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见。”
曾湖庭走在田边的小径,朝着村子的边缘走。草庐在山脚下,本来就远离人群。
经过一年的修整,当初简陋的草庐已经变了模样。门口的篱笆上爬满茂盛的牵牛花藤,随风摆动,院子里,新进移栽来三两株李树,已经在枝头冒出白色花苞。
小四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看到曾湖庭高兴喊了一声大哥。
小四就是当初送过来的四个孩子之一,按照年龄顺序排行老四,是个姑娘。
“嗯,我回来了,父亲在里边?其他人呢?”曾湖庭颔首,一边上前替小四打水。小姑娘家力气小,额头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先生喜欢看书,常常就待在书房里。”小四已经习惯了曾丰年的作息,“他们三个没到旬休,还回不来呢!”况且他们四个早就私下商量好,尽量错开休息时间,这样,先生想找他们随时有人候着。
“那我先进去。”曾湖庭正准备把消息告诉曾丰年,转身就朝着书房走,小四在后头喊,“大哥记得喊先生准时吃饭,今天做了好菜呢!”。
“喔?什么好菜?”竹门吱呀一声响,曾丰年从里面出来,笑意从眼底透出,“今天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吗?”
小四脆生生的回答,“今天不是县试放榜吗?我猜有好消息。”她窥视曾湖庭的神色,曾湖庭故意板着脸,“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大哥成绩肯定不错!”小四笑,“脸上就写着这么几个大字!”
“这么明显吗?”曾湖庭摸着自己的脸。
小四煞有介事的说,“对,额头写了,眉头也写了!”
“要是成绩不好我才要奇怪呢!是不是湖庭考试前被人换了?连县试都通不过,还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吗?”曾丰年也板着脸,随机露出笑容,“第几名?”
“啊?我没注意这个。团案不是不讲究名词吗?”
“傻孩子,那是唬外人的,你要是仔细看,会发现第一名的名字比其他人稍稍高了一点。”
曾湖庭若有所思,他记得有个叫陶兴的名字,的确冒了半个头,他当时还好奇为什么两字名写的比三字名还长,原来是这个缘故。
“不过县试不算什么,要等到府试才算是童生,千里征途迈出第一步。”曾丰年感叹着,“走吧,进去。”
小四已经去厨房里帮着王婶端菜布置,曾丰年开始询问考试试题内容,这个湖庭都忘记的差不多了,此刻只能拼命回忆。
曾丰年一边听一边在心头打算,他早就看过近五年的试题,对知县的风格有所了解。再有半月就是府试,也需要提前了解知府大人的风格。
正说得兴起,小四端着瓷碗进来,眼睛怂拉着,很不高兴的样子,她一进门就憋不住说了,“我去年第一次做的玫瑰蜜露,做坏了。”
“做坏了,今年就重新做吧,没什么要紧的。”曾湖庭答,“等花开了,我帮你采。”
“哪用的上大哥帮忙!”小四坐下,手撑着脸蛋,“我放在了柜子顶,就是担心老鼠祸害东西,
谁知道哪里漏水,封口的牛皮纸湿透了。”等她今天高兴想把玫瑰蜜露端下来泡水喝,好家伙,霉都生了三尺长,哪里还能喝?
又白费了蜜糖又白费玫瑰,小四自然生气。
“那你的桂花蜜糖怎么了?”曾丰年插了一句。
小四登时想起,急匆匆的冲进厨房,然后传来一声惨叫。
桂花蜜糖也牺牲了。
小四捧着巴掌大的小罐子,哭的格外伤心。她辛辛苦苦摘的花瓣啊!花了一整天才选了这么一小罐,最后全部牺牲了。
她哭够了,又气咻咻去摘应季的桃花,曾湖庭劝了好半天,桃花食用过多会拉肚子,她才停手,蹲在角落自闭。
饭后,曾丰年把人叫到书房,一开口就放了大雷,“你说,我们搬家到县城怎么样?”
“搬家?好端端的为什么搬家?”曾湖庭一愣。
“这间草庐当初本来就是为了守孝建的,一开始就就没打算住多久。”曾丰年叹道,“过了四年,差不多也该搬了。”他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不止是厨房,其他房间都有漏水,毕竟稻草铺的屋顶抵不过青砖瓦房,夏天那是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
窗户的油纸也早破了,各处都需要修整,又是一笔银子。曾丰年盘算着,与其花钱修缮,不如干脆换个地方居住。
当然他也有私心,搬走之后,也就没人知道以前的事情。越想越是觉得这个主意好,曾丰年开始说起来,“你还在族学读书,但等考上童生,汤先生也没甚能教你,自然要换个地方读书。”但奈何,曾丰年对于县城里的先生不熟悉。
而且,县城里的花销更多,曾丰年多年积蓄倒是足够买院子,但之后的花销就没处来,而且县城里买捆柴都需要钱,他恐怕还得找个营生。
他把这些想法说了出来,曾湖庭也认真思考起来,搬到县城不是没有好处,唯一的问题就是银子。他跟芳姐的小吃店生意已经步入正轨,几乎每个月都能赚到五六两银子,他能分到二三两,但是纸笔墨的消耗也大,并不能存下什么钱。
“父亲,这事你做主罢,我没问题,去哪里都行。”他这么回答,同时想要不要跟芳姐商量,现在大了扩大规模的时候,如果资金足够,完全可以在每个镇子上搞出加盟店。
他们可以负责出秘方,提供小吃培训,和独家经营范围,看到了加盟店的好处,自然能够大笔大笔的赚钱。
但这些说起来还很远,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府试。府试就在一个月后,等过后他考过再计划。
第21章
清晨,鸟雀还在鸣叫,曾济庭已经自带干粮,赶来找曾湖庭做最后的突击复习。
还有一个月就要府试,现在复习也不过是寻个心安,让自己不会闲着难受罢了。
他赶来时,曾湖庭已经写完了一首试帖诗,墨迹没干,正在欣赏自己的大作。
试帖诗是府试中必考项目,主考官出了题目,考生需要在极短的时间作答,对于写诗来说,灵感一闪即逝,在考场哪里那来得及捕捉?最常用的做法就是提前写好,等到考场上稍加变通,款款写来。
他刚写了一首以朝阳自喻的五言诗,不论是景色还是想要出头的心思都描写的十分婉转,又能让读诗人明白他的心思。
曾丰年连赞了三声好,“朝气蓬勃,锐意进发,又不会过分冒犯,湖庭得了诗中三味。”他一连念了最后一句好几遍,十分满意,最后眼神落到字迹上,又有点纠结,“就是这字迹,还差了火候,平平而已。”用最标椎的馆阁体,在卷面上不会加分。要知道不少考官都相信见字如见人,一手好字是能够提升印象分的。
曾湖庭无奈的说,“父亲,时间不够啊,练字是需要时间去一点点磨的,吸收百家之长再壮大自身,我还没到这个水平。”他早就发现自己这个缺陷,少年人的腕力不够,并且骨头还在生长发育中,过度练习可是容易损伤筋骨的。
“丰叔都这么说,那我可没法活了,我字写得更差呢!”恰巧曾济庭赶到,一进门先自嘲道。
“是我强求,以后慢慢练,你们年纪还小,时间还多。”曾丰年干咳一声,“济庭快坐,小四上茶。”
一番招呼后,曾丰年才问:“有什么事情吗?济庭还特意跑一趟?”
曾济庭差点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正色说,“丰叔,我来商量怎么去府试。呈州府城距离此地有三百余里,如果坐马车需要三天,到了府城总要修整几日,是不是要提前出发?”他由此一问,也是回家问了父亲。既然他和湖庭都要参加府试,自然一同出发最好,互相也有个照应。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湖庭是他的福星,看上次县试没有湖庭跟着,他就没中,这次就中了!曾济庭不由得在心里迷信。
曾丰年沉吟,“这倒是一桩事情,令尊是怎么打算?”
“自然是越早出发越好。父亲想在府城找找机会,说不定就搬到府城去。”曾济庭没说的是,他父亲近年积累了些许余财,想提前替他买下小铺子做个营生,这样日后他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这些属于家事,他自然不会说。
“我这边倒也不是不行...”曾丰年本来打算趁这几天去县城打听打听,听到济庭父亲的打算突然想,搬到府城也是不错的选择,府城人才济济,书院也多,也许能找到更合适的先生。
就算没有,出去多转转总没有坏处。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确定,三天后就雇佣马车去府城。
济庭顺势留下来蹭饭,他跟草庐的王婶小四都很熟悉,常常留下吃饭,王婶也清楚他的口味。
饭后,他翻开整理的题册,才看了两三页自觉看不下去,扭头一看,湖庭姿势都没换,一直专注盯着手头的书本,他自觉不好意思,也只能拼命把那些字句揉进脑子里。
又不知道消耗多长时间,曾湖庭突然站了起来,“出去放放风。”
济庭如蒙大赦,赶快站起来,坐这么久,他脖子都酸了。
曾湖庭也从书房里走出来,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多看两眼绿色植物放松眼睛。草庐在山脚下,本来植被就茂盛,目之所及全是林木。他一边看一边活动肩膀和背脊,伏案写字的人最容易这两个地方酸痛,更有甚者早早患上病痛。
这里没有眼镜和矫正手术,近视的人就只能受着,肩痛更是最常见的职业病。
湖庭前世没做过这些,只在短视频里看过几个相应的动作,他自己把动作串联起来,成了一套活动操,在曾济庭眼中很是奇怪的扭来扭去。
他回头一看,济庭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曾湖庭哈哈一笑,把这套动作的含义说了一遍。济庭一听有好处,立刻就学了起来。
“这些动作标不标准都行,主要是出来活动活动,在院子里走走。”活动了一炷香时间,曾湖庭又说,“回去吧,差不多了。”
回去之后,他取出济庭一直在翻看的书,只有三分之一有翻动的痕迹,他放在膝盖上,“来,我来替你整理整理。”
“不会耽误你复习的时间吗?”曾济庭小心翼翼的问。
“我早复习完了,再说,现在跟你一起复习,也算是再巩固一下。”他合上书本,“《论语》子罕篇,子贡曰,有美玉于斯,下一句是什么?”
“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曾济庭思考片刻,回答。
“释义。”
“子贡有美玉,是把他放在匣子中珍藏,还是找识货的商人卖掉呢?子曰,卖掉吧,卖掉吧,我正在等待识货的商人。”
曾湖庭有问韫字和匵字怎么写,这两个字笔画都多,很容易忘记,曾济庭都一一答了上来。碰到他不会或者忘记的字,就在书本上画一个红点留下记号。
花费半个时辰检验了曾济庭的学习程度,他才把那本书还给济庭,“画红点的就是你自己需要重点记忆的地方,类似错题集,多看三遍,等明天我再来抽查。”
刚才没碰到书全靠自己的记忆力,曾济庭才恍惚发现自己记错写错的地方很多,查漏补缺下发现许多不足,他也不再发呆,转而专心记忆这些地方。
至于湖庭,也发现自己的一个弱点。古文中经常有比划多的字,在现代已经简化便于书写,他会习惯的用上简化写法,像匵字会写成卖,这也是他需要重点改进。
果然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呢。
他把比划繁多的字都挑出来重点练习三遍,确定不会再出错时,时间已经悄悄溜走,天色擦黑,济庭抬头,才发现自己居然消耗了一下午!
不过这一下午收获颇丰,他把之前做错的地方重新复习,现在信心大增,准备回去照原样再把其他几本书都复习了。
湖庭本来想送他回家,济庭摆摆手,“都是走惯的路,也就几里,我还能迷路嘛?不送了不送了。”他拿了一盏灯笼,湖庭在院子里目送灯笼一路变成小黄点,最后隐没到屋巷间。
虽然在资质上济庭稍微鲁钝些,好在勤能补拙,他自己多用心,这次府试机会还是很大。况且他年纪不大,还有很多时间来努力。
翌日。
因为要外出考试,考虑到路程遥远,他是打算等到成绩再从府城回来的,这一来一回一等就会消耗一个月时间,正碰到三个月一次交秘方的时间,曾湖庭抽出时间,准备去找芳姐一趟。
还是牛伯的车,送到巷子口,他下车之后打量,低矮的院墙,泥泞的路面,窥探的人群,觉得这个地方人员杂乱,并不利于小吃秘方保密。可芳姐是从小在这里长大,邻里街坊熟悉,还能低价请小姑娘大婶子帮忙搭手,她暂时舍不得搬走,只加固了院墙,阻止窥探的视线。
“晦气!”在拐弯的巷子口,曾湖庭不防有人从那头走出来还没看路,直直撞了他一下,他还没说什么,对方一声晦气先说出口。
在碰撞的一瞬间,湖庭先看到那人从袍角露出的玉佩,晶莹剔透玉质良才,明显是不可多得的好玉,带的起玉佩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小巷子。
他起了好奇心,于是先走到巷子底,又一扭头,靠近了那人。
带玉佩的人从小巷子出来,先嫌弃的蹭干鞋底的泥,对着手边低头哈腰的人说,“这家不肯买秘方。”
秘方?湖庭捕捉到这两字,又悄悄靠近了一点,但两人相隔太远,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
“不肯卖?加钱?”
“再加一百!没人不喜欢钱。”
“哼,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走。”
巷子口的两人走了,曾湖庭若有所思,会是他想的那样吗?这条小巷子里,也只有芳姐在做的小吃称得上一句秘方。
所以有人看上了秘方,打算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居然坚持了更新这么久!大突破!给自己一个么么哒!
第22章
如果是曾湖庭来面谈,他是很愿意把秘方卖出去的。
首先,这些秘方并不算绝密,有经验的老厨师只需要多尝试五六次,就能把味道还原的七七八八。况且他脑子里记住的配方,并不止这一些。反而现在因为搬家需要银子,能快速的赚一笔才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