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了一头的草药,丸子也有些上头。
她披着破烂的衣裳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眯着眼晒太阳。夹杂一身冰雪之气的徐宴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徐宴:“……”
绿油油的汁水顺着脸流下来,头上一坨一坨的堆着。而顶着这头东西的人眯着眼睛昏昏欲睡,或许是真的挺直了腰杆精气神不一样,又或许是习惯了这段时日两人自在的说话。丸子的肢体舒展随意,便是单单地坐在小板凳上,也有股独特的气质。
或许丸子总是做些古怪的行为,推说是大夫特意嘱咐的。又或许见多不怪,徐宴站在篱笆外看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此时的敏丫有点像一只晒太阳打盹儿的猫。
丸子确实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以为徐宴不会太早回来便有些没守住,此时眯着眼看到人逆着光进来,在确定来人后心里一咯噔。
然后徐宴就亲眼目睹了何谓瞬间换脸。
只见丸子从懒洋洋无所谓的表情变成一个讨好中略带拘谨的笑。
徐宴:“……”
“这又是在做什么?”自从看到丸子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在炕上挣扎,徐宴承受力高了很多。此时已经恢复了他的沉静和优雅。
丸子企图站起来,但头顶一片绿水动一下就滑下来的感觉略恶心。她心里一阵扭曲之后,选择了自暴自弃:“啊,这是大夫给的生发药方子。那日他看我脱发严重,我便顺口与他说了小产后脱发的苦闷。大夫给我号过脉后,说是有的救。我便多试一试……”
徐宴:“……”又是大夫给的方子,大夫可真什么都懂。
“哦?”徐宴将要抄的书放到桌子上,转身看向眼睛被绿汁眯了眼睛,表情机灵古怪的丸子,要出口的话一顿。
顿了顿,他缓步走出来,“那,你确定它有效了么?”
丸子心想她当然确定,这是她亲手调制的!
但对着突然好奇的徐宴,她憋着嘴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拘谨又忸怩地问他:“宴哥最近也有脱发的困扰么?”
一头乌发如绸缎并没有脱发烦恼的徐宴:“……”
两人对视许久,徐宴收回了探究的眼神。他此时心中疑惑又困扰,面对他时,敏丫还是那个沉闷拘谨不善言辞的敏丫,但只要一脱离他,便又仿佛成了另一个人。难道他当真对敏丫太冷漠了,以至于敏丫从未向他展示过真性情?
丸子拘谨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被绿汁给辣废了。
还是那句话,敏丫这女人有毒。叶秋月多好,她爱怎么干怎么办,想怎么表演就怎么表演。敏丫这人太单一,大大限制了她的发挥,阻碍了她的能力。
徐宴好似注意到丸子眼睛的不对劲,想着或许是不愿在他面前擦拭,他便转身进了屋里。
果然他一走,丸子立即就跑去了井边,舀了一瓢冰水洗眼睛。
徐宴立在窗边看着趴在井边的人,心情更复杂了。
事实证明,丸子的生发药还是有用的。短短十天,她的头发便长出了很多来。原本毛绒绒的小细毛也渐渐增粗增黑。虽说还是一头枯黄的头发,但至少看着不稀疏了。
丸子心里有了底,便时常趁徐宴不在折腾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某日徐宴去镇上送抄好的书回来,又撞见丸子更离谱的造型。这回她不仅涂了一头的绿汁,脸上也糊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黑乎乎的东西。就剩两个眼睛和一张嘴。这要是大晚上撞见了,铁定能吓得人魂飞魄散。
徐宴被吓多了,面不改色地推开篱笆门进来。
丸子再一次让徐宴目睹了变脸特技。一息之间,她迅速站起身,用那张黑乎乎的脸露出一个拘谨忸怩的笑:“宴哥,你回来了。”
徐宴:“……今日这又是什么?”
“我脸上不是长了不少冻疮么?那日我去医馆,号脉的时候顺便与大夫聊起了冻疮的困扰。”丸子一脸心酸,“老大夫看我模样实在磕碜,我便与他细说了脸上疤痕的苦闷,老大夫心善,便告诉我一个祛疤的法子。”
徐宴自诩是个君子,他从来不当面揭人的短儿。但此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这女人每次都拿同一个理由搪塞他,连说出口的话都不带换一个字儿,“大夫这般医者仁心,竟然知晓这么多独门偏方,不知是哪家医馆的坐堂大夫?”
清凉的嗓音仿佛屋檐上没化尽的冰雪,落入耳中都是冰凉的。
丸子于是低下头一脸心酸又落寞地说道:“宴哥你又不是不知我不识字儿。我哪里知是哪家医馆?我不过是看大夫面善,便随便走进了一家医馆罢了……”
徐宴:“……”若不是你头上汁水在汩汩地往下淌,我当真信了你!
第25章 十两银子买来的童养媳(4)
第二只恶毒女配
已是腊月初, 还有二十来日便是除夕。外面天冻地寒的, 刘家庄的人都缩在家里猫冬。按理说这个时辰,丸子应该要忙里忙外准备年货。但丸子身体不适, 所以交由徐宴去办。这段时日往来镇上做些抄书算账的活计,采买倒也便宜。
不过他没置办过这些, 买东西总是缺这缺那的。丸子要不是碍于敏丫不识字, 当真想也一份清单贴他脑门上!
磕磕盼盼买了十多日,可算是将东西采买齐了。
这种没奴没仆的乡下小村子里, 家家户户的年货都是要自己炒制。往日这些从采办到炒制都是敏丫一人,但丸子接手以后就不可能了。虽说她早就过了做小月子的期限,但一个人默默奉献这种事, 她是绝不会干的。
她自认最讲公平, 既然逃不过做事。那就有活儿大家一起干, 没道理谁能偷懒谁应该享福, 便是快五周岁的徐乘风也跑不了。
徐宴对此倒没太多怨言。只要保证每日读书做文章的时辰,他是不会计较这些。
徐乘风不高兴, 他坚定地认为‘君子远疱厨’。这些家中琐事就不该是他与父亲应该做的, 丸子这般要求他们, 是在有辱斯文。但每回他为这些吵闹,父亲都不站在他这边,甚至还会严厉地教训于他。渐渐的, 徐乘风小童也就歇火了。
丸子如今已然不在乎徐宴是不是看出她跟敏丫的不同。被撞见了那么多次, 她果断选择了自暴自弃。反正只要徐宴一日不开口说她鬼上身, 她便权当自己模仿得天衣无缝。
徐宴确实觉察到敏丫小产后的不同来。
他虽对敏丫疏离冷淡, 却也不至于漠不关心到那等地步。两人相依为命十多年,他如何能不清楚一个人的习性?实际上,原先敏丫虽说是他的妻,实则事事将自身摆得特别低。对他不像是对丈夫,反而当祖宗去供着。
如今呢,甭管嘴上话说得再好听,唆使他们做事起来毫不手软,甚至偷懒得理所应当。
前后差别这般大,这要是看不出来,那徐宴被人夸上天的聪慧就都是假的。
徐宴到没往换人这上头去想,鬼神这档子事儿他惯来是不信的。人在遇到事儿后性情大变,这都是常有的。他心中猜敏丫是否是受了大夫说她命不久矣的刺激,才突然变了性情;又或者,本身就是这等性子,往日不过是在他跟前太拘泥。
思来想去,徐宴更偏向于后者。毕竟敏丫如今在对他和在私下里仍旧是两副面孔。
且不管敏丫为何变化,如今这般比之以往,倒是显得跟他们父子亲近了许多。徐宴闷声不吭地淘洗着绿豆,冻得直打哆嗦。
徐乘风也端着小簸箕,蹲在一旁举着,接父亲洗好的豆子。
丸子缩着手立在一旁,表情十分的心疼:“哎!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若非大夫嘱咐了往后能不碰冰水便不碰冰水,我定然不会叫你来做这些事儿!唉,都是我不争气啊!对了,宴哥你将那盆糯米也给淘了,一会儿一个炒一个蒸,两边一起,正好能省些柴火。”
徐宴:“……”虽然一家子关系亲近了很多,但他的生活也苦了很多。
徐宴做事没敏丫利索,但胜在仔细。叫他淘洗的几样东西,他都洗得十分干净。豆子一粒一粒的,堆在簸箕里。
丸子看了一眼,觉得还行,丢下干活的父子俩便转身去屋里换衣裳。
借小产需要将养,丸子这两个月专心致志地补身子,总算将自己养出了点儿人样。
原先被敏丫晒得黑黄的皮子捂成浅浅的蜜色。虽没那么白,但胜在均匀。冻疮疤痕消退得只剩淡淡的印子,脸颊提上去,腰腹的赘肉因为丸子雷打不动的每日自.虐,终于收紧,恢复到二十岁出头女子该有的纤细。困扰丸子许久的头发枯黄稀疏问题也解决了大半,浓密很多,没那么乌黑却也不枯黄了……
整体上没完全达到丸子想要的效果,但穿上衣裳也还能看。
丸子是本人,所以感受没那么强烈。作为旁观者,这段时日朝夕相对,徐宴算是全然亲眼目睹补养身子以后丸子脱胎换骨的变化。他偶尔看着鹅蛋脸,柳叶眉,眼神灵动的女子都有些恍惚。原来敏丫没被蹉跎是该长成这幅模样的?
敏丫的长相,自然是不丑的。她若是丑,是生不出徐乘风这般漂亮的孩子。
徐乘风性子虽说讨人嫌,但看长相却是人见人夸的玉雪可爱。
比之徐宴的清隽俊美,敏丫便是那等十分灵秀的长相。一双灵动的桃花眼,瞳仁极黑。鼻梁高挺,唇略丰润。轮廓虽有些深邃,但却又不会太过深邃,恰到好处。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徐宴从未意识过敏丫竟生得一副好骨相。
这么看来,乘风这小子三分像他七分像母亲,骨相生得好是托了母亲的福。
徐宴心中说不出什么的复杂,愧疚与惊喜交杂在一处,心中还是愧疚更多些。若非为了家计和他的束脩,敏丫不会在二十四的年岁弄成那模样。
他心中如何想的丸子没去管,徐宴将需要的东西洗好放到一边。先做完午饭再蒸糯米,若是要打酥糖,还得先出麦芽糖才能打。
做午饭是丸子来,一个多月前,她又开始做饭。
这段时日,若说徐宴发现的丸子最大的一个改变,便是她做饭的味道变了。
原本徐宴是对吃食的口味是没多少讲究的。有什么吃什么,从不因饭菜不合口味吵闹过。丸子不知往日敏丫做菜什么味道,但一个多月前某日实在受不了徐宴做的猪食,丸子亲自去炒了几盘菜后,徐宴父子俩自此后惊为天人。
她端上来的吃食,明明也只是简单的家常菜,却馋得人停不下筷子。
徐乘风也是那一次吃过丸子做得饭菜,终于对丸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为何娘做得饭菜忽然变香了?”
“舍得搁油盐了呗。”
丸子自从自暴自弃,应对起来如鱼得水。她眼皮子抖不抬一下,便开始哭穷:“往日为了省点银钱自然处处抠搜。”
一旁慢条斯理进食的徐宴,捏筷子的手有些沉重了。
徐乘风是没注意到父亲的异样,他即便聪慧却也不过五周岁的孩子而已。一面吃还一面继续发问:“那今日为何突然不抠搜了?”
“你爹说束脩的事情他有办法,自然就空出许多银钱。”
徐宴:“……”
提到父亲的束脩,徐乘风思索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问错了问题。他偷偷瞥了一眼眼睑低垂坐在主位上的父亲,他闭嘴了。
丸子眼睫下之下眸光微闪,抬眸看徐宴之时又变成了‘嘴快说错话’的小心翼翼。
徐宴:“……”
一阵沉默后。徐宴无奈:“吃饭。”
母子俩立即唯唯诺诺地点头,不说话了。
五岁开蒙以后,关于求学,徐宴便比任何人都自觉和努力。
本身聪颖异常被先生看中,徐宴从未因此沾沾自喜过,更没有过懈怠。事实上,年幼之时文章上尚未入门的徐宴需先生手把手的教导,他如今已不需旁人的敦促和指导。之所以坚持去县城学院进学,不过是想借学院之便阅读学院的书籍和卷宗。
如今学院的藏书他背诵翻阅的差不多,来年不去书院进学也是使得的。
徐宴蹙着眉,犹豫了一瞬,没有张口与丸子说这事儿。
敏丫因不识字便从不敢过问他读书上的事儿。说来徐宴也有些无奈,过去这么些年,敏丫甚至进他书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徐宴不清楚自己此时说不去县城进学,敏丫是否又会多思多想。怕徒增负担,他便没提及。
这事儿过去也一个月了,正月初七便要交束脩,这事儿拖不了的。徐宴一面自觉将菜端去井边洗了,一面想着该如何告诉丸子他的决定。
县城书院的藏书已经不能满足徐宴的阅读,继续待在这里是没有益处的。他若还想在文章上有所精进,必然要换地方求学。这次是敏丫小产养身子,叫他在村里多呆了两个月。否则他早就离开此地,去州郡更大的书院。
若是以往,徐宴必然是自己决定,出发之日知会敏丫一声便是。或许如今被丸子支使的多了,他突然意识到告知丸子征求她意见的必要。
午饭,丸子做得简单又不失精巧,徐宴更坚定了要带她一起走的心。
吃完饭,徐宴便与丸子提起离开刘家庄去州郡求学之事。丸子闻言自然没有不应的,她就等着这一天。
若徐宴一直不离开刘家庄,丸子怀疑他猴年马月都不一定能英雄救美遇上柳月姗。若是她没记错,徐宴便是十八岁这一年意外救人伤了腿。丸子不记得徐宴离开刘家庄时有没有带上敏丫,但据敏丫的性子推测,她必然舍不得徐宴在外无人照顾,会跟去。
既然要走,那家里这边的事情都应该料理妥当,尤其徐家那些地。
“这些你就不必忧心了,我早早便都处置妥当了。”
徐宴两个月前便做主将田地都赁给村里人,“原先商量的租子,叫他们都折成银钱,按照市价这银两便是。家中的地契都带上,这院子就交给村长代为照看。若是要租出去也使得,收些银钱。你我只需收拾了细软,再带上乘风,轻装上路便可。”
丸子没想到他办事这么利索,心里不由挑了眉。敏丫从未反驳过徐宴任何决定,丸子自然也不会。不过举家搬迁,怎么也得露出点舍不得的模样。
丸子面上,自然是一脸犹豫。
思忖了下,她怯生生地问徐宴道:“宴哥可是早就打算好了?”
徐宴叹气:“三个月前便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