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风扶柳的少女腼腆地走近过来,看了冬夏好几眼,才细声细气地道:“总算见到你了。”
楚灵皱眉:“什么意思?”
谢佩君慌张地摆摆手:“我也是听其他人说的,仙尊带回来一个名字有点奇怪的凡人,都想见一见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说着,咬着嘴唇朝冬夏笑了笑:“我也焦急了好久。”
*
黎清确实有事要办。
即便他击败了冬夏,仙域当时却并不是魔域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如今百废待兴,问天门作为仙域首长,要一力承担的事务多如泰山。
琐事自然不用黎清担心,但有些事却是没有他这个仙尊点头、出手便办不了的。
仙魔大战后,黎清藏起冬夏,借口养伤闭关三年,这些事情便也就耽搁了足足三年多。
黎清花了半日多的事情处理这些囤积事务,心神不宁地三五不时便将神识探出去查看冬夏的情况。
即便他早将神识缠了一部分在冬夏的身上,可眼睛所见和神识所见到底有所不同。
上午时,黎清看着冬夏和楚灵院中一群女弟子一起说说笑笑了一个多时辰,对谁都是抹了蜜的笑和嘴。
中午时,黎清忍不住抬指给楚灵传了一道讯过去,提醒她冬夏是凡人,需进食一日三餐。
于是他又遥遥见到一群女修围着冬夏喂她吃凡人食物,一个个笑得温柔宠溺,好像在哄自家晚辈小不点。
仙域至尊沉郁又尽职地将堆积事务一口气处理完毕,尽管天色仍未近黄昏,他仍旧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准备去接冬夏,脚步才跨过大殿的门,便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一侧,面色恢复了平静淡然:“师伯。”
“你回来了。”出现在大殿外侧拐角处的中年人朝黎清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从未修仙过的普通人,甚至身边也没有像其他问天门的弟子一样带着一柄锋锐的长剑。
但他又确确实实是黎清之前的仙域第一人、又是黎清修仙的领路人之一。
“修为可有长进?”中年人问。
黎清眉梢也没有动一下:“不曾。”
中年人闻言叹了一口气:“但凡修士,必会碰到瓶颈,你的瓶颈来得太迟,对仙域是一件好事,对你自身来说却不是。仙魔两域的争斗暂时告一段落,在魔域有人能与你分庭抗礼之前不会再有非你出手不可的事……但我和你师父都很担心你。”
黎清没有说话。
“便如同你自小就缺失痛觉,是好事,又不是好事。”中年人又说,“瓶颈各人不同,落到你身上,成的是最难闯的情关。”
黎清终于开口:“师伯曾说,我不知痛,是因为我不知情。”
“正是。”中年人颔首。
“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黎清道。
“你带回来的那个凡人丫头?”中年人摇了摇头,“你喜欢她,那确实是知道了一些……但一些并不够。”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中年人凝望黎清的眼神有些复杂,他好像在看着自己疼爱的孩子,又像是在审视仙域的首领。
“等到你感觉到痛的那时候,就会明白有什么不一样了。”
……
黎清将师伯送走后,顺着神识锁定的方向御剑而去。
这番谈话令他比刚才更想见到冬夏。
他喜欢——他爱冬夏,黎清觉得此事毋庸置疑。
将冬夏藏起来这件事本身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黎清担的是身败名裂的风险,赌上的是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性命。
冬夏若知道这一切,不仅会断然离开,还会想尽办法杀了他。
黎清行至楚灵的院子,从上方往里俯瞰,只一眼就找到了笑得灿烂的冬夏。
楚灵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任由一群女弟子围着冬夏说话,看起来有些冷淡。
但看了一天的黎清当然知道冬夏这半天时间都是怎么将楚灵撩得对她没了法子的。
底下几名女弟子正在展示自己的飞剑给冬夏看,当然一个个怕伤到她细皮嫩肉,都将飞剑严严实实地用真元裹住了。
女弟子的剑自然和男弟子的剑不同,会在外表上多花些心思,又或多点缀精美的装饰,冬夏看得满脸赞叹。
“黎清的剑我也看过,他不喜欢这些。”冬夏遗憾地叹道。
黎清低头看了看朴素无华的御虚。
御虚:“……”
它很不高兴地发出了剑鸣声。
剑鸣终于吸引了下方数人的注意力,她们纷纷抬起脸来,见到是黎清,又慌张地绷紧了脸行礼。
倒是冬夏站起身来,眉眼弯弯地朝黎清甜甜一笑。
黎清心中的烦躁终于稍稍平复了两分下来。
就在黎清要再次开口时,变故突生。
其中一个女弟子像是紧张过度,站起来行礼时手一抖,竟让自己的长剑脱手而出,那剑尖像是长了眼睛地往冬夏腰侧刺去。
女弟子和冬夏离得太近,长剑脱手的瞬间几乎就已经戳到了冬夏的衣裳。
“——”黎清连出声的时间都不敢浪费,一步迈出时瞬间跨过二十几丈的距离到了冬夏面前,徒手去挡女弟子的长剑。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女弟子的一声惊呼还压在喉咙里,冬夏刚刚似有所查地低头,而黎清已经夺到冬夏面前伸了手。
但比黎清的手更快的,是从冬夏身上陡然爆发的一股磅礴气劲。
这气劲从冬夏体内狂暴地喷涌而出,像是巨蟒甩尾一般将堪堪刺穿她外衣的长剑击飞了出去。
刚刚猛地站起来的楚灵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将“魔气”两个字死死咬在了舌尖上。
——从冬夏身上涌出的那份气劲庞大得像是有自我意识的生灵,那可怕的气息即便只是惊恐一瞥,也令楚灵的手和长剑都颤抖不已。
妖女死在黎清剑下以后,魔域哪来这样强大的魔修?!
空气仿佛都停滞了的这瞬间里,唯独站在失手女弟子身旁的谢佩君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徒弟弟:计划通√
第15章
强横无匹的魔气骤然在问天门内堂而皇之爆发出来的时候,整个问天门都被惊动了。
三年时间已经足够仙域人士习惯了没有魔修的生活。
妖女身死、魔修统统隐藏起来之后,这灵界简直好像从来没有过魔修一般干净。
可三年后的某一日,问天门内居然出现了一位强大得令人战栗的魔修气息。
瞬时无数飞剑载着主人冲天而起,纷纷赶向了魔气爆发的位置。
当他们先后赶到时,院中只剩下了楚灵。
面对同门的疑问,楚灵冷着脸道:“师兄方才正好在此……这一次无事,但魔域恐怕很快就有动作了。”
*
短短一日的时间,祝音到了黎清洞府两次。
第一次时,冬夏笑眯眯地同她打招呼;第二次时,冬夏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师叔。”黎清唤道。
祝音叹了口气,快步到床边用真元探查冬夏的情况。
“她没事,没受到任何伤,只是倦极而眠。”祝音松了口气,又皱眉,“她是凡人,体内怎么能储存这样多毁天灭地的魔气,却不肉身爆裂?而这魔气居然一击脱离,现在全然在她体内察觉不到任何踪影?”
黎清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冬夏自己的魔气,储存再多都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尽管修为被封印,冬夏在遇到危机时,自保的本能猛然爆发出来一瞬便再度被压制到封印底下。
“魔气……”祝音喟叹,“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黎清简单地将冬夏将要受伤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迟疑了一瞬,道:“魔气是冲着我来的。”
祝音神色一紧:“当真?那静怡突然没能握住剑也说得通了,定是有人暗中作祟,想借用冬夏分散你的注意力,好趁势偷袭得手。”
“……”黎清低头看向冬夏,“好在冬夏没事。”
祝音抬起眼来,见到黎清的眼神,无奈道:“你留在这里陪她吧,她很快就会醒了。我去找你师伯说这一次的事情。”
黎清颔首:“多谢师叔。”
他坐到床边,碰了一下冬夏的额头。
冰凉凉的,像是她一贯的体温。
“这孩子……到底是个凡人。”祝音欲言又止、委婉地提示黎清。
“没关系,我只要她就好。”黎清淡然道,“是冬夏就好。”
*
问天门出现魔气之事非同小可,一时间整个仙域的大小宗门都动了起来,忙中有序地形成了一张搜寻遗漏魔修的网。
冬夏被黎清暂时禁足,在魔气之事调查清楚之前不得出门。
好在楚灵她们时不时会来找她说话解闷,倒也不算太无聊。
“从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谢佩君蹙眉,“那你怎么会遇见仙尊的?”
“碰巧?”冬夏托腮不确定地道,“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缘分啦。”
说罢,她似乎看见谢佩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那可真是相当有缘。”谢佩君慢吞吞地说,“那你不想记起来从前的事情吗?”
“想啊!”冬夏鼓脸,“可是宋恪舟和祝师叔都说我不能心急冒进,自然而然以后便有可能会想起来。每次一想得深了,我就头疼得不行,也只好等了。”
谢佩君轻轻笑了笑,她微微勾着嘴角说:“是吗?可我倒觉得有时候用一招狠药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冬夏闻言看了看她:“我看出来了,你大概确实是个喜欢这么做的人。”
谢佩君抿唇微笑:“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听听冬夏怎么说。”
这个生性腼腆、外表柔弱的女修每每咬“冬夏”两个字的时候,冬夏总觉得自己名字被念得格外意味深长。
“不好说,我才见你几次呢。”冬夏笑道,“光见几次,不能随意地评判一个人。”
“但冬夏你可以,”谢佩君理所当然地道,“你是我见过最讨人喜欢的人了,只要你想,你能得到世上任何一个人的欢心爱慕。”
“这说得是你吧?”冬夏失笑起来,“少拍我马屁,吹得我心花乱坠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佩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有。光看到你笑……便很好。”
冬夏作势捂脸:“要脸红了要脸红了。”
“那仙尊呢?”谢佩君笑了笑,不经意似的问,“你和仙尊的关系……不简单吧?”
冬夏张开手指,从指缝里看出去:“我和黎清?”
“比如你是喜欢他?还是……”谢佩君舔了舔嘴唇,哑声问道,“讨厌他?”
“冬夏。”黎清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照连续几天的经验,这便是让她送客的意思了。
冬夏又不由自主地鼓了鼓脸,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谢佩君起身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出去,免得仙尊生气。”
“黎清不会生气啦。”冬夏说着仍同她一道走了出去,到门外时她笑吟吟地同黎清打了招呼,“我只送她到门口就回来。”
黎清只是点了一下头,又朝谢佩君看了看。
只这么一眼,就叫谢佩君冒出一身冷汗低下了头。
“走吧。”冬夏轻快地道。
她拉着谢佩君从黎清身旁走了过去,另一边的手背轻轻地同黎清的手背相擦而过,像是羽毛温柔地唰一下抚过去。
谢佩君偷眼瞧得明明白白,随即又感觉到身上重压骤然消失,那被巨龙庄严凝视的拘束感也一挥而空,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冬夏将谢佩君送到门口处,真一步也没有多走,问她道:“明天还来吗?”
“来,”谢佩君定了定神,腼腆羞涩地笑了笑,“楚师叔忙,特地令我多陪陪你。”
冬夏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你真想听听我是怎么看你的吗?”
谢佩君停住了御剑的法诀,她好奇地看向冬夏。
“你在这里,又不在这里。”冬夏笑着将双手背到身后,娇俏地道,“你明面上很想同我拉近关系,心里却在防备着我,这样的做法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出纰漏来的。”
谢佩君愣住了。
她看着冬夏面上那双好像生错一张面孔的眼眸,心底几乎倒抽一口冷气。
差不多的话,她从前就从冬夏口中听说过一次。
然而失忆的、一片空白的冬夏,却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同一段话。
“这可是你想听的,”见谢佩君不说话,冬夏歪头道,“不过要是你生气、明天不想来见我了,那也没关系。”
“……来。”谢佩君咬咬嘴唇,“我防不防备你,我自己才清楚。”
她说罢,踩上自己的飞剑,迅速离开了黎清的洞府。
……
这日之后,谢佩君果然兑现自己的诺言,日日都往冬夏这里跑,将其他女弟子来探望的机会都给一个人占了。
时不时地,她还会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来给冬夏打发时间。
冬夏倒不排斥和这人相处,尽管她觉得谢佩君脸上像是戴了层面具似的不太真诚。
“下一次,我有一件东西想带给你。”谢佩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