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远和志广放学回来，看到夏明扬，就大声喊着：“夏哥哥！”
夏明扬也大声应着。
他觉得画面感越来越强了，对这种生活也越发熟悉。看到志远挎着柳条筐子，就过去瞅了瞅，里面装的果然是野菜。
夏明扬的记忆里，有一大锅野菜汤。
在腾腾的热气中，他似乎看到了柳小樱的面容。
*
到了收工点，柳根发和柳志江回来了。
见了夏同志，就陪着说话儿。
柳志江有些纳闷，夏同志跟小樱很熟？
看小樱一脸欢喜的样子，莫不是喜欢上了夏同志？
柳志江找到小樱，一脸探究。
柳小樱气得一跺脚：“哥，你想啥呢？”
柳志江嘿嘿一笑。
他这个做哥哥的想保护妹子，那夏同志一看就是城里的，跟小樱的差距太大了，可不敢多想啊。
柳小樱进了灶屋，不搭理哥哥。
柳志江放了心，就赶紧回屋陪着夏同志。
夏明扬见山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有几张黑白照片，就过去瞧了瞧。
有五胞胎的，有全家福，还有一张是小樱跟五个娃娃的合影。
夏明扬脑子里一闪，某个片段一恍而过。
他很惊喜，只要继续努力，那些被遗忘的东西都会冒出来的。
*
黄昏时分，鸡汤熬上了。
这是柳家吃东西的习惯，都搁在晚上。
拿柳小樱的话来说，困难时期还未过去，太扎眼了是会惹麻烦的。
天黑了，灶屋里亮起了马灯。
门窗都关着，一点气儿都不透。
夏明扬坐在桌前，跟柳家人一起喝着鸡汤，吃着玉米面饼子。
柳根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夏同志，可别见外啊，乡里日子紧巴，不好让人家闻见了……”
“大叔，这没啥……”
夏明扬很能理解。
别说乡里，就是部队上也见不到肉。
空军福利待遇是最好的，顶多发几包饼干和鱼肉罐头。听二哥说，过去吃的是牛肉罐头，还有对虾什么，现在根本没法比，全国人员都在过紧日子，熬过去就好了。
夏明扬喝着鸡汤，浑身直冒汗儿。
心说，多亏了小樱，才有肉吃。
那动作麻利的，连他未看清楚是怎么出手的。那一瞬间，小樱就像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分外美丽。
吃了饭，天已经黑透了。
柳根发说：“夏同志，天晚了，路上不好走，就住下吧……”
夏明扬有点迟疑。
打扰了一个下午，再住下合适吗？
“夏大哥，你跟我睡一个屋……”
柳志江很热情。
他对部队向往已久，当民兵就是想摸一摸钢枪。现在有机会跟部队上的同志结识，哪肯放过这个机会？
夏明扬就点了头。
晚上，夏明扬躺在西厢房里，跟柳志江说着话儿。
他隐隐听到了歌声。
“月儿明，风儿静，树影儿遮窗棂啊……”（注释1）
那是一支摇篮曲，是小樱唱的，在哄宝宝们入睡呢。
夏明扬听着，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离记忆恢复，越来越接近了。
夏明扬合上眼睛，希望再做一个梦。
可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什么都梦到。
*
夏明扬呆了一个星期。
村里人都习惯了，把这位夏同志当成了自己人。
对夏同志为何呆在这里，有诸多猜测。
有人说是来做调查的，也有人说是来抓特务的。见夏同志经常出入柳家，就有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哎，夏同志是不是看上小樱了？”
“怎么可能啊？小樱那五个娃娃搁在那儿，哪个男人敢娶啊？再说，柳家不是要给小樱招个上门女婿嘛，人家夏同志哪肯啊……”
话是这么说，就有大婶喜欢打听事儿。
还拦着夏同志，跟人家说：“夏同志啊，小樱可是娃她娘啊，那五个娃娃她都认下了，也不肯嫁人，就等着入赘呢！”
夏明扬听着，暗暗称奇。
他见小樱哄着娃娃喊娘，还以为是开玩笑的，原来是真的？
对这个奇女子，夏明扬越发好奇起来。
他喜欢跟小樱说话。
在他看来小樱见识很广，不大像农家姑娘。问起来，小樱初中毕业，是村里的女秀才，难怪会这样？
想着那五胞胎，夏明扬就想帮一把。
小樱不是想入伍吗？他回去后就帮着问问。
还有志江兄弟，去部队上锻炼一下也不错。
*
一个疗程就要结束了。
齐大夫的针灸疗法，还是很有效果的。
夏明扬的脑海中，一些片段若隐若现，可使劲儿想想，又一片模糊。
他觉得这就是进步，脑子里不像过去那样空荡荡的，就考虑着延续下去。
这天一早，张科长来到招待所，捎了个口信。
“夏同志，县里来电话了，说中午有车过来接你……”
“唔，我知道了……”
夏明扬按下了心思。
他想，先回东港看看，若没什么事再赶回来。
到了半晌午，齐大夫踩着点儿来了。
他像往日那样做了针灸。
起针后，夏明扬休息了片刻，就赶往南山村，他要跟小樱道个别。
柳小樱正在海边巡逻，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小樱同志！”
夏明扬大声喊着。
柳小樱转过脸来，看到夏明扬朝这边走来。
他穿着白衬衣，被风吹得鼓鼓的，那一头乌发也飞了起来，露出了高高的额头。
到了近前，夏明扬拢了拢头发，说道：“小樱同志，我要回东港了……”
“唔……”
柳小樱茫然若失，就像一个朋友要突然离开，很是不舍。
夏明扬也心怀惆怅。
对这里有着特殊感情，猛一离开怎么都舍不得。
他想做点什么，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十斤粮票。
“小樱同志，这是几斤粮票，给娃娃们买点粮食……”
“夏同志，这……”
“小樱同志，你就收下吧……”
柳小樱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这是一片心意，是给娃娃们的。
*
夏明扬跟柳小樱告了别，就离开了南山村。
吉普车来了，他提着旅行袋上了车。
他坐在车上，看着远去的风景，茫然若失。
一路颠簸，夏明扬倚着车座打起了盹。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又看到了那个农家姑娘。
她梳着一条大辫子，穿着花棉袄，躲在灌木丛后面。
她拉开弓箭，“嗖”地一下射中了野兔。
她一跃而起，捉住野兔，拔下竹箭，在沙地上擦去血迹，又找到水源清洗了一下，才收起弓箭搁在空间里。
那空间一打开，夏明扬就认出来了。
那不是柳小樱的空间吗？
里面的装备他都认得，那把弓箭，他还拉开试了试。认识小樱那么多年，从不晓得小樱还有这种古董？也从未见她展示过。
因为这个空间，农家姑娘和柳小樱重叠在了一起。
夏明扬一下子惊醒了。
他的头碰在车窗上，一段记忆奔涌而出。
他叫夏明扬，来自星际，是军事学院最年轻的教官，也是星舰指挥官。
十年前，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却不肯告诉她。一个是学院里有纪律，一个是那姑娘毕业后就去星界巡航，要到休假才能回来。
他暗里关注着，盼着姑娘早点回来。
那个姑娘就是超级战士柳小樱，他喜欢了十年，却始终未做表白。为了跟小樱联络，他挖空心思编写了一组代码，开发了一个隐秘空间，跟小樱匿名对话，成了小樱的知心朋友。
就在小樱巡航之际，他听到了一个消息。
柳小樱提交了孕育申请，想养一对双胞胎。
夏明扬坐不住了，就偷偷潜入孕育中心系统，调出了小樱的资料。
看到匹配对象是某个S级，很是恼火。
他喜欢小樱那么多年，岂能让他人跟小樱匹配？
夏明扬就潜入系统做了手脚，把匹配对象换成了他。因为这个，他修改了“精神力”和“体力”等级，把“双S”降为S级，把体力降为A级，这样就与小樱匹配了。
为了保险起见，夏明扬还多做了一份匹配，有备无患。
他想，等小樱回来，就跟她表白。
那五个娃娃，就当作礼物送给小樱。
他想着小樱气得跳脚的样子，就哈哈大笑。心说，他可是打破了“基因等级”，自降身价哦，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很难得的哦。
夏明扬满心期待。
可未等小樱回来，就听到小樱“陨落”的消息。
他悲痛欲绝，怎么都不肯相信。
可看到那陨落的画面，却不能不接受这个现实。
小樱的烈士证书下来了，是他亲自去领的。小樱的父母在另一个星球上，要过好几个月才能赶过来。
夏明扬强忍着悲痛，去小樱的公寓收拾遗物。
小樱的空间纽不在，可副匙还在。
他打开空间看了看，里面存放的东西很多，有一些“古董”从未见过，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
他一件一件地翻看着，满是伤痛。
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小樱，让小樱知道有个家伙喜欢她？
跟她斗嘴，不过是一种掩饰。
对她严厉，不过是精益求精，怕她巡航时遇到危险无法应对。
可现在已经晚了，小樱就这么消失在了茫茫星海之中。
小樱没了，这个星际留给夏明扬的东西不多了。
他要认下那五个娃娃，就当小樱还活着。
夏明扬去孕育中心申领，孕育中心却给出了一个意外。
“柳小樱的孕育匹配失败了，系统无法识别……”
夏明扬心里发虚，不晓得是不是自己搞破坏的缘故？
回到家里，夏明扬潜入系统查探了一下，的确无法查询。
孕育匹配失败了，那小樱的卵子不就浪费掉了？
夏明扬很心痛，再也不敢胡乱捣鼓了。
他想，小樱还有卵子寄存在中心，就有希望。
等他找到一个安全办法，再卷土重来。
他一定要养大小樱的孩子，那是他的深爱，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
星际时代不谈感情，无论什么都可以用科技手段加以实现。可正因为这样，感情才尤为珍贵。
如果不是偶然之机，夏明扬看了星际直播，恐怕还一直蒙在鼓里。
农耕时代种田养娃，是星际最火的节目，每天都有数百亿观众围观着。夏明扬很不屑，觉得那是低等级人群观看的节目，像他这样的“双S”哪能浪费那个时间？
授课之余，夏明扬看到有学员在谈论什么“红烧兔肉”？
就不经意地暼了一眼。
那一眼，就把他给惊住了。
他不认得那个农家姑娘，却认得柳小樱的空间。
那里面的装备，尤其是那把古老的弓箭，是星际少有的，只有博物馆和俱乐部里才能见到。那弓箭上的标志，是小樱刻上去的，那是她的名字——柳小樱。
夏明扬简直不敢相信。
他调出了所有的影像，不吃不喝看了三天。
这才惊觉，小樱还活着，不过是跑到地球上去了。
直播节目中，那来历不明的五个娃娃，就是他跟小樱的宝宝。看样子，小樱并不晓得这些，也不晓得宝宝的来历，更不晓得星际直播的存在。
夏明扬怒火万丈，恨不得一下打烂通道，中断这种节目。
可星际直播还在继续。
星际卫星在宇宙间漫游，窥视着各大星球，不但穿越了时空，还突破了星际。窥探地球时代的生活，满足星际观众的好奇心，而直播对象却是他深爱的人。
夏明扬冷静下来，就做了应对。
他潜入直播系统，探个究竟。
看到小樱签了“星际互换”协议，就明白直播停不下来。这是寡头集团操作的科技游戏，既娱乐着大众，又控制着宇宙。
除非从终端上加以切断，否则还会继续。
那个终端就是小樱的随身空间。这是跟星际有关的高科技产品，星际卫星捕捉到信号，才能把影像源源不断地传输回去。
那五个宝宝也是直播系统捣得鬼。
他们拿着“星际互换”协议的授权，扰乱了孕育中心系统，偷出了宝宝，搁在空间里，跟小樱一起穿到了地球上。
夏明扬找出空间副匙，果然，空间打不开了，被直播系统控制了。
不行，他要做个切断，要把小樱和孩子都找回来。
可这又谈何容易？
茫茫星际，唯一的通道就是直播空间。
只要进去就身不由己，弄不好连他自己也回不来了。
夏明扬收拾好了一切。
他想，混入直播空间，去地球找到他们母子，即便回不来也没关系。
记忆源源不断，奔涌而出。
夏明扬想起了后续的情景。
他借着星际卫星，把脑波切入进去，还仿照了一份“星际互换”协议，留作备用。
他来到地球，找到小樱所在的方位，寻找机会。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架飞机在海上失事。
有两名飞行员跳伞，其中一人被海浪卷走了，生命垂危。为了生存下去，那人跟直播系统签下了“星际互换”协议，他毫不犹豫地顶替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