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伊人睽睽
时间:2020-08-07 09:31:21

  而暮晚摇将侍女仆从留给王妃,转身混入人群,一下子就不见踪迹了。
  看公主留下的侍女们颇为淡定,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公主的安危,显然公主这般撇开侍女们不是第一次,晋王妃只好不安地带着这些仆从继续去拜菩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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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撇开自己的仆从们,并不是为了去找言二郎。
  她虽然知道言尚就住在永寿寺中,但她随意游玩而已,和他有什么关系?她压根就没想过要找他。
  但架不住永寿寺不是大寺,暮晚摇真的遇见了言尚。
  暮晚摇在寺中闲逛时,看到了一群才子相邀着在墙上题诗。
  言尚玉树临风,站在一群文人间,暮晚摇远远地就看见了。
  在大魏朝,寺观题壁写诗,都是雅士,为无数人追捧。在馆驿或寺观中,往往备有诗板,供往来行人题写。
  这些文人通常是先将诗写在诗板上,再挂到墙壁上,供人鉴赏。
  许多才子文人的名气,就是从这些题壁诗中传开的。
  如此雅事,在寺中颇为流行。更有那些名气大的文人,僧人们会用水松牌,刷以吴胶粉,捧乞诗。
  这会儿便有小沙弥带着许多普通的诗板,让这些文人墨客题字于墙上。
  周围有许多百姓都被吸引来,隔着段距离观察。
  普通百姓们自然不认字,但这阻挡不了他们对才子们的尊崇向往。
  暮晚摇混于这些百姓们,便饶有趣味地看到言尚被其他人扯着一起走。
  言尚无奈的:“我就算了吧……我真不必了……”
  那些人拉着他:“言素臣,何必这般拘谨?大家都题壁,你怎好一个人躲着?这说不定能流传千古,你就不要谦虚了。”
  言尚硬是被拽到了墙壁前。
  暮晚摇在人群中缓缓走,一步步靠近他。毕竟她又不认识这些才子,只认得他一个,当然理所当然就看他了。
  她看他推拖不得后,就拿着诗板,找了墙壁最偏僻的角落去写诗。
  其他才子们聚在一起指点山河,才气纵横。言尚他抠抠嗖嗖,字就那么一点儿,好似唯恐占地方,唯恐在墙上留下自己的墨宝。
  他是不得不题诗。
  但他显然是不想题诗。
  然而这是同伴们的相邀,拒绝会显得不合群,自然也不能拒绝。
  言尚就缩在墙角,尽力把字写得足够小,足够模糊,力求在墙上占不了多少位置,最好一片叶子就能挡住他的诗作。
  他已经如此避人如此小心了,不妨他身后,一个娘子慢悠悠地念出了他题写的诗,还噗嗤一笑,加以评价:“……你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难怪不敢把字写大,唯恐占地方,你怕丢人吧?”
  言尚一回头,看到了靠在墙上睁大眼睛、嘴角翘起的暮晚摇。
  乍看到她,他目光轻轻亮了一下,像有光流出一般。但言尚又微微迷茫了一下,竟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她。
  因他看到的暮晚摇……靠在墙上抱着手臂,如浪荡子一般瞥着他。
  她穿的是男装。
  言尚打量她,微笑:“……殿下是偷偷溜出来玩?女扮男装?”
  暮晚摇白他:“你才男扮女装呢!
  “土包子你知道什么?长安流行多的是女儿家穿男装,进出宫闱也方便。谁不知道我是女的啊?就你眼瞎。”
 
 
第27章 
  言尚无话可说。
  他来自岭南, 确实没见过女子这么穿衣。而看丹阳公主的架势, 再看周围人习以为常的反应, 便知在长安, 如公主这般明明是女儿家、却故意穿男装者, 不在少数。
  他颇有些感慨长安民风的开放与豪爽。
  正感慨着,人就被暮晚摇挤到了一边, 他手中的诗板也被夺走了:“让开!”
  丹阳公主嫌人挡路,天下苍生当然都应该让道。
  暮晚摇拿着言尚的诗板,根本不挂在言尚那挑好的抠抠嗖嗖的地方, 而是往才子中挤去。
  言尚跟在她身后:“我的诗作一般, 实在没必要挂在太好的地方……”
  暮晚摇:“你的诗作一般, 你来长安干什么?碰运气么?我看你没救了, 你还是回你的岭南乡下种地去吧。”
  言尚无奈, 他跟在暮晚摇身后, 眼见旁边几个聚在一起的文人向后一退, 差点要踩到暮晚摇。他当即上前一步,伸手拦了下那个文人的后背, 帮暮晚摇挡了这么一下。
  暮晚摇回头,妙目微垂,樱唇半咬, 娇娇俏俏地觑言尚一眼。
  言尚被她这柔水一般的一眼看得脸微热,连忙侧过脸,咳嗽一声,躲过暮晚摇的凝视。
  而那被言尚所拦的书生回过头, 看到言尚,先打了声招呼,再看到穿着男儿装的暮晚摇。书生目中一亮:“言素臣,这位娘子是你的……”
  言尚打断对方暧昧的猜测:“朋友、朋友。”
  他一回头,见暮晚摇已经钻入了才子人流中。他怕她拿着他的诗板乱挂一气,连忙再次跟上。
  这一次,暮晚摇终于挑选到了合适的位置。她正儿八经地拿着诗板比了比,然后挂到视线最合适的墙中央,务必让游览寺庙的人往墙上一扫,正中央正好能看到言尚的大作。
  迎着周围朋友叹为观止的目光,向来低调的言二郎难得如此高调,他掩袖猛咳嗽。
  暮晚摇头都不回:“生病了你就去看病。咳咳咳,咳个没完没了?
  “都到了长安,哪怕自认为自己的诗作不佳,也要把气势端出来。你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行,到了皇帝面前,你求什么呢?”
  如此,说的很有道理。
  言尚若有所思。
  暮晚摇比他强的,就是不管她做什么,气势都极大。
  他在后盯着这位公主,她小嘴叭叭说个不停,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儿,然而从言尚的方向看,他只关注到阳光打在她身上,她的侧脸秀气无比。
  这位大胆美丽的大魏公主,黑纱幞头裹住云髻,身穿圆领缺骻袍。娇躯站得笔直,腰间蹀躞带上的小孔垂下细缕,缕上挂着小刀、香囊、玉佩等物。
  是这般的英姿飒爽。
  暮晚摇回头,向言尚展示自己将他诗板所挂的位置有多好,却见到他站在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眼睛漆黑,流光似水,清澈的瞳孔中正倒映着她乍然回头时扬起来的带着几分得意的笑靥。
  人流往来间,二人骤然这么一对视。
  暮晚摇微怔,然后好似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帮言尚挂诗板。他自己都不在意。
  她咬了下唇,有些生气,娇容瞬间就沉了下去。
  她一言不发地推开言尚,转身就走了。
  言尚微愕,将这边的事略微一交代,就去追公主去了——
  他可以不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但是等她日后想起来,肯定又会怪他为什么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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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殿下……”言尚跟在暮晚摇身后。
  暮晚摇停步,沉着脸训:“叫什么呢?在外面能乱叫么?”
  言尚:“那……暮娘子?”
  暮晚摇:“我们之间这么生疏么?”
  言尚:“……”
  暮晚摇挑眉看着他。
  言尚迟疑:“摇摇?”
  暮晚摇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大怒:“我和你的关系有这般亲昵么?”
  总之,就是左也不行,右也不对。
  她就是来为难人的。
  然而言尚是何许人?
  他是一个能让身边所有人都如沐春风、喜欢他的人。
  公主的呵斥在耳,言尚既不尴尬也不狼狈,他俯眼望她,目色沉静。在暮晚摇不悦地转过脸后,他仍跟着她,道:“你心情不好,有人惹你生气了?”
  暮晚摇:“你怎么知道是有人惹我不高兴,而不是我见你讨厌,故意气你?”
  言尚温和道:“你虽脾气大,却不是无缘无故对人发火的人。定是有人惹了你,让你不高兴。若是你能在我身上发泄一二,也便是我的作用了。”
  暮晚摇蓦地脸一烫。
  竟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就是一个无缘无故会发火的人。但是言尚给她修饰了一下,就好像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受了大委屈、只能靠一点小脾气发泄的可爱公主了。
  她并没有他修饰的那般好。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在寺中闲走。寺中如他们这般的游玩男女无数,但也有人忍不住向他们这边惊叹般地看来一眼。
  因前方着男装的少女娇美可亲,跟着她的少年郎君眉目低垂,儒雅谦和。俊男靓女同行,总是惹人注目的。
  言尚几句话后,暮晚摇就古怪地闭了嘴,不太好意思对他发火了。她心想算了,言尚这种脾气太好的人,跟他吵也像是拳头砸在棉花上,一点效果也看不到。何必累着自己?
  她沉默不语了,言尚观察她侧容一分,再次重复道:“若是有人招惹了你,或者你有什么烦心事,其实你可以与我说一说,说不定我能帮你想到法子解决。”
  暮晚摇不在意:“你地位低微,身上一官半职都没有,你能帮我想到什么法子?”
  言尚道:“试试看。”
  他沉淡无比,暮晚摇回头看他一眼,想到了当时在岭南时他出过的几次主意。就白牛茶那次,他把她耍得团团转,而她一直到舅舅点明,才恍然大悟。
  暮晚摇心中不禁一动,想舅舅都说想让言尚做谋士,说不定言尚真的在这方面很厉害呢?
  暮晚摇歪头打量他片刻,头向自己这边歪了歪,示意他凑过来。
  言尚便说声“得罪”,向前一步,几乎是与暮晚摇肩挨着肩,贴着站了。
  她肩膀撞上他手臂,二人都僵了下,然后就都故作无事。
  继续前行,言尚低着头听她说话。
  垂柳拂水,寺中香烟袅袅。
  杨嗣无所谓地被自己家的嫂嫂表妹硬扯在逛永寿寺,他手负在身后,面无表情地跟在家中女眷身后时,锐目一眯,看到了不远处那对靠着墙、扶着树的年轻男女。
  杨嗣一眼就认出了暮晚摇。
  哪怕她男装。
  只是她旁边那个少年郎……不是韦树,是谁?
  杨嗣抱起了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对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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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晚摇正在与言尚说:“……总之,就是太子不满意我帮韦七郎。韦家不太瞧得上太子,韦七郎入了朝,很大可能不会向着太子,而是被我舅舅那一方拉走。”
  言尚:“为何韦家瞧不上太子?跟随太子做事,不是省力很多么?”
  暮晚摇一顿,然后言简意赅:“因为如果不是我二哥夭折了,太子位轮不到现在这位。讲究正统嫡系的大家族,自然瞧不上太子。然而太子才是势大的,我就觉得太子挺好的。
  “太子日后必然是前程远大的,所以李家也不排斥我依附太子。但因为我母后就是因为李家势力太大的缘故,和我父皇生了龃龉。所以李家现在也不想和皇家绑在一艘船上了。”
  言尚看她一眼。
  明白暮晚摇是站队太子的了。
  如今问题,就是暮晚摇站队太子,可又被金陵李氏牵扯住。一个闹不好,容易两方都得罪。
  她现在推举了韦树,在太子那里就落了根刺。
  暮晚摇见他沉默不语,就不耐烦地推他一把:“你可有主意?不要光听我的情报,一点分析都不给我。”
  言尚回神。
  微微笑了一下。
  他慢吞吞道:“其实殿下想要在此事上既不得罪太子、又不得罪李家,有一个法子。”
  暮晚摇一愣,诧异仰头看他,没想到他还真能想出法子。
  言尚道:“除了推举韦树,你可以再多推举几个人,为太子一方增加势力。”
  暮晚摇想了想,摇头:“我不想再推举了。因为世家大族各自有自己的立场,如韦树这样的不多,他们科考必然自己就选好了队站。我即便推举,他们日后也不会在这方面报答我。”
  言尚:“不是让人站队。没有人会轻而易举地站队。只是向太子表心,向太子表示你退了一步,作出了让步。”
  暮晚摇一下子站住了,若有所悟。但片刻后她还是否认了:“你这个法子不错,但是世家子弟真的太麻烦了,沾上就难甩下。我已经很麻烦了,不想再找麻烦上身。”
  言尚似乎早料到她会这样说,他不急不躁,一步一步引着她:“那就推寒门子弟。”
  暮晚摇嗤笑:“不是世家大族,有几个人能在科考中出头?我怎么知道我推举了人,那个人就能从几千个文人中上岸?如果他及第不了,我怎么向太子表心?说我推荐了,但那个人自己不争气,我是无辜的么?”
  言尚笑而不语。
  暮晚摇忽地悟了。
  她抬头,与他对视。
  暮晚摇眯眸,一把拽住他袖子,恶狠狠道:“你指的那个可推举的寒门子弟……是你自己?”
  言尚笑。
  暮晚摇瞠大美目,圆圆的眼睛盯着他:“你方才连个诗板都不想好好挂,这会儿就诱导我推举你?
  “你是真的在为我出主意,还是在公事私用,为你自己谋利?”
  言尚向后一退,靠在了树上。暮晚摇逼近他,审视他。
  言尚微笑,柔声:“你方才不是还建议我要争一把么?”
  暮晚摇呵一声。
  她玉白手指戳上他胸口,敲了两下:“找张相公行卷的事,失败了是吧?”
  言尚:“唔。”
  暮晚摇幸灾乐祸:“我早就告诉你了,张相公和主试官关系不好。”
  言尚便扶她站好,离自己稍远一些。他弯身拱手作揖,向她行个大礼,轻声道:“那便请殿下怜惜小生了。”
  暮晚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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