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一头鸦羽似的发间依然只戴着平日常见的那朵小珠花, 昨日晚间赏赐给她的那些首饰不见她戴一样。
孟瑶:“......是。”
这位殿下你很闲吗?连她每天戴不戴首饰,戴什么首饰都要管。
但是有什么法子?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位细算起来, 不晓得要大了她多少级。
只能暂且忍耐着。等往后李承霄一死,她不用再躲在东宫,到时再想法子出宫, 天高海阔任逍遥去。
见她回答的甚是乖顺, 李承策胸中的那股闷气便顺畅了起来。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桌面上放着的那几枝梅花,便吩咐徐怀:“寻一对梅瓶过来。”
徐怀忙应了一声是,走去寻了一对甜白釉的梅瓶来。
叫人每一瓶都灌了半瓶水之后,因着屋外还在飘雪, 天气寒冷的缘故,又叫人取了些硫磺来,往每一只梅瓶里面都洒了一些。
因为冬日天冷,水容易结冰,但洒了硫磺之后水就不容易结冰。
等做好这一切,徐怀叫两个内监捧着梅瓶,毕恭毕敬的捧到李承策面前回禀。
李承策便瞥了一眼孟瑶,语声凉凉的唤她:“你刚不是说特地去院子里摘梅花来给我插瓶?梅瓶已经拿过来,你便去将梅花插瓶吧。”
孟瑶握着墨锭的手微紧,面上却还是温声细语的答应着:“是。”
放下墨锭,走到桌旁拿起一枝梅花。旁侧站着的内监忙双手递过一只修剪花枝的小银剪来。
孟瑶并没有受过专业的插花培训,什么枝条疏密,去繁取简之类的她都不懂,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审美来插瓶。
所以挺快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都弄好了。
李承策瞧见,抬头看了一眼,给了评价:“倒是有几分野趣。”
孟瑶:......您老还是闭嘴吧。您确定这是夸赞的话?
但李承策确实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吩咐徐怀:“捧一瓶梅花放到临窗的炕桌上去。”
至于另外一瓶......
李承策眸中含了两分几不可察的笑意,叫孟瑶:“你带回自己的屋中放着罢。”
随后他也没有让孟瑶留下来继续伺候她,而是让她回屋歇着去了。
虽说这几日她的气色较前些日子看起来好了很多,但依然还是要好生的将养身子的。若不然,如何能为他诞下一个健康的子嗣来?
于是孟瑶便行礼告退,披了自己的斗篷,抱着那一瓶梅花走出殿门。
屋外大雪依然纷飞,纵然徐怀特地叫了个内监撑了伞送她回来,但仅就这么一小段路,刚刚才烘干的斗篷上又落了好些雪花。
于是进屋放好那瓶梅花之后,孟瑶就解下身上的斗篷搭到熏笼上面烘。因着她自己也觉得寒冷,便挪了一把椅子过来,也坐在熏笼旁边烘火。
一边想着刚刚才的事。又细想了一番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这般想下来,就觉得李承策待她的态度十分的古怪。完全不像是一个太子殿下待宫婢的态度。
至少在李承策身边伺候的这些日子,他见李承策待其他内监,甚至红罗的态度都是冷冷淡淡的,唯独对她......
这位殿下难不成是真的喜欢上了吧?但他不是身患隐疾的么,还会喜欢女人?
但转念又想到,就是内监也有喜欢的人,能对食,不能因为李承策身患隐疾就觉得他不能喜欢女人啊。
但是他喜欢的这个女人要是她的话......
孟瑶有些为难的伸手挠了挠额头。
最后她决定暂且还是不想这件事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呢?过好今天就够了。
不过今天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孟瑶在熏笼旁边坐了还没半炷香,便有人给了两篓上好的银丝炭来。随后又陆续有尚衣监的人给她送了两床厚实暖和的被子和一件貂裘过来。
望着同昨夜李承策那件一模一样,缩小版的貂裘,孟瑶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有些事情还是别细想的好。想多了就会烦恼,但不想,就能假装那件事没有。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三日。三日后天气虽晴朗了,但气温却越发的低了下来。
紧接着晴了没几日,忽然一夜大风,寒潮再次来袭,纷纷扬扬的又开始飘起雪花来。
对于上辈子的南方人孟瑶来说,这一个冬天她可是看了好几场雪了。
先时每次下雪的时候她还十分的激动,但后来见得多了,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反倒会觉得冷。
不过在下雪的日子,打开窗子,坐在熏笼边赏雪还是很有诗情画意的一件事的。
这一日见李承策从前殿议事回来,孟瑶照例去殿中伺候。
她觉得她的身子其实早就已经将养的好了,不过这些日子每日的那些补药她依旧喝着,每日送过来的膳食也十分的好。
虽说早先几日李承策又让她到殿中去伺候了,但是现在给她的休息时间明显较以往多了很多。所以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很闲。
闲的那一幅梅竹双鹤图她现在都已经绣完了一半了。
但是很可惜,李承策已经预定了要将这幅绣品做成屏风,就摆放在他的寝殿窗前。甚至还说,等她将这个绣好,他会画几幅画让她绣。
孟瑶:......
尚衣监里面那么多绣工精湛的绣娘你不让她们去绣,偏偏让她绣?她只是一个侍婢而已,什么时候还要兼职绣娘的活了?
因着这件事,孟瑶现在就挺怕李承策作画的。就担心他画完一幅画,觉得很好,然后就要她绣出来。
那她往后啥都别干,就天天低头做绣活就行了。
不过今天她一进殿,就看到好几个内监捧了好些张红纸进来。至于李承策,也正在笔架上挑挑拣拣合适的毛笔。
孟瑶见状心中一跳。
这位殿下今日该不是心血来潮要作画了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李承策已经看到她,开口叫她:“来。”
他现在说话越发的简洁了。以往叫她过去的时候还会说过来两个字,近来可倒好,还省了一个字,每次看到她只叫来。
但就这一个字,听起来可要比两个字暧昧旖旎多了......
孟瑶忍着心中的羞意,应了一声是,抬脚走上前。
就见书案上已经放了一摞子裁剪的同样大小,四四方方的洒金仙鹤祥云的红纸了。
孟瑶心中略略安稳了一些。
画画是不可能用这种纸来画的。
便一边拿了墨锭开始熟门熟路的研起墨来,一边问李承策:“殿下,这么多的红纸要用来做什么?”
因着李承策有心引导的缘故,孟瑶近来在他面前不但胆子大了许多,话也较以前多了不少。
挑拣好合适的毛笔,旁侧早有一名内监铺好一张红纸,又用一只雕成貔貅模样的青玉镇纸压好,李承策回答:“写福字。”
对于这个孟瑶倒也有所耳闻。
年关将至,君王一般都会给臣子赏赐一些东西。这其中免不了就会有一张君王亲手写的福字,意为赐福。
现在熙宁帝遁于紫阳山修道,不管凡尘俗事,这写福字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李承策身上。
孟瑶看了那一摞叠起来的洒金红纸,心中不由的啧了一声。
看来李承策近几日都有事做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他没事就跑她屋里去待着看书,还得她在旁边做绣活陪他。然后时不时的还会同她说话。
若只是普通的说话还罢了,但关键是,孟瑶发现这位殿下是个挖坑小能手,特别会套人的话。孟瑶有好几次就差点中了他的套路,导致她现在每次同他说话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
所以自然是能不同这位殿下待在一起就不待在一起,不然她觉得李承策迟早得把她的底摸清。
就在她杂七杂八想这些的时候,李承策已经把第一张福字写好了。
写好之后他就将笔搁在笔架上,叫孟瑶:“瑶姬,孤这个福字写的如何?”
孟瑶转头望过去,就见他正在看她。一双湛黑的眸中带着微微的笑意。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银灰色暗纹锦袍,腰间系一条朱红色镶镂雕忍冬纹的革带。身量修长,五官生的十分的隽雅。这般微微笑着看人的时候,眉眼间看着仿似都是温柔。
孟瑶止不住的心中一跳,面上生了微微热意。
第87章
孟瑶心中才乱了一瞬, 立刻收敛心神。目光不再看李承策, 转而看着红纸上写的那个福字。
李承策的字确实写的很好。同他的人一般, 一看就有一股清贵雍容之气。
便真心诚意的赞叹着:“殿下的这个福字写的很好。奴婢以往再没见过比这写的更好的字了。”
吹嘘肯定还是要吹嘘一下的。哪怕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听到了都觉得有几分尴尬。
但显然李承策听着舒服。唇角微扬, 他伸手拿起那张福字,递给孟瑶。
“既如此, 今年孤写的这第一张福字便赏给你。”
第一张福字,那就相当于是个头彩。若哪个大臣得了这个, 是能在同僚间吹嘘个一年的。
孟瑶有点儿懵。
她觉得李承策现在眉眼间的笑意实在和煦。而且近来的李承策实在对她太好了,好的她都有点儿心中不安......
李承策见她没有伸手过来接,便微微的抖了两下手里的红纸,扬眉问道:“怎么, 你不要?”
孟瑶回过神来,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上前双手接过。
然后又屈膝对李承策行了个礼:“奴婢谢殿下赐福。”
旁侧站着伺候的内监又在案面上铺好了一张红纸, 李承策也重又伸手拿起了笔, 准备写下一张福字。
听到孟瑶的话,他侧过头, 微微一笑。
“孤既赐了福给你,往后你就再不是福薄之人了。”
孟瑶先是一怔。随后就想起李承策赏她一匣子首饰的那一晚,她不愿收, 曾自谦自己是个福薄之人的话来。
没想到他竟然到现在还记得她随口说的那句话......
心尖上猛地涌上一阵说不出来的酸软之意。倒仿似刚刚有人轻轻的在她心尖上掐了一下一般。
忙收敛了心神, 将手里的福字放到一旁,继续垂眉敛目的研起墨来。
也不是每一位在京的臣子都能得到李承策亲手写的福字的。不然除非他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做,每天只专心写福字, 那样或许才够。只有皇亲国戚,官阶达到一定品级的人才能有这个殊荣。
所以写个一下午差不多也就写好了。
等伺候他用过晚膳,孟瑶便回屋了。
手里是拿着那张福字的。回去之后坐在临窗的木榻上想了许久,到底还是粘贴在墙上了。
怎么说也是个彩头,她干嘛不贴?
而且,按照李承策那个小气的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她这屋里,一见她没有将这张福字贴上,肯定又得开口问她。到时少不了又是一顿别扭。
想到这里,孟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总觉得她和李承策的这个走向好像不大对啊。
次日徐怀就安排一众内监将要赏赐给各位大臣过年的赏赐都一一的分发了下去,其中自然包括昨日李承策亲手写的那些个福字。
孟瑶对此有些不解。
今儿早上群臣不都在前殿议事的么?等议完了事,直接将这些个赏赐挨个的发给他们不就行了,干嘛非得劳烦这么多人特地送过去啊?这不浪费人力么?
对此徐怀笑着解释,那些个皇亲国戚,以及那些个官阶做到了三品以上的人,哪一个家中缺这点子赏赐的东西?无非觉得殿下赏赐下东西来,还叫人送过去,脸上有光罢了。若只是殿上分发了,各人拿回家去,没有那些个阵仗,还哪里能面上有光呢?
他这样一说孟瑶就明白了。原来这赏赐个东西下去还得有个仪式感才行啊。
不过这些赏赐的东西一发下去,从现在开始,至明年的正月十五元宵之前各府衙便都开始放假,不用再来应卯当值了。
换言之,就是开始放年假了。
李承策自然也不用每日与朝臣议事,可以轻松一段日子了。
宫中旧例,酷暑时有避暑胜地,这严寒冬日时君王则会去临华宫。
想想分明是滴水成冰的天气,别人出门的时候都恨不得裹上被子,自己却能在暖和的温泉水中泡着,这滋味得有多惬意?
要是这时候窗外大雪纷飞,再看着屋内水汽氤氲,那就越发的惬意了。
李承策往年冬日都是在临华宫过的新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早就吩咐下去,明日一早便启程去临华宫。
孟瑶自然也被下令一并跟着过去。
也是照以前那样,同李承策共乘一车过去。
因着这几日通政司没有送奏疏过来,李承策坐在车中时便拿了一本书在看。
今儿虽然是个晴天,但冬天的日光也是淡如水的,一阵北风吹过来,照样冷意如骨。
不过车中并不觉寒冷。
两侧的车窗帘子放了下来,前面厚重的青色暖帘也遮挡的严严实实的,不见有一丝风透进来。
孟瑶原就怕冷,又因着前些日子可能受伤解蛊的事都赶一块儿,伤了元气的缘故,她发现自己今年较往年越发的怕冷了。
所以哪怕这车厢里面一丝风都没有,身下还铺了厚实的貂皮,她依然觉得手脚冰冷,浑身没有一丝温度。
李承策眼角余光瞥见她双唇冻的乌紫,便伸手将自己刚刚解下来的那领貂裘拿起,隔空朝她抛过去,命她:“披上。”
男子的体温原就较女子的要高。更何况李承策现在正值青年,血气方刚,纵然是在冬日寒风凛冽中,依然不会觉得十分寒冷。所以刚刚坐到马车上他便将披着的貂裘解下。
孟瑶也实在是冷的很了,现在这领貂裘兜头罩过来,立刻觉得暖和了不少。
便没有客套的推辞。谢过恩典,便抖开貂裘,披在自己身上。
李承策的身量原就较她要高,这会儿她又是跪坐在一块织锦软垫上,所以这貂裘一披上,便感觉整个儿的将她都给罩进去了一般。也就一张小脸将将露在外面罢了。
李承策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眸中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前两日王医正曾过来禀报他,说瑶姑娘将养了这些日子,身子已调理的大好了,那些补药往后可慢慢的减少,直至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