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近来对瑶姑娘这三个字十分的深恶痛绝,决不许她身边伺候的侍婢们提起。若听到, 便要喝命掌嘴。
这会儿猛然间听到这三个字, 又听到小茶的名字,便停下脚步, 回头望过来。
待看清站在路旁的人果然是小茶,她便转过身,慢慢的往回走。
小茶哪里敢看她?低下头, 抱着衣裳的双手不由的发起抖来。
她是真的打从心底里面怕红罗。
红罗走近,目光在小茶身上打量了一打量。
今非昔比,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孟瑶独得李承策的宠爱,小茶作为孟瑶身边唯一的侍婢,谁敢不对她好?她身上穿的衣裙再不是以前做粗使宫婢时穿的衣裳,也是绫罗绸缎。
“呵,麻雀就是麻雀,哪怕外头裹上再好的绫罗绸缎,那也变不成凤凰。”
红罗心中嫉恨孟瑶得到李承策的宠爱,但却一直见不到孟瑶,现在看到小茶,自然百般嘲讽,拿她出气。
小茶并不敢回嘴,一时头垂的更低了。
那绣娘眼见情形不对,生怕她们两个吵起来。
红罗不用说,是尚衣监的掌事姑姑,那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哪里敢得罪?至于这位小茶姑娘,那位瑶姬既然如此得殿下的宠爱,迟早会是殿下宠爱的嫔妃,I她身边的侍婢,那也得罪不起啊。
便忙岔开话题,笑着问小茶:“小茶姑娘,您今儿贵脚踏贱地,到我们这尚衣监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一语未了,却已经被红罗开口呵斥。
“闭嘴!本姑姑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开口说话?!赶紧给我滚!”
那绣娘:......
我还不是担心您两位万一吵起来,这位小茶姑娘回去告诉瑶姑娘,瑶姑娘再在殿下面前一哭诉,到时倒霉的还不算您?
可没想到您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得,那我还是不操这份心了。
就脖子一缩,低着头,转过身快步的走了。
至于小茶,红罗虽然呵斥的人是那位绣娘,但小茶对上次红罗因为那领披风审问她的时记忆犹新,所以这会儿就吓的心跳越发的快了起来,头也垂的更低了。
红罗呵斥过那位绣娘,转过头继续嘲讽小茶。
“呵,小茶姑娘?!你现在可真了不得。跟了一位好主子啊,出来别人见着你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小茶姑娘了。”
“就不知道你的那位主子,原本也只是跟你一样的宫婢而已,与你平起平坐,现在一遭得势,高高在上,你伺候她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以前你们两个平起平坐的日子?”
小茶心中陡然一跳。
毫无疑问,红罗的这番话戳中了她心里最隐秘的事。
好些人,当初困境之时,也是一腔热血付出,甘愿与对方同生共死,但一旦困境解除,对方越过越好,自己却越过越差,心里多多少少的就会有一种微妙的不平衡。
但小茶不想承认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便急忙抬头否认着:“我同瑶姐姐好的很,我们两个还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
红罗发出嗤的一声轻笑,“你们两个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一样?她是殿下宠爱的人,殿下待她如珠似宝,你算什么?”
见小茶欲待再狡辩,她便问道:“那我且问你,她可曾为你在殿下美言几句?她既如此得殿下宠爱,若她真的为你好,只消两句话,你便能成为宫中女官。但她没有,她让你在她身边做宫婢,伺候她。”
“我且再问你,殿下宠爱她,肯定会赏赐她诸多物件,她可有分过你一星半点?以前她可是会将殿下赏赐的那件披风送你的,但现在呢?只有你这个傻子还以为你们两个和以前一样罢了,在她的心里,怎么可能还会这么觉得?”
又问小茶:“你现在到我尚衣监来做什么?”
小茶将怀里一直抱着的那件衣裳往前递了递,声音苦涩:“瑶姐姐说这件衣裳腋下有些紧了,让我送过来请你们修改下。”
“还说她不是将你当自己的侍婢看待?自己的衣裳腋下紧了,自己不送过来修改,倒指使你送过来。”
目光落在小茶怀里的那件衣裳上面。
是极柔和的樱花色,领口周边用苏绣绣着朵朵樱花,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的功夫。
至于料子,也是前些日子江南制造局上贡来的好料子。一总儿也没有多少匹,连后宫里熙宁帝的那些个嫔妃都得不到,倒是被她用来做衣裳了。
红罗嫉妒的双眼简直要发红。冷笑一声:“就她那样的人,也配穿这样的料子做成的衣裳?还嫌腋下紧了?有能耐自己做一件这样的衣裳啊。”
嘲讽完,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吩咐小锦:“拉上她,我们走。”
小茶不知道红罗这是要拉她去哪里,吓的一张脸都白了。
忙挣扎着:“你要拉我去哪?我,我不去。”
但红罗压根不理会她的挣扎,恶狠狠的警告着她:“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跟在瑶姬的身边我就怕了你,治不了你了。实话告诉你,上次殿下命人查看你的原户籍,还有你家人的信息时,我都晓得。我知道你是河间人,家里有祖父母,父母,一双弟妹。而巧的很,我的兄长正在河间做官,你要是惹恼了我,我就叫我的兄长为难你的家人。”
当年李承策感激入目对他多年的照顾,所以但凡是乳母的后人他都很照顾。像口中所说的兄长,就是乳母的大孙子,特地给他在河间府赏赐了一个官职。
虽然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类似于闲职,但若是想要为难几个乡民还是极容易的事的。
小茶没有想到这个,吓的脸色越发的煞白了。一时话都不敢说。
而红罗还在警告着她:“不要想着把这件事告诉瑶姬知道,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当初的那个瑶姐姐了。她怎么会为了一个侍婢的事去跟殿下求情,让殿下不喜她?而且就算她告诉殿下这件事,我也不怕。我可是殿下乳娘的孙女,当初殿下曾亲口答应过我祖母,要将我当妹妹一样来照看的。漫说是你,就是瑶姬,在殿下的心里也未必比我更重要。所以我劝你还是老实些,以后乖乖听我的话。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写信给我的兄长?”
小茶都要哭了。
李承策她是肯定得罪不起的,所以李承策让她好好伺候孟瑶,让她将孟瑶每天做的事都如实的禀报他,她都只得照做。但是红罗她也是得罪不起的啊。
最后只得哭着说道:“奴,奴婢听,听您的话。您,您千万不要为难,为难我的家人。”
红罗哼了一声。
“你肯听我的话,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反倒还会让我兄长给他们好处。”
说着,她命小锦:“拉着她,跟我走。”
红罗要去的,正是李承策的寝殿。
自上次的那件事之后,她虽然数次过来求见李承策,但是李承策都没有见过她。刚刚听到小茶说孟瑶嫌那件衣裳的腋下紧了,想了一想,觉得倒可以借着这件事过来,也许就能见到李承策。
却没有想到,一走进宫门,就看到徐怀等内监都站在院中侍立,而后面正殿的门窗都紧闭着。
她印象中李承策是很喜欢屋中明亮的,即便午歇的时候门窗都不会紧闭,怎么现在却......
红罗心中惊讶。于是走过来同徐怀见过礼之后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徐公公,殿下在殿中?怎么门窗都紧闭了?”
徐怀不是很想理会红罗。
他老人家哪里会看不出来红罗对李承策的心思?但奈何李承策对她并没有半点那方面的心思。
而且这位姑娘也实在太蠢笨,原本握着一手那样好的牌,生生的打成了现如今这样的一个局面。
可这位到底是殿下乳母的嫡亲孙女儿......
便伸起食指竖在唇上,做了个悄声的动作。
随后他才低声的说道:“是殿下吩咐这般做的。”
在红罗不解的目光中,他便又说了一句:“殿下和瑶姑娘现在都在殿中。”
红罗一开始还没有明白徐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到反应过来,她又是震惊,又是愤怒。
紧紧的攥着手中握着的锦帕,她暗中恨的咬牙切齿不已。
孟瑶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媚子!如此青天白日,她竟然敢勾得殿下同她做那种事......
她这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瑶:不好意思,是某人不要脸,不是我。
第106章
孟瑶这一晚睡的迷迷糊糊的, 一直不停在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不过就算是在梦里,她也始终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便一直拼命的想着。
后来如醍醐灌顶一般,她猛然间惊醒, 起身坐了起来。
雕花窗外月色清寒, 夜风轻轻的拂过廊前的一株芭蕉,宽大平展的叶片微微翻转。
孟瑶定了定神, 抬手抹去额头上刚刚沁出的冷汗,慢慢的梳理着刚刚梦中发生的事。
今天白天在李承策床底下发现的那处暗道,她终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李家的江山是从前朝赵家的手上得来的。而这皇宫, 原也是赵氏皇朝所建,李家得了江山之后便直接入住。
那赵家在位的十几位皇帝中, 有一位是极没有安全感的,时时刻刻都觉得有人会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刺杀他, 谋害他的性命, 夜不能寐,终至于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便遣了心腹,秘密的找了十来个擅长挖洞填土的工匠,在他的床底下挖了这样的一处暗道。就是想着要是往后有人要刺杀他,他趁着外面的侍卫将人拦在殿外的时候先哧溜一下钻到这处暗道里面去。等刺客解决到了他再钻出来, 到时他的性命自然就保住了。
这位皇帝又是个多疑的性子, 所以一等这地道挖好,不但下令将那十来个工匠都杀了,就是那个他遣去找工匠的心腹也一并杀了。
自以为以后这天下间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处暗道,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知道, 却没有想到那十来个工匠里面有一个并没有死透,悄悄的跑了。
临死前忍不住将这秘密告诉给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儿子临死前又告诉给自己的儿子知道......
后来这个秘密机缘巧合下被瑶姬知道了,心里还曾思忖过等她杀了李承策之后若被人发现,她就顺着那处暗道逃出东宫。
但最后因为有李承霄的接应,这处暗道并没有派上用场,所以在书里不过几句话提了一提而已。
当时孟瑶觉得东宫这个副本实在没有看头。太子身患隐疾,瑶姬数次勾引,奈何对方就跟木头人一样,压根擦不起半点火花,所以这一卷她走马观花似的,看的很快,对于有关这暗道的事也不过匆匆的瞥了一眼。
还是由于白天她忽然无意中启动了那处暗道,震惊太过,于是晚上睡梦中忽然记起书中有关此事的记载。
如此说来,不说别人,就是李承策应该都不知道自己的床底下有这样的一处暗道......
孟瑶上齿轻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抱膝坐在床上。一头鸦羽似的柔顺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倾斜下来。
她原是一直存了心想要离开东宫的,只是知道这整个东宫都在李承策的掌控之中,她压根没办法离开。但是现在,有了这处暗道,只要趁着李承策不在殿中,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上齿更紧的咬住了下唇。
她转过头,月光如水,她能隐约看清对面墙上粘贴着的那张福字,炕桌上放着的那盏兔子灯,梳妆台上放着的好几只匣子,里面满满的都是各样贵重的首饰。
屋里还有其他很多的东西。这都是李承策给她的。
再想起这段日子李承策待她的好,床笫间他对她说过的那些缠绵情话,孟瑶的心里不由的开始有些动摇起来。
最后她安慰自己,就算她现在能从那处暗道离开东宫又能怎么样?李承霄还没有死呢。难道她离开东宫了等他去抓啊?万一要是被他抓到了,她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暂且还是在东宫老老实实的苟着,等李承霄死了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出宫的事吧。
反正有了这处暗道,她想要什么时候离开东宫都是很容易的事。
这般一想,心中豁然开朗。便不再纠结此事,躺下去,拉高被子继续睡觉。
时光匆忙,忽忽又是半月过去,院中海棠花落尽。地面上,台阶上铺叠了一层粉粉白白的花瓣,风吹过的时候,恍惚间便如同下了一场海棠雪。
入夜之后开始下起雨来。
晚膳过后,孟瑶毫不意外的看到李承策抬脚走进她的屋里来。
他穿一件青莲色的锦袍,腰间革带。行走时脚步不疾不徐,端的是皎若九天清月,秀如阶前芝兰玉树。
孟瑶见他衣摆上面被雨水泅湿了一些,便问他:“这还下着雨呢,殿中怎么过来了?”
脸颊上也有一滴雨珠。
口中这样说着,到底是拿了一块干净的细棉巾子过来递给他,叫他擦擦脸。
李承策却没有接 ,而是笑道:“你给孤擦。”
一边说,一边将脸凑近来。
他的这一张脸生的确实好。哪怕他现在都已经靠她靠的这样的近了,孟瑶也对这张脸挑不出半点瑕疵来。
而且这位殿下现在撩拨人的功夫好像又长进了不少......
孟瑶面上微红。但还是抬手将他脸颊上的那滴雨珠擦去了。
待要收回手,却被李承策握住,牵到旁侧临窗的木榻上坐了。
还不是规规矩矩的坐着,非要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当成小孩儿一样的揽在他怀中坐着。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他怀里这样坐着了,孟瑶见挣脱不掉,所以懒得再挣扎了。
左右他怀里面暖和的很,还有很好闻的龙涎香香味,她压根就不亏。
李承策见她不但老实坐着,头还倚在他胸前,一副很依赖他的样子,唇角不由的往上扬起。
便将先前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到孟瑶面前来。
“这是孤今日才得的,赏你了。”
孟瑶低头一看,就见他手中握的是一支通体碧绿,无一丝瑕疵的玉箫。
她并没有立刻就伸手去拿,而是在李承策的怀里抬起头看他。
就见李承策正垂了眼睫在看她,一双湛黑的眸子里面都是温和笑意。
“上次在怀栾围场,孤说过等回宫就会寻一支好箫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