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翎看着越来越近的湖水,抬头看了九莺莺一眼,只见九莺莺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似乎心情十分愉悦,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警觉起来。
他微微蹙眉,狐疑的看了一眼九莺莺,问:“你要做什么?”
九莺莺推着他走到湖边,然后沿着湖边的石子路往前推。
“我带夫君来看看湖水,你看,这里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游鱼呢,水底的小石子也比其他地方的好看。”
贺怀翎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定是不安好心,哪有心情欣赏什么湖水,他左右看了看,想看有没有自己的人在附近,能帮他脱离九莺莺的魔掌。
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周围连个人影都都没有。
他刚才吃饭的时候屏退了身边的护卫,现在身边连一个自己的人都找不到。
他忍不住暗暗检讨了一下,才成婚三天而已,他是不是太信任九莺莺了?他刚才竟然如此放松警惕,好像根本就没怀疑过九莺莺会害他一样。
九莺莺知道他已经开始警觉,故意笑了笑,声音危险的道:“夫君,你在找什么?这附近可都是将军府的人。”
轮椅推在凹凸不平的石子上,歪歪斜斜、一颠一簸的往前走,轮椅踩过石子,吱嘎吱嘎的声音有些渗人。
石子路旁是近在咫尺的湖面,湖水深不见底,在近距离之下渐渐变得有些恐怖。
贺怀翎轻轻侧头看了一眼湖水,轮椅的滑轮紧挨着湖边,好像九莺莺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落到森冷的湖里。
如果落水,他这个双腿残疾的人该如何是好?
他不自觉握紧了轮椅的把手,神色凝了凝。
如果落水后,他继续装瘸,若没有人来救他,他岂不是只能在水底等死?他如果不继续装瘸,那岂不是前功尽弃,轻易就被九莺莺试探出来了?
他心里惊疑不定,一边暗衬着九莺莺的动机,一边思考着对策。
他尽量不动声色的道:“湖边有些凉,我们回去吧。”
轮椅在手,九莺莺自然不会答应,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吓贺怀翎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笑眯眯的道:“夫君,今日晴空万里,天气暖洋洋的,你怎么会觉得冷?”
贺怀翎:“……我体弱。”
九莺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对对对,您体弱,所以能单刀匹马杀进敌军军营,您体弱,所以能一箭射死淑妃的凶犬。
她继续推着贺怀翎往前走,顺势说道:“夫君,那我们就更不能回去了,你之所以体弱,就是因为缺乏锻炼,应该多晒晒太阳,你放心,我日后一定多推你到湖边走走,湖边景色宜人,你吹吹风、晒晒太阳,身体必定会比以前好。”
她拍了拍贺怀翎的肩膀,“夫君,你放心,有我在,你一定会早日康复,身体强壮的能打老虎!”
贺怀翎嘴角抽了抽,她怀疑九莺莺这个女人是专门生来折磨她的。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九莺莺都不会推他回去之后,终于决定闭上嘴,不再浪费唇舌,只是用力攥紧了轮椅的把手,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被九莺莺推进水里。
九莺莺看着他手臂上凸起的青筋,偷偷捂唇,笑而不语。
现在刚成婚不久,贺怀翎对她一点儿也不信任,正是疑神疑鬼的时候。
她如今这样明目张胆的将贺怀翎推到湖边来,贺怀翎一定摸不透她想要做什么,所以才会惊疑不定,时刻警惕。
现在,这轮椅在湖边推的越远,对贺怀翎来说,折磨也越久。
九莺莺气哼哼的想,她倒要看看,贺怀翎还有没有心思继续怼她!
九莺莺推着贺怀翎在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贺怀翎的眉头蹙了一路,他时刻警惕,一时也不敢放松。
他紧张了一路,直到他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九莺莺唇边幸灾乐祸的笑容,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无语了片刻,轻轻按了按额头,他算是看明白了,九莺莺不想试探他,也不想害他,只以折腾他为乐,看到他不开心,九莺莺就开心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这个幸灾乐祸的小黄莺,有些心累的开口道:“现在距离你上次落水不过短短两个月,你如今离湖边这么近,不会紧张害怕吗?”
他想起九莺莺上次落水时的情形,忍不住觉得九莺莺为了吓唬他,实在是付出太多了。
九莺莺装作恍然大悟的道:“原来上次那件斗篷是夫君给我的啊,难怪领口绣着一枚翎羽,还挺好看的。”
贺怀翎不置可否,只道:“你看到湖水,不会想起之前落水的情形吗?”
九莺莺垂眸看了一眼湖水,湖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波涛汹涌,这曾经是她无比恐惧的东西,她曾经在深夜被一个个落水的噩梦惊醒。
她不以为意的轻笑了一下,说:“习惯了,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习惯?”
“嗯。”九莺莺不再逗他,推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七岁那年曾经也落过水,那个时候我对落水的经历极其害怕,被救上来之后,夜里总是做噩梦,会梦到落水时的情形,那种无力和窒息的感觉真的让人很害怕,所以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敢靠近水边,甚至害怕到连洗脸的时候,都不敢碰到水,只敢浸湿沐巾简单的擦洗。”
贺怀翎眸色动了动,抬头看了九莺莺一眼。
九莺莺看着前路,似乎想起什么,眉眼温柔的笑了一下说:“后来,我的救命恩人告诉我,越是害怕什么,越要去克服,一次不行,就努力上百次,当习惯了,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因为所谓阴影,可怕的不是事物本身,而是自己的内心,只有打败自己,才能克服阴影。”
贺怀翎眸色微沉了一下,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问:“你按照他的方法做了?”
“嗯。”提起救命恩人,九莺莺不自觉笑了一下,“我就是靠这个方法,彻底摆脱阴影的。”
“我先是试着把脸埋进脸盆里,熟悉那种被水面夹击的窒息感,一次又一次,一点一点去克服,直到我能够正常的洗脸、沐浴,我才开始下一阶段的尝试。”
“后来,我经常去湖边坐着,一开始我靠近湖边的时候腿就会发抖,一定要有人陪着我,我才敢在远处站一会儿,我只敢待很短暂的时间,就要赶紧离开。”
“再后来我渐渐的适应了,腿不再抖,在湖边待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最后一个人站在湖边,看着湖水,也不再害怕了。”
……
九莺莺一路断断续续的说着,把贺怀翎推回了自己的闺房,倒了杯茶给他。
她走了这么久,又说了这么久,也有些口渴了,就在贺怀翎对面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清润,喝进嘴里,嗓子舒服了不少,她不由多喝了两口。
贺怀翎一路默默的听着,被推进房间之后,他心不在焉的打量了两眼九莺莺的房间,这里是九莺莺未嫁时居住的地方,漂亮的窗花、精致的花瓶、好看的桌布……处处都透着九莺莺可爱的小心思。
他沉默片刻,抿了口茶,迟疑的问:“……你那位恩公是谁?”
九莺莺剥了一粒葡萄扔进嘴里,不以为意的说:“是一位太监。”
“……咳咳……咳……”贺怀翎眼睛睁大之后,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难以抑制的咳嗽了两声之后,震惊的抬头问:“你怎么知道是太监?”
九莺莺看着他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不由拧眉,“太监怎么了?你竟然瞧不起太监?”
她愤愤不平的道:“太监也是人,太监也可以是好人,太监也可以救我的性命,你这个从小被太监伺候大的太子爷,怎么还瞧不起人呢?”
她的恩公在她心里是最好、最厉害的人,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更不会允许任何人轻视他。
贺怀翎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一言难尽的看着她,道:“你能确定你的救命恩人是谁吗?也许认错了呢,他不一定就是太监……”
九莺莺摇头,不想多说,只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一直在找他,之前还曾经认错人,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他。”
她最近派了不少人调查这件事,一直想办法想要查清楚当年在冷宫附近伺候的小太监,但是时间久远,调查起来很困难,至今一无所获。
她不敢大张旗鼓,只敢暗中调查,怕引起贺怀瑾和淑妃的怀疑。
如果他们察觉她已经知道贺怀瑾不是她的救命恩人,必定会有所行动,她暂时还不能让他们察觉出她的异常,所以调查的时候,多少有些束手束脚,调查的比较慢。
贺怀翎听到她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贺怀翎这口气还没喘匀,九莺莺又剥了一个葡萄放进嘴里,笑了笑道:“不过我很确定,他就是一名人美心善的好太监。”
贺怀翎:“……”
作者有话要说: 贺怀翎:太子和太监只差了一个字而已……后悔,就很后悔……
第83章
春杏快步走到九莺莺闺房门口, 抬头看了一眼,确认贺怀翎和九莺莺在屋内之后,规规矩矩的上前一步, 低下头行礼,然后开口道:“太子妃,大夫人带着二小姐来了。”
分家这么久,九莺莺忽然听到这两个称呼, 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是秦氏和九红豆。
她们怎么来了?
不可能是巧合,她们定然是算好的时间,知道今天是她归宁的日子,所以特地过来的。
她们这么急不可待的跑过来, 应该是想要看看她与贺怀翎的关系, 也许是她们自己好奇,也许是受淑妃和贺怀瑾指使, 反正她们一定是想要知道她与贺怀翎相处的如何。
九莺莺看了贺怀翎一眼,轻轻笑了笑,起身推着他往外走, “走吧, 去见见我这位伯母和二姐。”
“你与她们关系不好?”贺怀翎问。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 上次在宋府,就是九家另外两位小姐把九莺莺推下了水。
“对啊。”九莺莺毫不犹豫的承认, 看着贺怀翎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声音含笑的道:“夫君要帮我报仇么?”
“不帮。”贺怀翎冷漠无情的道:“我看她们欺负你, 我很开心。”
九莺莺听到他的话,一下子停住脚步,松开推轮椅的手, 叉着腰气呼呼的到:“你既然不帮我,那我也不帮你推轮椅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把贺怀翎一个人扔在原地。
九莺莺走路的时候,头发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好像连头发丝都在彰显着她的怒气。
贺怀翎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轻笑了一下,看着九莺莺闹脾气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些新鲜和好笑。
他抬头对旁边呆愣住的春杏道:“既然你家小姐把孤扔在这了,就由你来推吧。”
“……是。”春杏连忙低头应是。
她本来担心她家小姐突然发脾气,会惹得太子发怒,正心惊胆战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在看太子不但没有生气,脸上还隐隐带着一丝笑容,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赶紧推着太子往前走,心里暗道,看来太子没有传闻中可怕。
秦氏和九红豆正坐在前厅里,抬头四处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她们越看心里越忍不住觉得不平衡,凭什么他们搬出来住这么好的地方?他们却还要守着老宅。
他们忘记当初是他们自己非要抢老宅,现在竟然忍不住在心底埋怨了起来。
九毅行喝多了,已经被扶下去休息,九玉也到了读书时间,不用大家督促,就主动去了书房,只有九老夫人还留在这里招待她们了。
九老夫人的态度不冷不热,就好像他们只是普通的客人一样,客气周到,但不会像以前那样热络了。
秦氏才不在乎九老夫人的态度,她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将军府的装潢上。
她轻轻咬着牙,神色间闪过几丝妒忌,他们本来以为抢到九府老宅已经很好了,没想到陛下竟然给九毅行赐了一座这样的府邸。
这里又大又漂亮,在外面看已经够壮阔的了,没想到进来才发现,里面装潢的更好,比九府老宅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自从分家之后,大家都在背地里偷偷说,九毅行一家这些年住在九府,那才是委屈了!
大家还说,如果他不是顾及大哥、大嫂的脸面,他早就可以搬到这样宽敞又明亮的大宅子里了,也不用留在九家老宅受气。
秦氏听到这些传言,忍不住窝了一肚子火,偏偏她一句也无法反驳。
事实摆在眼前,九毅行确实早就有能力搬出九府,九毅行一家也离开之后,也确实过得更加风生水起。
这些事,她都是辨无可辨,更何况这宅子还是璟帝亲自赏下来的,她半个不字也不敢多说。
她正越想越气,抬头望去,就看到九莺莺气呼呼的走了进来。
她不由神情一震,伸着脖子往九莺莺身后看了一眼。
她等了一会儿,才远远的看到春杏推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她在心里暗自揣测,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应该就是太子贺怀翎。
九红豆也看到了九莺莺,连忙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摸了摸头上名贵的金钗。
她还没有忘记九莺莺离开九府那日给她的屈辱,所以今天她特地挑了一支最名贵的金钗戴在了头上。
秦时看着九莺莺怒气冲冲的脸,不由笑了笑,说:“莺莺,这才新婚三天,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九红豆立即附和道:“是谁惹你生气了?”
九莺莺在门口站定,看了秦氏和九红豆一眼。
秦氏的脸上虽然化着精致的妆容,但是面色明显有些憔悴,估计九明行那个外室最近在九家够她焦头烂额的。
九红豆脸色也没好到哪去,她头上戴着金钗,但手腕上以前戴的那些金玉手镯都不见了。
九莺莺是真有些佩服她们,她们两个自己都自顾不暇,竟然还有时间来看她笑话,也不怕笑着笑着闪了腰。
她无语了片刻,看着她们,佯装逞强的扯了扯嘴角,“谁说我生气了?我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