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实在困得狠了,冬夏一碰到床榻便蜷成一团往被子里钻,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身,只叽里咕噜地和黎清道了声不知道能不能听清的晚安,便陷入一片黑甜之中。
第二日,冬夏是被黎清叫醒的。
“殷家的人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让他们在一楼等着。”
冬夏揉揉眼睛:“等什么?”
“等你。”
“……我?”冬夏骤然清醒了一半。
“殷秋水非要你也在场,”黎清顿了顿,又理所应当地道,“况且,这件事上,你才是主事人。”
冬夏眨了眨眼,赶紧从床上起身,飞快梳洗。
黎清却淡然地等在一旁,不急不忙,好像别人等他接见本就是相当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绕到屏风后换衣服的时候,冬夏突发奇想地问:“仙域有多少位仙尊啊?”
“……只我一人。”
冬夏顿时从屏风后探出了头:“那仙尊之上还有别的什么吗?仙神?神仙?神王?”
“仙尊以上或许还有别的,但还没有人窥得天机。”
冬夏一愣:“那你不就是仙域最厉害的人?”
黎清垂眼不去看她露出的小半边雪白肩膀:“不过虚名耳。”
“该自傲的时候就要自傲嘛,你谦虚什么。”冬夏又缩了回去,窸窸窣窣地边换衣服边道,“难怪他们看我和你在一起都这么惊讶。”
冬夏对自己自然而然用言语将人捧上云端的能力一无所知,洒脱大方地夸赞了一通黎清没听到他的回应,便悄悄又从屏风后露出半张脸去偷看。
黎清正十分正人君子地背对着屏风。
冬夏吐吐舌头,没再浪费时间,飞快将里衣也除了。
临换上新的衣裳之前,她一晃眼又看见了自己腰间的红花黄蕊。
垂眼看了半晌后,冬夏神情自然地拉上衣襟将其盖住,利索地将衣裙穿好,随手将头发一挽,从屏风后绕出来道:“走吧。”
——本该是告诉黎清的,可不知道怎么的,冬夏相当抗拒这个念头,光是想一想便浑身发冷。
因此即便黎清就在几步之外,即便这或许是一条重要线索,冬夏却对黎清瞒了下来。
……
白楼一层的氛围相当紧绷。
穿着相似衣服的殷家弟子站了两排,一位眉毛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神色不悦地坐在中央,不怒自威。
冬夏下楼时瞧了一眼,觉得周边那些白楼弟子似乎一个个都被气势压得不太自在。
她一个凡人倒是占了黎清的便宜,只要在他身旁便浑然感受不到什么“威压”。
“冬夏姐姐!”殷秋水快乐地跳起来,一阵旋风似的刮到了冬夏怀里,“你来啦,我等了你好久,仙尊才肯去叫你起来。”
整一堂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到了冬夏身上。
“仙尊。”老人起身朝黎清行了一礼,而黎清只是朝他微微颔首。
冬夏含笑抚过殷秋水的后脑勺:“我贪睡了些。这是你的家人?”
提起家人,殷秋水惶惑不安地眨了眨眼睛,低低应了一声是。
“那你介绍给姐姐认识,好不好?”冬夏又柔声哄她。
殷秋水乖乖点头:“好。”她回头朝老人一指,“那是我爷爷。”
手指往旁边一划:“那是我二叔。”
再一划,就没什么好气了:“那不是我家的人,他叫殷长天。”
冬夏顺着殷秋水敷衍的介绍一一看过去,先含笑同老人问好,再同青年模样、生着一双桃花眼的“二叔”对上眼神。
她正琢磨着这位二叔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时,注意力就被殷秋水对殷长天的态度引走了。
殷长天是个小少年,看起来只比殷秋水大了两三岁,生了一双狭长摄人的眼睛,正倔强地抿着嘴唇和殷秋水对视。
秋水长天,一听名字就是一对的。
“养子。”像是看透冬夏的疑惑,黎清在旁解释。
冬夏立时懂了。
殷秋水不能修炼,因此她家中便收养了殷长天——纵然冬夏不懂修炼,也知道这男孩一看便不是池中物。
“就是他呀?”她弯腰小声问殷秋水。
“嗯,就是他。”殷秋水断开和殷长天的大眼瞪小眼,往冬夏身旁一挤,响亮地喊道,“反正有他没我!”
冬夏下意识往殷长天的方向看了眼,见小少年的目光仍然紧紧追随着殷秋水,神色间几不可察地有些受伤,心中顿时有了底。
“胡说八道!”殷家家主一声怒吼。
冬夏也被这洪声厉喝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把腿边小姑娘往身后护了一下。
谁知道殷秋水根本不害怕,还能抱着冬夏大腿和亲爷爷呛声:“你们找他不就是因为我不能修炼?他天赋那么好,以后你们就把他当亲孙子、亲侄子、亲儿子,哪里还能想起我这个小可怜!”
冬夏险些没压住嘴角笑意,别过脸往黎清肩膀后面侧去,掩饰了一下。
等她克制住不合时宜的笑容转回脸去时,就发现殷秋水的二叔怔忡地盯着她看,视线反复在她眉梢眼角扫视,好像那里长出了什么天材地宝似的。
冬夏忍不住朝对方疑惑地歪了歪头。
青年看看她,又看看黎清,饶有兴致、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总有一日炸鱼塘。老鱼小鱼,男鱼女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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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殷家家主被亲孙女气得胸口一阵剧烈起伏:“你爹娘只是收养长天,你才是他们的亲女儿、我的亲孙女!你不能修炼,所以才更需要一个能一辈子保护你的人!”
冬夏琢磨了会儿殷家家主话里的意思,心中浮起三个字:童养婿?
“我不要他保护!”殷秋水倔强地道。
眼看着祖孙俩杠上,冬夏好笑地摸了摸殷秋水的脑袋,正要开口时,被对面的青年抢先一步。
“秋水,你离家出走,是不是因为听见你爹娘想将水云诀传给长天?”他问。
殷秋水高涨的气势顿时一委顿,委屈地撇着小嘴欲盖弥彰地道:“……才没有。”
青年笑着挥退了殷家的众弟子,只留下了几位主事人和殷长天,才对冬夏颔首道:“看来我家侄女今日的归属,要从这位姑娘口中决定了。”
“是她自己决定。”冬夏答道。
青年轻佻的目光从冬夏面上一扫而过。
他生了那样一双眼睛,无论怎么看人总是显得含情脉脉。
“长天既然已经改姓了殷,就是殷家人,只要资质足够,便可以和其他族中弟子一样修炼水云诀。”青年不紧不慢地道,“不过因为他身无殷家血统,自然也和别的弟子有些不同。”
殷长天面无表情地抿紧了浅色的嘴唇。
“他是要一辈子效忠保护你的人,我们自然要为你考虑。”青年眉眼含笑地拍了一下殷长天的肩膀,示意他上前,“——原本想要一切准备好了再告诉你,谁料到你这丫头这么毛躁,自己跑了。”
小少年朝殷秋水和冬夏走去,最后停在警惕的殷秋水面前,那倔强隐忍的表情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孩子,叫冬夏怜惜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殷长天想偏头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在原地,乖乖地受了这一下。
“长天。”青年唤道。
这一声呼唤更像是个命令,而殷长天听从命令地俯身,单膝点地朝殷秋水跪了下去。
“想要修炼此法,他需向你立下魂誓,以身护佑、永不背叛,歹念一起便神魂俱灭。”青年道。
他的声音仍然柔和得像是四月春中的潺潺河水,话中内容却叫人听了便不寒而栗。
冬夏不由得皱起了眉,对他们这样轻易便决定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感到不满。
可观殷家家主和青年的表情,这显然在仙域并不是一件多么怪异的事情。
“魂誓?!”殷秋水失声惊呼道,“他才这么小……立誓以后就没办法再反悔了!”
“他愿意的。”青年笃定地笑着道,“长天,是不是?”
小少年抬起头来,冬夏一时间恍然在他眼底看见两簇幽幽的火苗:“我愿意效忠。”
饶是原本对殷长天有一肚子不满的殷秋水,这时候也被对方眼神镇住,不自在地往冬夏身后躲去。
冬夏不由得扭头看了一下黎清,正要开口问他话,对面的青年却恰当好处地开口,好似能读心地直接解答了她的问题。
“只要他不毁誓,魂誓对他没有伤害,”青年负手朝冬夏颔首,“姑娘请放心。”
得到回答的冬夏便将注意力从黎清身上挪开,蹲下身去耐心地同殷秋水说话了。
殷秋水原本便左右摇摆,被魂誓这一招打乱阵脚,再加上殷长天跪在她面前不言不语不起身,很快便投了降。
两人立下魂誓时,冬夏清楚地听见殷家家主放松地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你该回家了吧?”老人压着眉毛,好声好气地问。
殷秋水噘嘴:“明天再回去,我今天晚上要和冬夏姐姐一起睡,我有好多话还没和她说呢。”
她紧紧贴在冬夏身旁,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决心。
殷家家主面色诡异地看了冬夏一眼。
如果不是碍着黎清的面子,冬夏觉得这位老人可能会脱口而出“狐媚子”这三个字来。
但黎清毕竟立场鲜明地一直站在冬夏身旁为她撑腰,殷家家主也只好下令所有弟子在城内停留一日再启程返回。
殷秋水欢呼一声便拉着冬夏往外跑:“冬夏姐姐咱们去街上逛逛,今天就不怕有人再欺负我啦!”
冬夏边跟着她走边回头,黎清果不其然已跟了上来,而面色略显苍白的殷长天竟也紧跟在后。
这两个便也罢了,第三个便令冬夏百思不得其解。
“二叔你不要跟过来啦!”殷秋水嫌弃地道,“一会儿又有你以前的漂亮冤家找上门来了。”
漂亮冤家这四个字小丫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念得认认真真字正腔圆,冬夏哭笑不得地捂住她的嘴:“小孩子不可以说这个词。”
殷秋水对她便百依百顺,乖乖地哦了一声。
“仙尊,冬夏姑娘。”青年朝两人拱手,“左右也是要弟子护卫秋水的,还不如我亲自来?至少我对这城里还算了解,能解说一二。”
前面这段还能算得上有理有据,但说完之后,他几乎是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仙尊想来并不擅长这些?”
黎清面无表情地同青年对视一眼,压低锋锐的眉梢:“有我在,不需要护卫。”
“那街上这些吃的喝的玩的,仙尊知道是什么吗?”殷家青年随手一指最近的店铺,“这家店里卖的红米糕是城中一绝,姑娘家们都爱吃。”
殷秋水一听便拉着冬夏往店里跑,将两大一小三个男人甩在了身后。
等进了红米糕的店里,殷秋水才神神秘秘地对冬夏道:“我二叔他就是这个水性杨花的性格,爷爷不知道骂过他多少次了,他也不改,隔三差五就有男男女女来家里要他给个交代,可风流啦。”
冬夏:“……”有这样一位二叔,对家里孩子实在影响不太好。
“冬夏姐姐可千万不能被他骗了!”殷秋水警惕地道,“二叔虽然长得好看、修为又高,可他是个花心大萝卜,冬夏姐姐要是喜欢上他,肯定会伤心的!”
冬夏对青年的感官却不算太坏,对方的态度虽然轻佻又玩世不恭,但对着她时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反倒似乎和黎清有些隐隐的剑拔弩张。
“姐姐!”殷秋水使劲晃冬夏的手臂。
“好好,不喜欢他。”冬夏只得允诺她,“你瞧,我连他名字也不知道。”
“我二叔叫殷浮光……不过冬夏姐姐不用记住,见过就忘才好。”殷秋水这才满意,跑着去要了两块红米糕。
掌柜笑容满面将两块红米糕分别递过来之后,冬夏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根本没带钱,殷秋水更不可能有,一时有些尴尬。
“我来吧。”后头进门的殷浮光见状笑道。
他的三个字尾音还没落地,黎清不知何时也入了店中,抢先一步,一手将银钱按在了台上、
“冬夏姑娘救了我侄女,这点小钱无足挂齿。”殷浮光笑眯眯地说着,竟也寸步不让地掏了钱。
“不必。”黎清冷然道。
掌柜如何看不出眼前两位都是修士,干巴巴地左看右看,哪一边的钱也不敢收,一个劲地朝冬夏抛求救的眼神。
冬夏歪头朝掌柜笑笑,悠然地咬了一口红米糕,转头去看静立在旁的殷长天,又对他努了努嘴。
殷长天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慢吞吞地上前,从腰间储物袋里取出凡人用的银钱,踮脚拍到了台子上:“……不用找了。”
掌柜眉开眼笑地收下了第三份钱,吆喝道:“盛惠——”
冬夏牵着殷秋水往店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好笑地回头望了一眼,对上了四只眼睛。
这一趟上街怕是轻松不了了,冬夏心中叹着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