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三个月前就定了,你现在才说?
她半低着头,忧心忡忡的模样。
“走自然是要走,单咱们这突然举家牵去州郡,路上盘缠不够该如何是好?”
丸子捏着破旧的袖子,站在桌边小声地问他,“再说,宴哥的书院可是找好了?哪家书院?若是咱们去了,不不不,宴哥必然会被书院抢着收下的,我们宴哥如此聪慧,连县老爷都夸过……”
徐宴有些诧异她一张嘴居然都问到了点子上。
他私心里以为不通道理甚至有些蠢笨的敏丫,其实万事心里都有数。徐宴这段时日从细枝末节地觉察出自己似乎犯了跟乘风一样的错,轻视了敏丫。
徐宴忍不住日行三省吾身,是不是因他时常从细微之处流露出对敏丫的轻视,才导致长子有样学样,瞧不起母亲?
丸子不知她不过随便一说的事儿,徐宴就想到这么多。她指使吃完饭在一旁瞪着眼看的徐乘风去洗碗,坐在椅子上等徐宴说他的打算。
徐宴复杂又愧疚地看了一眼丸子,弄得丸子莫名其妙。
只听他细说下面的安排:“家中的事情料理完,便差不多了。书院那边,我手里头有林胡先生的推荐信,年前他才将我推荐到郡县的骊山书院,骊山书院的山长寄了手信来。我们到郡县安顿下来后,拿着这份手信便可以进骊山书院就读。”
“这样啊,”丸子点点头,嘴里嘀嘀咕咕地道,“有这份打算应当早说。不然我早早背些旅途必不可少的东西。穷家富路,穷家富路,如此仓促地告知我,我上哪儿去找?现如今这大过年的,都不知还能不能买齐……”
徐宴闻言,难得道歉:“是我思虑不周了。”
丸子眨了眨眼睛,立即又换上一副受宠若惊偏偏又惊又慌的神情。
徐宴:“……”好敷衍。
既然有出行的打算,年货便不必炒制太多。
丸子想想,干脆将这些糯米制成方便储存和携带的吃食。等过了年启程,也好路上方便。原本不想太用心做这些的,丸子怕自己好不容易养出点人样儿,半路又蹉跎得不人不鬼。干脆揣了几两银子去了镇上。
人想养得好,不能少了肉。丸子一口气割了十斤肉,预备回去做肉脯。
人到了镇上闹市,她想想扭头去了赌坊。县城里的赌坊堵不大,却也还是有点小赚头的。丸子这人赌运,不,应当说能掐会算外加眼力好,她先是将手里三两银子翻个三倍,然后见好就收。不必赌坊的人来堵她,识趣地离开。
都说了穷家富路,丸子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再蹉跎。自然拿着银钱去药房,先给自己抓了好些滋养身子的药。她不怕苦,怕丑。
等手里的银子花了七七八八,丸子才提着一手的东西去绫罗绣房。
上回那伙计带了掌柜的话来,透露的意思是接下来多打交道。丸子原本也打着跟掌柜的长期打交道的打算,但如今情况不同,自然有所变动。
既然是要离开刘家庄,银两是不能少的。
且不说到了郡里束脩如何解决,丸子是无法忍受吃糠咽菜的日子的。徐家如今的银两大部分在她手中握着,小部分在徐宴手里。那些是敏丫给徐宴交际用的。徐宴手里有多少她不知,但她手里连带碎银子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一两六钱。
这么点银子能做什么?十两束脩一交,剩下十一两连独户的屋子都赁不到。就别提郡里的花销该怎么办了。至于卖花样子那十二两,不好意思,那是她的私房。
不指望徐宴弄多少,她必然是要弄到叫自己畅快吃肉的银子。
丸子会不少花样子,都是上辈子作为叶秋月时,京城最时兴的花样。当然,除了叶秋月的那些花样,丸子自个儿也会很多。
丸子一进门,便被她认出来。
或许丸子上回画的花样子确实被哪个要紧的人看中,掌柜的见到她尤其的热情。甚至招呼铺子里的伙计看铺子,亲自招呼丸子去后院喝茶。
丸子心里有了底,自然是满脸笑地与她攀起了交情。
果不然,两人才坐下寒暄没两句,掌柜的便提起了花样子的事儿。
丸子故作不知地问她为何这般着急。
掌柜的看穿了丸子需要钱,毕竟上回伙计回来说过丸子在家之时穿戴的尤其破烂。便也不隐瞒,径自说了:“县老爷家的大姑娘,明年是要入宫去做娘娘。这不,县官夫人火急火燎地要将大姑娘的衣裳全部换成时兴的花样。便是不是时兴的,也要新颖读到。上回见你画的花样子不错便送去县官老爷府上,谁知大姑娘一眼相中了。”
丸子挑了挑眉,心道果然:“那这回是?”
“花样子自然不能每件衣裳都用,自然是各有各的好。”掌柜的叹气,“但我们范县天高皇帝远的,成衣铺子,绣娘们会都是那些花样,如何知晓京城里时兴什么花样?”
她看了一眼丸子,握住丸子搭在桌边的手:“徐家妹妹,听旺财说,你祖上便是吃这一碗饭的,手里头也捏着祖传的画册。我不跟你说什么将画册卖与我这种话,不如这样,你再卖我几样,我多给你长些价钱?”
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丸子故作犹豫:“既然你都知晓我祖上是吃这一碗饭的,应当也理解我的心情。哎,若非家中困苦,实在是揭不开锅,那日我必然不会将祖上的东西拿出来胡乱地糟蹋……”
掌柜的心情提起来,县官夫人可是给了她不少的赏钱。
舍不得这条大鱼,掌柜的也是各种软话。
丸子状似被她哄得软了耳根,犹犹豫豫地说:“你也只我家中困苦,画册是不能卖于你,但多画几幅花样子却是使得的。不知,掌柜的愿意出个什么价?”
掌柜的一看她松动,立即比了个数。
丸子眉头蹙起来,似是不愿。
掌柜的又比了个数。看丸子的神情还在犹豫,咬牙一狠心:“每样再加三两。徐家妹妹,实不相瞒,我绫罗绣房看似生意做得红火,其实也就那点赚头。若非县官夫人话都撂在这里,我非接不可,我也不会如此为难。每样多加三两,再多是不行了。”
丸子听她这口气,犹犹豫豫地应下了。
她这一点头,掌柜的立即就笑了。丸子一口气给她花了十张。除了不是祖传的画册,每张花样子都是京城的时兴。掌柜的做这一行的自然有眼力见儿,一看就欢喜得不行。她给银子也爽快,一口气给了二百三十两。
丸子将银票揣进怀里,忧思沉沉地离开了绣房。
然后转头就去闹市租了一辆牛车。又一口气买了一堆补身子养头发养脸蛋的吃食,整整装了一车,欢欢喜喜地回刘家庄。
同样刚从村外回来走了一脚泥的徐宴,一眼就看到坐在牛车上的丸子。
徐宴:“……”
丸子心里都咯噔不起来了,被撞见太多,她脸皮已然足够厚了。
跳下车,她西子捧心状,语气低低的解释说:“……宴哥你也从外头回来?啊,我这不想着要离开村里。穷家富路,穷家富路,必然是要准备好充足的吃食。”
说着话,她注意到徐宴的目光落到一对红枣黑芝麻阿胶之类的东西上,丸子于是卑微地低下头:“这不是想着上回小产伤了根子骨。既然去镇上,顺便请大夫号脉。老大夫号了我的脉后说我身子尚未完全恢复,还需好好地补一补,便买了这些回来……”
这熟悉又相似的口吻,徐宴:“……”
两人一牛车,闷声不坑地到了徐家院子前。
车把式将牛车赶到徐家院子外面,下车顺手帮丸子卸了货。
丸子抓了一把松子糖给他,多谢他。
徐宴低头看着地上一堆吃食,注意到最大的那一带:“……大夫说你身子还需要松子糖榛子糖梅子糖补一补?”
丸子回头一看,表情略闪烁。
她走了两步,弯腰抓了一把:“唉,宴哥,这不是都快离开刘家庄,我有些舍不得么?”
丸子塞了一颗松子糖进嘴里,一脸愁苦地嚼着,道:“爹娘去了这些年,我再也没吃过一颗糖。看到铺子里有卖的,我一时间触景生情的,就忍不住买来一些忆苦思甜。”
听到咯嘣一声的徐宴:“……”
再次强调,徐宴自诩是个君子,委实不愿当面揭人短儿。
这话他再说第二次,并非是他舍不得她吃这一袋子糖,而是这半袋米的零嘴儿也太多了。若非实在憋不住,他不会说这样的话:“松子糖,梅子糖,榛子糖,这些郡里都有。你若想忆苦思甜,去郡里忆也是一样的。”
徐宴走过去拎起糖袋子,发现沉手的厉害。有心想问她:“路上捡银子了?怎地突然对自己这般大方?”
丸子瞪着眼睛无辜地看他:“不是宴哥你叫我要多顾着自个儿么?你说我若是不好好照顾自个儿,将来也是你跟乘风的拖累。”
徐宴:“……”话好像是他说的没错,但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怪?
徐宴单手拄唇干干地咳嗽一声,又问:“‘触景生情’我便不问了,你这‘忆苦思甜’的词儿是跟谁学的?”
丸子眨了眨眼睛,一脸心虚地问他:“怎么了?难道我用错了?”
“你说呢?”徐宴瞥着她。
丸子又嚼了一颗松子糖,委屈巴巴又怯生生地道:“我其实是跟你学的。”
徐宴:“……”
第26章 十两银子买来的童养媳(5)
第二只恶毒女配
冬日里昼短夜长,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除夕。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离村子, 徐家今年便没存什么年货。先前采买的那些东西,全被丸子制成路上便于携带的吃食, 妥善包着存在箱子里头。徐乘风趁大人不注意偷吃后便盯上这箱子,时常来看两眼, 生怕将来一家子搬走落下这个大宝贝。
因着丸子弄吃食的这手艺, 徐乘风小童自觉受制于人,如今都不太敢跟她对着干。偶尔丸子支使他洗完扫地, 他心中不情不愿,却也会听话将事情做完。
猫冬这半个月,不必忙里忙外,丸子很是仔细地从头到脚保养一番。
原先僵硬的肢体因着丸子持之以恒的虐.待,如今腰肢纤细, 四肢柔韧舒展。敏丫勾头驼背的体态彻底被丸子纠正过来, 这会儿站或立都显得身姿纤细修长,挺拔秀丽。肤色多捂一个月,又白皙通透了些。不过到底风吹日晒多年, 三个月时日太短,她与徐宴父子俩来比自然还是会黑上不少。想彻底白皙回来,少不得三年五载。
丸子对肤色没多大执念, 最大的执念便是不能秃头和垮脸。这敏丫的身子恢复得还算快,先前黑黄的容貌转深, 如今不仔细看也算有一头乌发, 就是有些参差不齐。
且不提丸子如今走出徐家, 刘家庄的人看到改头换面的她目瞪口呆,就说早先背地里笑话敏丫黄脸婆的几个长舌妇再笑不出来。
敏丫的皮相灵秀俏丽,往日从不觉得。如今往人多处一站,那股与众不同的气势压得他们往日说惯了的玩笑都不敢开。尤其先前对徐宴有点小心思的人家,脸上或青或白的。她们家姑娘再年轻,站在如今的敏丫跟前,就跟人家的奴婢似的。
丸子不知这些人的小心思,也懒得猜测她们的心思。偶尔会去村里人多的地方坐坐,单纯是为了装可怜博同情。
她也不明着诉苦,旁人问她怎么容光焕发。
她先装模作样地羞涩,再腼腆地笑道:“先前去河边洗衣裳不小心摔跤小产,去到镇上寻了大夫治。吃了几个月的药调理,又吃了些好东西。这几个月没做四处奔波,单单闲在家里修养,将这些年太劳苦的身子给养了回来。”
说这话,她一脸的不好意思。听的人心里却五味杂陈。
说起来敏丫也不过二十有四的年岁罢了。乡下人日子过得苦,但旁人家二十出头的年岁也没多磕碜。若非日子过得实在太苦,敏丫如何会蹉跎成那副模样?
有些心软些的,不免唏嘘,看来徐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宴哥说是说聪慧出息,但科举是你想考就考得上的?
一个农户人家出个秀才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出官老爷那得几代人积多少德上?
村里有些大家族供一个读书人,都掏了老底。敏丫一个人供宴哥读书,上没长辈帮衬下面还养着一个小的,得吃多少苦流多少泪?哎,一般姑娘嫁到徐家去不定能熬的出来。徐宴有今日,这都多亏敏丫有韧性,吃得了苦……
心里这么一盘算,村里人是彻底明悟了,官家夫人的梦不是人人都做得的。
得到乡亲们不知真假的宽慰,丸子再心满意足地回去。
徐宴尚不知自己在村里的名声不知不觉之中又被丸子败坏了一波,每日按部就班地读书做文章被丸子支使着做家事。除此之外,他还有些困扰。
事实上,这段时日因着丸子小产需要将养身子,徐宴已经许久没碰过她了。两人躺在一张炕上,一个在里一个在外,不大贴着。徐宴顾忌着丸子的身子,没有动作。但他一个年方十八的青年男子,血气方刚的,三个月过去,难免有些想头。
若是往常,徐宴只需稍稍贴近一些,敏丫自然便会贴身来。但如今他都挤到敏丫身上去,敏丫却睡得雷打不动,对他的暗示毫无反应。
徐宴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个十分矜持骄傲的人,或者说,敏丫给他养成这幅性子。饭菜是敏丫送到他嘴边,衣裳是敏丫递到他手边,连夫妻敦伦也是敏丫小心翼翼顺着他的意思。如今敏丫不察言观色事事惯着他了,矜持的徐宴便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还有个小的要生,丸子自然不会不叫他碰。但这乡下没地龙没火盆的,冬日里天冷地寒,一到夜里除了炕上,哪儿哪儿都冷。丸子几乎是一沾枕头便黑甜一觉睡熟了,实在没那个眼力见儿去留心徐宴的那点小心思。
干巴巴地熬到了年初,徐宴也没能成一回,徐家一家子便打包行李出发去郡里。
年前大雪封路,年后天气转好,出行也算方便。
启程前几日,徐宴去镇上告别了先生同窗,丸子便领着徐乘风去镇里换了一身行头。原先敏丫的那些衣裳实在太磕碜了,若非丸子博可怜博同情需要穿,她早就扔了。不过不能扔,她可不能整日就穿那些破烂。
镇上的成衣铺子少,里头样式也老旧。丸子想想又去了绫罗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