回去之后奉上这两只匣子,徐怀还特地将那名内监说的有关脚链的那个民间传说对李承策说了。
就见李承策微微一哂,仿似不甚相信的样子。不过却还是将小匣子打开,将那条脚链拿在手上看了看。
现在徐怀也不知道李承策到底要他拿哪一只匣子过去。想了想,索性将两只都拿过去,到时任凭他自己挑选便是了。
孟瑶这时依然怀抱着那领貂裘站在一旁。
偷眼看李承策姿态甚是闲适的倚在木榻上的靠背上,她暗暗的磨了磨后槽牙。
不是说这位殿下有洁癖的吗?但凡别人用过的东西他是不会用的。但现在这木榻她坐过,这靠背她倚着,怎么他倒是一点都不嫌弃的样子?
您倒是赶紧嫌弃,然后赶紧回您自己的寝殿去啊!竟然还叫徐怀将你看过的书拿过来。怎么,这难道是打算在她这里彻夜看书了啊?
心中腹诽众多,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分毫来,只能站在旁侧。
猛的听到李承策清润的声音响起:“那貂裘你抱着不累?搭到旁侧的衣架上去吧。”
孟瑶只得应了一声是,然后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等她搭好貂裘回转来的时候,又听到李承策在道:“还站着做什么?坐下继续做你的绣活去。”
孟瑶:......
老子现在不想做绣活,老子现在只想睡觉!
然而也只得温顺的应了一声:“......是。”
矮身在绣绷后面的花梨木圆墩上坐了下来,同时心中在默默的宽慰着自己。不生气,不生气,好歹现在她有得坐,不像刚刚那样只能站着。
但她还是好生气怎么办?!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
有脚步声响起,是徐怀回转来。
双手捧着叠在一起的书和那两只匣子,徐怀恭敬的放到李承策面前的炕桌上。
看到那只小的匣子,李承策眸光微动,微微侧过头,看了孟瑶一眼。
就见孟瑶垂着眉眼,正在理笸箩里的绣线。
唇角扬起一个略有些自嘲的弧度,他右手食指轻点了点那只小匣子,吩咐徐怀:“拿回去,放到原处。”
徐怀应了一声,双手捧了小匣子,转身退出屋。
孟瑶只当没有听到李承策同徐怀说的这些话。反正她对匣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穿好针,引好线,便打算继续绣刚刚未绣完的那朵梅花。
却忽然听到李承策在叫她:“瑶姬。”
孟瑶现在对李承策叫她瑶姬这件事已经很习惯了,一点都没有刚开始时的那种震惊。
忍着心里上蹿下跳的那股暴躁,她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起身从绣墩上站起来,恭敬的说着:“奴婢在。请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这个人可真是。刚刚还叫她做绣活呢,但就现在这个样子,她不过才刚拿了针线在手就开始叫她,这还让她怎么静下心来做绣活?
见她并没有抬头看自己,依然低垂着眉眼站立着,李承策眉心微拧。
“抬头。”
简短的吩咐之后,见孟瑶抬头看他,李承策微拧着的眉心才渐渐的舒展开。
右手两根手指按在炕桌上的那只匣子上,略略的往孟瑶的方向推了推,李承策说出来的话依然十分的简洁:“赏你的。”
孟瑶望着他的目光中带上了不解。
她近来好像压根就没有做什么事,更谈不上立了什么功劳,但这位殿下却好端端的说要赏她做什么?
便没有伸手去拿那只匣子,而是说道:“无功不受禄,殿下,这个,奴婢不敢收。”
反正不管这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不要的好。
李承策何曾受过被人拒绝的滋味?但是在孟瑶这里,却连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他到底受过孟瑶的几次拒绝了。
所以纵然心中有两分不悦,但面上还是矜持的解释着缘由。
“上次在围场,孤说过,若你骑马骑的好,孤便有赏赐。孤说过的话自然算数。这匣子首饰,便是给你的赏赐。”
作者有话要说: 孟瑶:首饰啊?那我要了。女孩子谁不喜欢珠光宝气的首饰啊!多多益善!
第84章
没想到这匣子里面装的是首饰, 孟瑶还是挺惊讶的。
一方面她承认她确实很想要。哪个女孩子不喜欢珠光宝气,亮晶晶的首饰啊?她自然也不会例外。但另一方面, 总觉得李承策赏她首饰这件事有点儿怪怪的。
首饰不该是男子送给自己心仪的女子的么?就算是赏赐, 那也应当是君王赏赐给自己妃嫔的, 哪里有上级赏赐给下级的?
更何况在李承策眼里, 只怕她连个下级都算不上......
便站在原地犹豫着,一时没有上前。
李承策见状, 心中略有些气闷。
赏赐给她东西她都不要?!
便加重了语气,说道:“拿去。”
孟瑶哪里敢真让他动怒啊?只得行礼谢过,然后走上前,双手将那只匣子拿在手中。
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因为小的时候外祖母教导过她,有人拿了东西来家中做客, 客人在的时候不能打开他们带过来的东西, 要等他们走了才能打开看, 不然就是没礼貌。
李承策虽然不算是客人,但也不能他还在的时候就打开他赏赐的东西看, 这样在孟瑶心里也同样的觉得没礼貌。
还是等他走了再打开看吧。
但是李承策却记得上次他将那朵碧月莲赏赐给孟瑶时, 她笑的弯起的眉眼和唇角明媚的笑意。很想要再看一看她那副喜悦的样子......
曲起的右手食指便又轻轻的点了两下炕桌,叫孟瑶:“打开匣子。”
孟瑶原就好奇这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样的首饰,只是不好意思现在就打开罢了,但既然李承策都已经这样的吩咐了......
就应了一声, 想将这匣子平托在左手的手掌心,然后右手打开盖子。
却不曾想这匣子虽然看着不十分的大,却很沉, 仅凭她一只手是肯定托不住的。
四处看了一眼,也只有面前的这一张炕桌......
见李承策现在眉眼间平和的很,孟瑶就大着胆子上前两步,轻轻的将匣子放在炕桌上,然后伸手,屏息静气的打开了盖子。
立刻就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顿住了。
她外祖母喜欢一些老旧的东西,她跟着外祖母,也是见过些好东西的。但像这样的赤金累丝莲花簪,金镶紫水晶流苏步摇,色如朱砂的红珊瑚手串之类的东西她以前却没有见过。
这匣子里装的每一样首饰都太,太,太贵重了!
忙合上匣子,微微躬身,低头对李承策说道:“殿下,这些首饰都太贵重了。奴婢福薄,不敢要,还请殿下收回这些赏赐。”
见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喜悦,反倒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李承策很有些意外。
但收回是肯定不会收回的。
伸手打开匣子,李承策拣了那串红珊瑚手串拿在手中。然后他微微倾身,伸手握住了孟瑶左手的手腕。
孟瑶心中一惊,忙要挣脱,却被李承策更加用力的握住。
掌下肌肤柔软滑嫩,手腕纤细的仿似他稍一用力都会折断一般。
李承策的动作不由的放柔下来,轻轻的将手里的红珊瑚手串拢在她的手腕上。
她手腕生的白皙若玉,戴着这样一串殷红的珊瑚手串便格外的好看。
李承策忍着想要伸手过去摸一摸的冲动,语音不再是惯常的平淡,而是略带了一丝哑。
“有孤在,你便不会福薄。”
松开她的手腕,伸手拿起了放在炕桌上的那本书,“孤赏赐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道理。这匣子首饰,你拿下去。”
想起那件被她随手转送给小茶的披风,李承策便又忍不住说道:“这些首饰,你可要收好,别让孤在其他人身上看到。”
孟瑶:......
总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意有所指。而且这语气,怎么感觉有点儿深闺少妇的幽怨啊......
忙打住了心里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应了一声是,伸手拿了那匣子首饰放到一旁的梳妆台上去了。
至于手腕上戴着的红珊瑚手串,她原是想要取下来的,但是又不大敢。因为这毕竟是李承策刚刚亲手给她戴上去的。
但是,只要一想到刚刚李承策竟然亲手给她戴手串,孟瑶就觉得心里怪怪的。
偷眼悄悄的去看李承策,却见他已经在开始看书了。眉眼间一片平静祥和,仿似刚刚的事在他看来压根就不算什么。
行叭,那她也别胡思乱想了,静下心来做绣活吧。
但孟瑶很快就发现,只要李承策还在这屋子里,她是别想要静下心来了。
倒不是因为李承策坐在这里就会让她心猿意马,实在是这个人就没个安静的时候。
一会儿的功夫就同她说:“瑶姬,外面的风刮的紧了。”
一会儿又同她说:“瑶姬,你听,琉璃瓦在响,该是下雪子了。今夜定然会下雪。”
一会儿又问她:“你在绣的是什么?打算用来做什么?屏风?”
顿了顿,又有些嫌弃的说道:“你绣的这幅画是从哪里看来的?意境不高。过两日孤亲自给你画一幅,你照着孤画的画绣罢。”
孟瑶忍着想要将手边的笸箩整个儿的罩到他头上,将他打一顿的冲动,用力的捏紧了手里的绣花针。
这位殿下不是明明是个话不多的人吗?但怎么今晚他的话竟然这样的多?!而且听起来还都这样的幼稚,跟个想要引起大人注意的小孩儿一样?!
这还怎么让她静下心来做绣活啊?!
孟瑶很生气,孟瑶很暴躁。然而她不但不能发火,还得温声细语的回答李承策的所有问话。
便是有些话不用回答,也得应一声是附和。
不过到后来她连是都懒得说了,只嗯一声就算回答了。
好在李承策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到后来她的胆子就渐渐的大了起来。再听李承策说了什么话,也不再停下手里的针线,起身站起作答。一边继续低头做绣活,一边随口嗯一声也就是了。
站在门外的徐怀转头看着他们两个的这般相处模式,微微一笑。
他还记得他少时在家,父母之间便是如此相处。后来他入宫,也辗转伺候过几位妃嫔。其中有得宠的,也有不得宠的。但任凭再如何得宠的妃嫔,在皇上面前那也都是毕恭毕敬的,从没有一个人敢如同孟瑶这般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