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迎面撞上的瞬间,冬夏便毫不掩饰地露出赞叹眼神,但女子比她反应更大。
女子迈了两步,身形飘动间便到了冬夏面前,她紧紧盯着冬夏的双眼,质问道:“你是谁?”
冬夏还没来得及答话,黎清已伸手隔开了两人,沉声道:“钱多多。”
钱多多立刻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插着腰声厉内荏地道:“我也办事,她很像我一直在找的人。”
“找了多久?”黎清问。
“几十年了!”钱多多立刻应声。
冬夏好笑:“那便不可能是我了。”
钱多多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已经上下将冬夏打量了一通,狐疑地道:“确实,你是凡人,又这么年轻,也不如她好看……只这一双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她说着,不死心地再度贴近冬夏,像要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里瞧出点什么秘密来似的。
黎清手一动就将冬夏护到了自己身后,冰冷道:“自重。”
钱多多显然有点怕黎清,在他的逼视下退了一步,但又不甘心放弃,跺脚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和你长得很像的?”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啦,”冬夏按着黎清的胳膊从他背后探头,道,“不过要是我以后能想起来,一定马上就让黎清告诉你。”
“失忆?”钱多多转了转眼睛,一拍大腿,“好说,我知道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位名医,带你去走上一趟就是,说不定就是脑子磕坏了,找个医修治一治就好!”
冬夏下意识地抬头,征询地望了黎清一眼,却见他正皱着眉,一幅不太赞同的模样。
在相处已有几日的黎清和刚碰见的钱多多之间反复抉择了一会儿,冬夏还是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后者:“黎清说会帮我的。”
“仙尊也懂医术?”钱多多皱了皱鼻子,倒也没深究这个问题,“我知道了,来红叶城是为了让六合查人?六合难道查不到?那更简单了,我出钱全天下找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定有人认识你!”
即便光听钱多多这个名字就猜得到这是个什么人,乍一听这壕气万丈的发言,冬夏还是惊叹了一番。
——这位当真视金钱如粪土。
“这样不行,太让你破费了。”但冬夏仍然拒绝了。全天下寻人,光是想想就知道这得花多少钱。
“别啊,我爹是天下首富,我是天下第二富,我们家里穷得只剩下钱了!”钱多多急道,“而且我从小就发誓要当一个行侠仗义的人,遇见需要帮助的人,绝不袖手旁观!”
冬夏扫过她身旁跟着的几个人。
嗯,一看就都是高手,想来也是重金聘请的护卫,行侠仗义想来是足够的。
她不由得有点担心这个大大咧咧说着自己穷得只剩下钱的姑娘会因为太过善良而被人骗钱。
“再说了!”钱多多指了指黎清,又飞快地将手收了回去,道,“为什么仙尊帮你就可以,我帮就不行?”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在旁一言不发的黎清也将目光垂了下来。
沐浴在两人一冷一热凝视中的冬夏偏头认真想了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因为黎清是我醒来后碰见的第一个人嘛,我信任他自然比信任别人多一些的。”
钱多多重重哼了一声,不悦地抱起了手臂:“我不管,我就要这么帮!”
她一幅摆明了赖皮的样子,挥霍的又是自己的钱,倒还真不好讲道理。
眼看黎清已经要走的模样,冬夏想了想,友善地道:“但强迫人接受帮助可就不算行侠仗义啦。”
行侠仗义四个字似乎真的是钱多多的软肋,一听冬夏这么说,她的脸顿时绿了。
接着,冬夏注意到钱多多的面色微微停滞片刻,像是在聆听什么声音。
“听”完后,钱多多心不甘情不愿地撇了撇嘴,取了一块令牌交给冬夏,道:“那你拿着这个,如果有什么事,就用这个传讯……哦,你是凡人,那就直接砸了吧,我自然会知道你要见我。”
冬夏将乳白色的令牌握进手心,含笑应了好。
她注意到黎清的视线正落在钱多多身旁的一名护卫身上。
然而当冬夏也朝那人看去时,对方却冷漠地转脸避开了她的视线。
钱多多带着一群修为高深的护卫离开,冬夏和黎清与他们背道而行。
走出几步远,冬夏又好奇地转了一下头。
“你在看什么?”黎清问。
“钱多多身边那个护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冬夏老老实实地说,“和见骆同尘时有点像,又不太一样。”
黎清抚了一下剑:“你见过他?他闭关一甲子,近期才出关。”
冬夏恍然:“那应该是我的错觉。也对,我见到便觉得眼熟的人实在太多了,一个不修炼的人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修士呢?”
黎清:“……”
将这个烦恼瞬间抛到脑后,冬夏便又想起了前头被打断的话题:“对了,刚才说到我身上并无线索……”
“有一条,”黎清道,“是你手腕上的花纹。”
冬夏闻言捋起袖子,盯着腕上精美纹路看了眼。
这金纹十分奇特,并非是画上去或者刻下的,用手去触摸时同肌理的触感别无二致,好像天生便在她腕子上一般。
“三百里外有一宗门,名叫乾坤学宫,专精阵法,”黎清碰了碰冬夏的手腕,道,“他们或许会识得这些纹路的来历。”
这也确实是一条线索,况且若是没有黎清,她也没办法轻易进入修真门派。
冬夏想了想便将分道扬镳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道:“三百里有些远了。不过既然近处没有线索,也只好远行了。”
“离得远,所以我先前没有提起。”黎清解释。
冬夏瞅了他一眼,福至心灵:“那你刚才是不是急了?”
“……”
“乾坤学宫是不是就像上学的地方?”冬夏哼着小调边往前走边道,“凡人有学堂,你们从小便忙着修行,难道只看秘籍、不念书吗?”
“先开蒙、再修行。”
“不识字就不能修炼?”
“……也不是不行。”
“我这个年纪还没有修炼,是不是代表没有资质?”
“天下功法之多,未必没有适合你的。”
“那我要是有适合的功法,想修炼到和你一样厉害要花多长时间?”
“……兴许和我差不多。”
“那你花了多久呀?”
“两百余载。”
“哇,我还不如你的零头年长。”
“……”
*
用乾坤学宫作为借口,黎清成功将已有了分开之意的冬夏按了下来。
但这总归也只是条一时之计,冬夏既然一心想要恢复记忆、找出她的仇人,便绝不会轻易停下。
黎清觉得那个不共戴天血海深仇的敌人十有八九就是他自己。
鏖战数日、一招之差败在他手上时,冬夏其实并不激愤。
真正惹怒她的话,是黎清制住她后封住她修为、并入侵了她识海的行为。
在冬夏的怒骂反抗中,黎清强硬地将她的记忆一一抹白封印入她的识海深处。
一切按部就班地照着黎清的计划完成以后,他瞒过仙魔两域,拥有了一个崭新的、谁也不知道的冬夏。
天真狡黠、没有修为的冬夏,有着和魔域妖女相似的影子,但又不太一样。
短暂的几日里,黎清想了无数次“假如”。
——假如冬夏当年修的不是魔而是仙,她是不是就会一路照着这样的性格长大,通透又天真,能讨所有人喜欢?
那全天下都不再能因为冬夏的身份阻止他喜欢一个人。
……可惜没有假如,因为黎清早已做下回不了头的决定。
“……”睡梦中的冬夏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像是梦呓。
被打断思绪的黎清转过脸凝视片刻她安然的睡颜,伸手将她耳边落下的黑发拨到耳后。
冬夏呼吸一顿,半梦半醒地睁开一边眼睛唤道:“……黎清?”
“天还没亮,你接着睡。”黎清放轻了声音哄她。
冬夏对他很是信任,打了个哈欠便又将眼睛闭上了。
真元顺着黎清的指尖悄无声息没入冬夏识海,将她浮于面上的短暂记忆整理一番,把所有和“分道扬镳”沾边的想法斩杀殆尽。
冬夏绝不能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骆同尘:这个妹妹我见过。
钱多多:我也见过!
不知名护卫:……
冬夏:⊙▽⊙?
黎清:……你到底在外面睡过多少狗。
第5章
去乾坤学宫的一路并不枯燥,冬夏发觉这世上修士到底是少数,大多仍是像她一样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虽说冬夏有些想不起来自己从前操的是什么营生,但这不妨碍她对大多陌生事物都产生浓厚的兴趣。
乾坤学宫前的最后一次入城时,冬夏刚随着黎清迈过城门,便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飘荡着的一股甜醺味。
她动动鼻子便很快找到香味的来源:是一家离城门不远的小酒馆,长得十分朴素,土棕色的酒坛顶上用红纸封着,可也盖不住那扑鼻的酒香。
自从离开红叶城后,黎清的行踪似乎便被外界获知,后面几次入城时,都有修真的门派弟子在城门口恭迎,一个个都是毕恭毕敬堪称崇拜敬仰的态度。
——只是看冬夏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不像轻蔑,也不是艳羡,就是微妙且古怪。
见到冬夏目光所向之处,一名弟子对她介绍道:“那是本地有名的‘紫霜’,修真者和凡人都爱喝,远近闻名的。”
冬夏点点头,小声同他打商量:“贵不贵呀?一坛多少钱?”
“……”弟子噎了一下,道,“不用钱,这俗世之酒招待仙尊恐怕还不够格。”
“够的够的。”冬夏赶紧拽拽黎清的袖子。
黎清正同另一边的主事弟子说话,被这一拽给打断,偏头看了一眼冬夏:“想喝?”
冬夏连连点头,将诚挚热切的眼神往黎清面前怼。
酒香就像是馋虫往冬夏肚子里钻,她觉得自己失忆前八成也是个酒鬼。
黎清便结束了同主事弟子的对话,道:“去尝尝。”
主事弟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快步向前替两人领路,边道:“那我这就将酒馆中人清空,好让仙尊您慢慢品尝。”
“为什么呀?”冬夏倾身去看走在黎清另一侧的主事弟子,“人家好好在里面喝酒,又不是没有空的桌子。”
“这可是黎清仙尊!”主事弟子皱眉道,“怎可与凡人同席而饮!”
这话其实把冬夏也给骂进去了,她眨眨眼哦了一声,倒也不觉得怎么气恼。
仙尊这个称呼似乎代表着崇高无上的地位,冬夏还没有见过敢对黎清不敬的人,她甚至觉得这些人都将黎清当做高高在上衣不染尘的神仙来对待了。
可她所认识的黎清却是有血有肉,偶尔也会生气的。
冬夏不再吭声,黎清却冷声道:“你们不用跟着。”
主事弟子面色一白:“敢问仙尊,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冬夏,”黎清没理会他,朝冬夏伸了手,“来。”
冬夏握住黎清的手朝小酒馆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呆立在原地的一群仙门弟子。
这一群人都如丧考妣地垂着脸,仿佛遭受了莫大的打击,只有主事弟子还在看着黎清的背影。
见到冬夏回过头来,他的脸上露出两分难堪之色。
冬夏好心朝他笑了笑,对方的表情却更加难看,一挥袖带着诸弟子一道离开。
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冬夏也不甚介意,她大半的心思都已经飘到了小酒馆里头那些坛坛里头。
眼巴巴等着黎清要了一坛紫霜开封后,冬夏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气,对黎清道:“我觉得我从前应当也很爱喝酒。”
黎清嗯了一声。
冬夏没在意他这一记鼻音,将杯子递出去接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架势豪爽得很。
黎清又替她满上了一杯。
暂时压了酒瘾的冬夏舔舔嘴唇:“你不喝吗?”
“我不喝酒,”黎清顿了顿,“但偶尔酿酒。”
冬夏的眼睛亮了。
“都在宗门洞府中,等带你到那便可开封。”黎清道。
“好呀,”冬夏美滋滋道,“如果乾坤学宫没有收获,接下来不就是去问天门了?”
她已忘了自己曾经想要分道扬镳的事情。
黎清翻转手腕,用了个简单的引水法诀将酒液从坛中移入小酒壶,再将酒壶放到冬夏面前,似不经意地问:“不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冬夏鼓了鼓脸,晃着酒杯道:“可我一时也没有线索,你不是说问天门有医修,说不定能帮我看看是不是生病吗?”
“我有位师叔是仙域闻名的圣手,”黎清颔首道,“她近期便会出关。”
冬夏好奇道:“是仙魔大战时受伤了吗?”
“她在那场大战后得了领悟,闭关是为了突破。”
他实在太有问必答,又过于耐心,导致冬夏对着他时全然没有那些宗门弟子的诚惶诚恐、敬仰崇拜,自在放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