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走过去,推着贺怀翎快速的进了宫门,像做贼一样,谨慎的将大门关上。
贺怀翎看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笑了笑,“放心,这周围很少会有人过来。”
九莺莺轻轻颔首,表示知道,如果不是这里甚少有人来,她当初落水之后,也不会差点没有人救。
她抬头看向凤鸣宫,心里有些惊讶,凤鸣宫里跟她想象的不同,这里虽然荒废已久,但是里面没有像她想的那样杂草丛生,反而庭院错落有致,花草整齐,保持着凤鸣宫以前的模样,就像有人时常派人打扫一样。
这个人是谁,九莺莺光看贺怀翎刚才熟悉的开门动作,就能知道了。
九莺莺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推着贺怀翎一步步走进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凤鸣宫,她当初进宫治病的时候,纯善皇后早就已经过世,这里也早就被璟帝下旨封上了。
九莺莺从凤鸣宫里的景致能看出来,纯善皇后生前是一定是一位蕙质兰心的人。
这里景色幽雅,亭台楼阁、繁花绿草,看起来雅而不俗,就连现在这样的冬日,花园中也不失亮色,这里不但种着许多奇珍异草,还种着很多海棠树。
九莺莺看着满院的海棠树,微微怔神,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的海棠了,纯善皇后活着的时候,整个宫里都种满了海棠,如果那些海棠树没有被拔掉,现在应该也如这座宫殿里的海棠树一样高大了。
九莺莺忍不住感叹道:“母后一定是一位很温柔的人。”
“嗯。”贺怀翎浅笑了一下,道:“母后脾气很好,就像没有什么事能令她生气一样,跟她待在一起,整个人的情绪都会变得平和许多。”
纯善皇后的形象在九莺莺的心里一点一点变得立体。
她想起柳絮如的暴脾气,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她们两位虽然是亲姐妹,但是性情却大不相同,一个温柔似水,一个热辣如火。
这些话她当然不能跟贺怀翎说,毕竟她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柳絮如的身份。
九莺莺垂眸看向贺怀翎,忍不住问:“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嗯。”贺怀翎点头,视线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儿,神色有些怅然的摸了摸不旁的小石狮子。
他低声道:“我偶尔会过来看看,这是我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又是母后留下的地方,所以我在过年、过节或者母后的祭日,都会尽量找时间来这里坐一会儿。”
他当初之所以会正好路过湖边救了九莺莺,就是因为他那天来了这里。
那段时间璟帝命他跟在太傅身边学习,所以他基本不住在宫里,每天都跟在太傅身边,跟太傅考察民风,学习太傅的处世之道。
那天正好是他母后的生辰,所以他是偷偷回宫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他不能声张,也不能向九莺莺表明身份。
毕竟九莺莺当时住在淑怡宫里,他不能让淑妃知道他回宫的事,不然淑妃一定会借题发挥,闹到璟帝面前。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因此让九莺莺误会了他的身份,早知如此,他宁可被璟帝处罚,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张九莺莺表明自己的身份。
九莺莺听到贺怀翎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惆怅的想,贺怀翎之所以会经常来凤鸣宫,一定是因为他心里很想念纯善皇后。
她想象着贺怀翎一个人落寞的在这里怀念纯善皇后,就忍不住有些心酸。
她转头看向贺怀翎,情不自禁的开口道:“你以后如果想来这里就告诉我,我陪你过来。”
她说完之后,微微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贺怀翎登基之后,她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又如何能陪贺怀翎过来?
更何况,这是属于纯善皇后的地方,对贺怀翎来说一定很珍贵,他不会希望闲杂人等来这里打扰,他只会带对他来说重要的人来此一起怀念纯善皇后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刚想说‘算了’,贺怀翎就抬起头,含笑应道:“好,说话算话,你以后一定要陪我过来。”
九莺莺微微一愣,半晌才点了点头,声音很轻的重复道:“说话算话……”
这里是贺怀翎心里柔软的一角,贺怀翎竟然默许了她的到来。
第116章
九莺莺和贺怀翎在凤鸣宫里待了一会儿, 九莺莺听贺怀翎讲述了几件他小时候发生的趣事,才抬脚往外走。
外面的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两人私自进入凤鸣宫, 不敢声张,所以没有点燃小路旁的烛台,只有手里拿着一盏灯笼,没有的烟花之后, 凤鸣宫整个暗了下来, 显得有些寂静。
九莺莺推着贺怀翎来到门口,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朝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们不由面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 凤鸣宫的大门就已经被推开, 灯火通明中,璟帝从大门口走了进来。
九莺莺和贺怀翎同时一愣, 九莺莺心脏飞快地跳动了一下,微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才连忙跟着贺怀翎一起躬身行礼, 相比起来, 贺怀翎就要淡定许多, 他看到来人是璟帝后,不但没有害怕, 反而十分淡然。
她心里轻轻的打着鼓,飞快的思考该如何跟璟帝解释这件事, 她忍不住担心,璟帝如果以后严加看管,将门锁换了, 贺怀翎再也没办法轻易进来,那就糟糕了。
出乎九莺莺的意料,璟帝看到他们在这里,似乎没有太惊讶,只是微愣了一下,就声音平和地说:“你们也来了啊。”
他的情绪没有一点起伏,也没有震怒,仿佛他们只是在一个很平常的地方相见,这里没有被他下令封锁,九莺莺和贺怀翎也没有违禁的走进来,他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想要怪罪或者指责的意思,似乎只把这看作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他不提这件事事,九莺莺和贺怀翎自然也不会提起。
九莺莺看着璟帝,心里微微有些诧异,璟帝在她心里一直是一位自私、冷漠、无情的皇帝,可是现在的璟帝,身上带着醉酒后的颓然和莫名的伤感,脊背微微佝偻着,就像一位普通的老人一样,连眉眼看起来也没有白日那么伶俐。
璟帝看到九莺莺诧异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笑,低声道:“太子妃看起来很惊讶?”
九莺莺迟疑了一下,如实道:“有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灯笼的颜色太过柔和,现在的璟帝看起来没有那么高高在上,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九莺莺不自觉放下了防备,如实承认了。
璟帝轻笑了一声,指着贺怀翎道:“你们以为朕真的不知道这个臭小子经常溜进来么?”
九莺莺明白过来,璟帝这个人比较多疑,在宫中眼线众多,这皇宫里发生的事都别想瞒过璟帝。
不久之前秦壮启那件事,她也是利用这一点,才会故意哭着进宫,一路声势浩大,果然璟帝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在她走进淑怡宫前,就提前将她叫了过去。
贺怀翎应该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璟帝一直知道他私闯进凤鸣宫的事,默认了他的行为,只要他不被别人发现,不被别人抓住这个把柄,那么璟帝就不会管他,所以他刚才看到来人是璟帝,才会不但不怕,反而轻轻松了一口气。
璟帝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抬眸看着凤鸣宫的一景一物。
他身边的太监已经自动自觉将院子里的烛台全都点亮了,整个院子变得明亮而温馨,他看了片刻,似怀念、似欣慰的轻轻叹息了一声。
璟帝开口道:“朕之所以令人封了这里,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念如,念如活着的时候最喜欢清静,死了之后自然也是如此,朕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
柳念如是纯善皇后的闺名,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了,就连贺怀翎听到,都忍不住了一下。
璟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浅笑道:“不过,你们进来没有关系,念如如果在天有灵,看到你们过来看她一定会很开心,她开心,朕也跟着高兴。”
贺怀翎不为所动,冷淡的开口道:“父皇为何深夜来此?”
“你们为何来此,朕就为何来此。”璟帝轻轻挑眉,看着贺怀翎沉声道:“翎儿,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怀念你的母后,念如是朕青梅竹马的发妻,朕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她就嫁给了朕,朕对她的想念,一点儿也不比你少。”
贺怀翎眸色暗了暗,抿唇未言。
璟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贺怀翎精致的眉眼长得有些像柳念如,也有些像璟帝,他很好地继承了他们两个的优点,在他生下来的时候,璟帝和柳念如曾经一起抱着他,争论他长的更像谁。
贺怀翎眉头微蹙,就连蹙起的弧度,跟璟帝也有些相像。
璟帝的目光落在贺怀翎蹙起的眉心上,神色忍不住露出一丝怀念,他还记得柳念如活着的时候,经常用手指轻轻碾平他的眉心,让他少皱眉,放宽心,凡事想开一些。
璟帝沉眸看了贺怀翎片刻,目光复杂的落在贺怀翎的腿上,让人分辨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片刻后,璟帝似乎不忍再看,收回视线,抬脚往里走去。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头也不回的道:“你们既然来都来了,就再陪朕进去待一会儿,朕总是一个人来这里,也是会寂寞的。”
九莺莺愣愣的看着璟帝的背影,这一刻他仿佛只是一个落寞的老人,即将老去,又有所放不下。
他会在除夕夜这样一个团圆的日子里,在深夜酒席散后,孤身一人来到凤鸣宫,应该也是因为想念纯善皇后了吧。
九莺莺这一刻才意识到,璟帝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除了阴谋算计之外,他也会有喜欢、想念、伤感……这些普通人会有的情绪。
可惜,他对纯善皇后再深情又有何用,在纯善皇后过世后,他依旧更看重权力,没有厚待纯善皇后唯一留下的这个儿子。
贺怀翎也许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但是当这个儿子威胁到了他皇帝的宝座,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他还是像所有帝王一样,在权势和亲情之间,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巩固自己地位,跟贺怀翎这些年的举步维艰比起来,他对纯善皇后那一点点怀念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成全了他自己的深情厚谊罢了。
九莺莺沉默的推着贺怀翎往里走,她看着璟帝的背影,忍不住想,璟帝来这凤鸣宫的时候,心里可曾有过一丝丝愧疚?他刚才看着贺怀翎双腿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些悔恨?
他可曾也偷偷的怀念过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可曾也有想念过那个对他孺慕情深的儿子?
她不是帝王,也不是璟帝,自然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她垂眸看向贺怀翎,贺怀翎的手指握着轮椅的扶手,微微攥紧,他似乎勉强压抑着某种情绪,不让自己对璟帝动怒,但他的面色依旧冷若寒霜,那些清冰冷霜像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包裹住了一样,不往外泄露半分。
璟帝在凤鸣宫里像散步一样到处转了转,可能是因为刚才喝了不少酒的原因,他的脚步有些慢也有些无力,但是他神色清醒,已经全然没有刚才醉酒的狼狈之态。
九莺莺甚至有些怀疑他刚才究竟是真的喝醉了,还是突然厌恶了那些虚伪的吹捧,所以借故离开,选择一个人来凤鸣宫怀念纯善皇后,或者说是来怀念他年轻时的那份纯真、没有阴谋算计的感情。
璟帝走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累了,停下来,在长廊上凭栏而坐。
他抬头看了一眼贺怀翎,贺怀翎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之上,表情有些不情不愿。
璟帝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朕知道你不想让朕来凤鸣宫,你觉得朕污了你母后留下的地方。”
贺怀翎没有开口解释,像默认了一般,安静而冰冷的坐在那里。
九莺莺也没有开口解释,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此刻的璟帝和贺怀翎,去除了君臣、对立的关系,现在就像一对简简单单的父子一样,不需要刻意讨好,也不需要阿谀奉承,彼此坦诚,毫不掩饰。
一名太监躬身上前,给璟帝递了一个金丝镂空的暖手炉,璟帝接过暖手炉,挥挥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
璟帝抬头,不紧不慢的道:“翎儿,朕这个父皇或许有亏欠你的地方,但是你不能否认朕没有亏待你的母后。”
贺怀翎没有反驳,只是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不想跟他争辩什么,因为在璟帝的认知里,他对柳念如是前所未有的疼宠。
璟帝或许已经给柳念如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至少他为柳念如一再降低了他谋权夺利的底线,但是在贺怀翎看来,那些所谓的深情厚谊都不值一提。
他不屑如此,至少他就算做了皇帝,也不会这样。
九莺莺站在贺怀翎身后,默默的听着,璟帝当年对纯善皇后确实算是不错,出了名的百般恩宠。
璟帝登基之前,除了以前纳的那几个妾室之外,他娶了纯善皇后之后,就再未纳过妾室,那几年里,他对纯善皇后几乎是专宠,这也是他子女比较少的原因。
后来,他登基为帝,纯善皇后身体越来越差,多年来只生了贺怀翎一个儿子,大臣们屡次上书谏言,让璟帝纳妃。
璟帝不想再让柳念如孕子伤身,也不想让那些老臣再去烦扰纯善皇后,才在老臣们的压迫下,纳了几个官家子女进宫,充盈后宫,繁衍子嗣。
这些妃子里就包括淑妃,淑妃就是抓住了那次机会,才得以入宫的,淑妃的肚子争气,进宫第一年就生了贺怀瑾,所以她也是被第一个晋升为妃子的人。
可是璟帝不知道,这让纯善皇后的身体雪上加霜,没过几年就去了。
璟帝用他自以为是的方法守护纯善皇后,却不知这才是让纯善皇后最伤心、难过、烦忧的。
璟帝这个人天生贪爱权势,他能为纯善皇后做到如此,对他来说已经实属不易,可是对一个全心全意爱慕于他的女子来说,还是不够的。
璟帝抱着暖手炉,身体微微佝偻地靠在栏杆上,
璟帝昏沉的眼睛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海棠树,那棵海棠树是他和柳念如在贺怀翎出生那一年,一起栽种在那里的,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柳念如当时笑容满面的样子。
柳念如说:“希望吾儿健康茁壮,如青山绿树,顶天立地,挺拔常青。”
璟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声音苍老沙哑的开口:“你们说,朕如果去找念如,念如会愿意见朕吗?”
九莺莺和贺怀翎同时愣了一下,定定的看着他,谁都没有开口。
璟帝回过头来,昏黄的眼珠动了动,他看着贺怀翎藏在衣摆的双腿,问:“念如,会不会怪朕?”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丝颤抖,似乎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