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朵花的形状?”冬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我见过一次,秋水也同我说过。”
“正是。”问天门弟子顿了顿,悄悄地看了眼黎清的脸色,才取出一枚拇指大的印鉴。
印鉴在他的催动下微微闪光,从里头浮现出一道影子漂浮在空中,同那晚冬夏在饮酒青年脖子上见到的记号一模一样。
“我也见过。”一旁安安静静吃着豆花的小姑娘突然奶声奶气地道。
冬夏回头摸了摸她的头顶:“在那些坏人身上?”
“坏人身上也有,但有一个姐姐身上也被画了。”小姑娘咬着勺子歪头,思考了半晌后道,“她被画了这个之后,第二天就走了,我再也没见过她。”
冬夏再度头痛起来,令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能保持清醒:“也是长这样的吗?”
小姑娘摇摇头:“姐姐身上被画的是红色的。”
巨大而尖锐的痛苦顿时击中了冬夏,在令她浑身血液都骤然冻结的同时也保持了她自己都心惊的冷静和理智,甚至面上都没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问天门弟子愣了一下:“门中弟子检查过,被解救出来的人身上都没有记号。”
他皱眉思索片刻,转向黎清,行了一礼:“弟子这就立刻再传信去黄师兄处,他们负责审问
邪修。”
“姐姐,”小姑娘脆声唤冬夏,热烘烘的小手搭在冬夏小臂上,“你怎么啦?”
冬夏弯了个笑出来:“没事。”
“不舒服?”黎清问。
冬夏原本想将这阵头痛掩过去,可刚一摇头便觉得一阵眩晕。
她此刻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冷窒息的深海之中,而那海面底下,已能窥见有什么庞然大物的黑影正在缓缓接近、将要浮出水面吞噬一切。
冬夏捂住额头弓起了腰,面色一片煞白。
“冬夏,”黎清立刻伸手去扶她,“哪里疼?”
问天门弟子反应飞快地将坐在冬夏身边的小姑娘提了起来,点足退开了数丈。
——黎清身上护体真元已顿时张开结界将闲杂人等一律斥开,唯独将冬夏笼在了内里。
问天门弟子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再留也不过是碍事,一手拉住想回去的小姑娘,带着她果断离开此处,心中震惊不已。
当仙尊撑开这领域时,天下便没人能击破被他护住的方圆。
或许原本有一人,但也已经死了。
黎清手掌温热,冬夏正浑身发冷,几乎被他掌心里的温度烫了一下,下意识躲了开去。
不真实的黑蓝海平面越发晃荡汹涌起来,冬夏从些微的粼光中瞥见一张面孔。
“黎清,”她几不可闻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你是不是骗了我?”
她倏地抬头盯住眼前的黎清,头疼欲裂都被这一刻内心涌上的无名怒火压了下去:“——你隐瞒了我什么?”
……
冬夏突然的质疑令黎清脑海空白了一瞬。
等他重新聚集起神智时,冬夏已眼睛一闭晕了过去,脑门都差点磕在了桌板上。
黎清倏然弯腰伸手,才堪堪让她的额头撞进了自己掌心里。
冬夏的额头冰凉得惊人,黎清只用神识往她识海外围稍稍一探,便知道其中是一团兵荒马乱。
——她想起来了?
这个念头从黎清脑中一闪而过,几乎每个字都往下滴着黑水。
他面无表情地留下银钱,抱着冬夏御起飞剑,径直往乾坤学宫的方向而去。
黎清若想全力赶路,任何地方都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和冬夏在路上停停走走那么多日,是为了让冬夏对他生出熟悉信任之情。
这一办法确实顶用,黎清一日比一日更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可冬夏为什么会觉得他骗了她?
飞剑如同飞梭破开虚空,黎清一手按在冬夏眉间,迟疑着没有立刻侵入她的识海。
对于任何修士来说,识海和丹田都是最重要的命门。
心脏被捅穿、身体被砍成两截,只要修出元婴,都有可能逃得一条性命、重塑肉身;但丹田被废,便修为尽失、沦为废人;识海受损,轻则失智,重则疯癫。
黎清花了足足三年,才找到一个能不伤害冬夏、又将她束缚住的办法。
冬夏的识海修为皆被死死封住,骨龄面容气息全部做过伪装。除非有人能破开黎清的真元封锁,才能触及冬夏的真实。
但施加在冬夏身上坚不可摧的所有枷锁,都是对外的。
若冬夏要从内打破这道屏障,自然比从外界动手轻松。
黎清纵然可以悄悄潜入冬夏识海,在外层改动她的想法,但一来治标不治本;二来识海太过脆弱,无论他怎么小心动作,入侵仍然对冬夏有所伤害,无法频繁进行。
前几日在冬夏想分道扬镳时,黎清才刚刚梳理过她的识海。
立刻侵入第二次,实在太快了。
但若冬夏真回忆起来蛛丝马迹,她醒来的日子也不远了。
黎清垂眸端详许久冬夏的苍白面容,移动拇指将她昏迷时仍然紧紧皱起的眉宇揉平,只觉掌中奇迹破灭的那一日已阴森地追到了他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可能有人会问……提前答,本文SC。
第12章
冬夏头疼欲裂地醒了过来,只觉得眼皮都沉重得掀不开,眼睛更是酸胀不已,不由得按着自己的额角低低地嗷了一声。
她上次喝多了酒,醒来时也没这么难受。
就在冬夏边胡乱揉着自己额头边认真思考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一双手接替了她的动作。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打着圈按揉穴位,温热又舒适,冬夏满足享受地叹了口气,下意识道:“黎清?”
黎清低声应:“还痛吗?”
“有点难受。”冬夏哼哼唧唧地往他肩膀上倒,“还有点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刚才在说那些邪修身上的记号?”
“有些已被卖掉的女子身上也带着相似的记号。”
“哦,对,”冬夏恍然地抬起了头,“然后我就突然头疼晕过去了——是不是因为失忆,脑袋出了什么问题?”
黎清按揉的动作停了一下。
冬夏立刻面露菜色往他肩上重新摔了过去,示弱地嘤嘤:“疼。”
黎清:“……”
“还有,我刚才突然昏过去,没吓到孩子吧?”冬夏虚弱地发问。
“自有人送她回家,”黎清抚了一下冬夏的头发,“头疼或许是你记忆躁动的预兆,只记得这些?有没有多想起什么来?”
冬夏沉思了片刻:“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你问我疼不疼。”
“没有别的了?”黎清轻声在她耳边问。
见他问得这般仔细,冬夏有些疑惑地按捺头痛认真回忆了一番,才点头道:“嗯,没有了!”
黎清安抚地摸摸她的头顶:“等此间事了,我尽快带你回问天门寻那位师叔。你疼得太厉害了。”
冬夏心有余悸连连点头:“吓死我了。”
在黎清身上靠了好一会儿,享受仙界至尊亲力亲为的真元按摩后,冬夏胀痛欲裂的脑袋终于舒服了不少。
于是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有心思观察起自己所在的环境来:“这是哪里?”
“乾坤学宫。”黎清道,“他们也有医修,且离得最近,先看一看你的情况。”
“那怎么没有别人?”冬夏好奇道。
黎清没说话,但两人所在的禅房之门很快被人从外面拉开,门外一名穿着白色禅衣的儒生苦笑接了冬夏的话。
“仙尊从抵达乾坤学宫到现在,还未曾开口对学宫中人说过一个字,此处所布结界更是牢不可破,我们怎敢靠近?”
“可你来了呀。”冬夏眨眨眼。
“那要多谢仙尊赏见。”儒生正正经经地朝黎清一礼。
“他就是医修。”黎清道。
儒生含笑道:“在下宋恪舟。”
冬夏了然,大方道:“那医修是怎么看病的?”
宋恪舟含笑又是一礼:“姑娘是凡人,我便用凡人的方法来望闻问切吧。不知仙尊带姑娘来此,是出了什么大问题?”
“倒也不大,就是忘了从前的事情,刚才头疼晕过去了。”冬夏老老实实地道,“还是第一次这么疼。”
“全忘了?”宋恪舟皱着眉问。
“许多常识都记得的,只是认识过什么人、自什么地方来、经历过什么事情这些忘了。”冬夏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一醒来,我就掉在悬崖底下,是黎清将我救上来的。”
宋恪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了些吃喝睡的问题,便伸手为冬夏切脉:“我会输一丝细微的灵气入你体内,若是觉得难受,便告诉我。”
冬夏乖乖将手腕交出去放在桌上,结果切脉这过程中不仅没有难受,甚至一丝感觉也没有。
“姑娘应当在落下悬崖前受过伤,才导致的失忆。”宋恪舟全神贯注细查了片刻,收手展眉道,“觉得头疼,是因为想触动从前的记忆,脑中震荡,便产生疼痛。”
“可我昏过去前没有想和过去有关的事情。”冬夏鼓起脸。
“人身边有万千事物,即便你不去注视,也能悄悄潜入你的意识当中,”宋恪舟细致地解释道,“就像你觉得自己什么都忘了,却还能和普通人一样行动思考,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不该去想从前的记忆?”冬夏拧眉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恪舟失笑,“我是说,你不必强求强迫,自然而然记忆便会流向你。”
冬夏哦了一声,有点郁闷:“可我想快点想起来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你越是着急,就越适得其反,”宋恪舟耐心地道,“姑娘或许正是太过急迫想要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才会脑中震荡晕厥过去。长此以往,对你的身体不好。”
冬夏皱起鼻子看宋恪舟,又扭头看黎清隐隐带着不赞同的神色,委委屈屈地应了下来:“那我尽量。”
宋恪舟欣慰道:“姑娘能明白便最好不过。既然是你的记忆,不必强求,也会自然而然回来的,顺其自然便是。”
他说罢便拱手要离开,黎清开口叫住了他:“还有一件事。”
冬夏和宋恪舟同时疑惑地看向他。
黎清:“……冬夏,手。”
冬夏一下子反应过来,将刚才没诊脉的另一边手腕露出来给宋恪舟看:“我醒来时,手上带着这样的金色纹路,黎清没有见过,说乾坤学宫能人众多、专精阵法,就带我来这里寻人查看——那你一定就是专精阵法的高人啦!”
“不敢当,”宋恪舟摆手,十分谦逊地道,“不才只是学宫中的一个普通学子罢了。”
他道了声失礼,便靠近去看冬夏手臂上的纹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哪怕冬夏原本并不紧张,也被宋恪舟的神情带起两分揪心:“……是很不好的东西吗?”
“不,倒是个很贵重的东西。”宋恪舟头也不抬地道,“这阵纹的排列方式我前所未见,简直就像是自创出来的一般!啧啧,千百年来,灵界阵法统共就是九九八十一套,已囊括了天地万物在其中,想要在这之上自创一套阵法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没错,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姑娘,你失忆之前,或许地位相当的不简单!
“虽说以我的才能,还不能立刻解读出它的作用原理,但是这个凭空创造出了一套与从前完全不同的、崭新的阵法来的人,他……他简直就是千百年来前无古人的奇才啊!”
宋恪舟越说越快,声音逐渐激昂起来。
冬夏茫然地转头看向黎清。
——这翩翩君子端方怎么突然变成了老学究?
黎清动了动手指,一道灵气直击狂热起来的宋恪舟手肘,不轻也不重,只让他手肘一麻。
宋恪舟嘶了一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见到不曾见过的新奇之物,一时失态了,仙尊见谅。”他顿了顿,仍然难掩自己的神采飞扬和求知若渴,“我能不能将这些阵纹描下来研究?若是得出结果,一定立刻告知姑娘!”
冬夏倒是无所谓,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道:“好啊,本来我来乾坤学宫也是为了找人帮忙解读,你愿意出手协助就再好不过啦。说不定有了你的解读,我就能顺利找到自己的记忆了。”
“放心,放心。”宋恪舟立刻保证,“除了我,学宫中人一定都很感兴趣,策众人之力,想必破解此阵的速度不会太久!”
在宋恪舟眉飞色舞为乾坤学宫打包票的功夫,黎清覆上冬夏的手背试了试她的体温,将她落到手肘处的宽袖理回去大半,只堪堪将阵纹露在了外面。
有了冬夏的同意,宋恪舟很快从须弥戒中取出了笔墨纸砚来。
他也不用研墨,提笔一蘸便吸饱了不知道从而而来的墨汁。
冬夏:“……”这想来也是件法器,世上当真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法器都有。
宋恪舟聚精会神照着冬夏手腕描了两笔,突然动作一顿,纳闷地道:“这阵纹是不是和刚才有点细微的差别了?”
冬夏低头凝视两眼,诚实摇头:“我看不出来。”
宋恪舟挠挠头,只好当做是自己的错觉,低头飞快地将这一圈阵纹依样画葫芦地描了下来,又看了两眼才如获至宝地捧在了手里:“仙尊可还有其他吩咐?若没有,在下便将这阵纹拿去和同门一道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