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俯下身上下仔细地打量那说书的妇人。
丸子惯来是擅长眼神打击,那股鄙夷不必用太多表情都能叫人下不来台。
果然,丸子才这么一打量她,那妇人整个人就僵硬了。那张脸从僵硬到渐渐涨红,最后憋得通红,眼神都瑟缩闪躲了起来:“你,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丸子笑了,点点头,又站直了身子。
“我在看,成日里嚼舌根子说我又老又丑,配不上徐宴的人到底是谁,原来是你啊。”丸子不掐着嗓子说话,那股吊儿郎当的腔调冒出来就格外的盛气凌人,“长得也不过如此么?我很好奇,自身丑成这幅模样的你,到底有什么底气散播谣言说我丑的?”
一句话落地,榕树下的人鸦雀无声,全都脸色铁青。
说丸子丑的不是这妇人一个,坐在这树下的几个妇人,人人有份。事实上,她们也没多见过丸子,因着丸子从来不接浆洗衣物的活计,也从未出来做过针线。大家伙儿嚼舌根子都是道听途说,这会儿正主站在面前,谁都不敢说话。
“我确实生得不是那么貌美,”丸子弯着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人能勾人魂魄,“但恕我直言,在座诸位比我美不到哪儿去。常言道,娶妻娶贤,纳妾纳美。我一个正正经经的媳妇,只要能操持家里,宴哥不嫌弃,旁人何必成日里说三道四?你们说是不是?”
说闲话的人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耳根子都在发烧。
丸子见好就收,撂下这一番话,转身便走了。
一群说三道四的人尴尬地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各自找了借口端着簸箩走了。人越走越少,先前的热闹场面渐渐冷清。先前说丸子说的最欢的妇人,被其他妇人意有所指的眼神看得心慌。帕子往脸上一遮,拎着东西便羞愤地跑了。
丸子去闹市跟几家绣房商议了,最后分别于几家定了合作章程。丸子会每个月给一家提供一套成衣花样子。酬劳方面,店家按照成衣售卖来抽成。
买断也可,但丸子开价很高。绣房和成衣铺子再三衡量后,答应用抽成的方式。
既然定了给绣房提供花样子和成衣铺子的收入来源,丸子往后必然是要在家画的。她琢磨了下,去书斋买了一套笔墨纸砚。
东西领回家时徐宴还有几分惊喜,以为丸子是送给他的。
丸子倒也没拆穿,只忸怩地表示了自己想学认字的打算:“我观这一片的妇人或多或少都识得两个字,便想着,咱家既然搬来了,我也不能太拖宴哥的后腿。识得多少字不是首要,我实在不想往后拖了宴哥的后腿。”
徐宴诧异了一瞬,倒也没拒绝。家中多个认识字的人,说起来也是利大于弊的。
“也罢,乘风每日会有一个时辰读书识字。你便这个时辰也来书房,”徐宴目光在丸子身上流连不去,丸子小产加之举家搬迁,再来他伤着腿,细算下来,他竟也有大半年没碰过她了。徐宴眼神有些绿,说话声音也沉的很,“先每日认得几个字。”
丸子一听自然是高兴地笑了,忙不迭地点头。
这日夜里,徐宴终究是舍弃了长久以来的矜持和自重。暗示丸子未果后,他果断翻身将人压到身下。丸子愣了一瞬,倒也没拒绝。
她从不在意这种事,徐宴长得赏心悦目,丸子很是自如地享受了一番。
徐宴久旱逢甘霖,还是丸子这等放得开又闹得狠的甘霖。原本不过想着尝个滋味儿解解馋,谁知这一宿闹得五更天。屋外鸡鸣,徐宴方从沉醉中醒来,头皮发麻的享受。
他胳膊揽着怀里人,大汗淋漓:“敏丫,敏丫……”
丸子累得脚趾头都不想动,嫌弃地拨开他亲个不停的脑袋。脸往床里一歪,眨眼间就睡沉。徐宴是雷打不动五更天起身早读之人。昨日开了大半年一次的荤,他一时间没守住,难得破例不起,就这般抱着丸子睡过去。
徐乘风辰时去到书房,等了许久不见父亲身影,倒是自己自觉描了三页纸的红。
再醒来,日晒三竿。
丸子浑浑噩噩地爬起来,身边已然没人了。徐宴错过了早读,今日份的学习却不能落下。人已经去书房了。
丸子在床榻上自虐了一个时辰,才懒洋洋地穿衣起身。
不过是一日光景,这巷子里关于徐家的传言就变了。先前都在传徐家娘子丑陋,如今倒是不说她丑陋,说起了她轻浮。大家伙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青天白日的,徐家娘子穿得那叫一个风骚。眼神带媚,举止轻佻,是个不安分的。
丸子听了都懒得翻白眼,这群人就是存心看她不顺眼!
开了荤,徐宴便有些放开了。有句话叫蹬鼻子上脸,徐宴如今夜里就有些这个意思。因着丸子对房.事上比敏丫放开得多,身段也自.虐得柔软细腻。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徐宴在长子五岁这一年突然开了窍,食髓知味,很是缠人。
外头的风言风语,丸子没管,旁人也不会传到徐宴耳朵里来。
一家子关起门来,徐宴在教导徐乘风读书之余,偶尔教教丸子认字。然而教了一次,徐宴惊觉她天赋惊人。任何复杂的字,甚至是诗词,他只教一遍,丸子牢牢记得,再不用第二遍。有天赋的学生从来都能激发先生的热情,徐宴竟然当真认真地教导起丸子来。
且不说丸子短短半个月,竟然能读会写。就说徐宴这般寓教于乐,偶尔耳鬓厮磨的,夫妻俩在骊山书院开学之前有一段很是和谐的时日。
三月中旬的时候,骊山书院开学了。徐宴带着范县县官的荐书去报道,丸子则领着徐乘风去闹市去买朱砂水粉作画。
母子俩才走到街口,差点被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给撞了。
大街上摊子人仰马翻的,那飞奔的马才被马车上的车夫给制住。那大汉勒马从车椽子上跳下来,转身便朝车厢递出一只胳膊。
丸子冷着脸,就看到那马车里伸出一截胳膊。看料子,是富家子弟。然后一个确实是富家公子哥儿的少年跳下来。他昂着下巴四处看了看,笑着转身冲马车递了两只胳膊。须臾,他抱着一个粉色襦裙的少女下来。
那少女不是旁人,就是那日他们在破庙遇到的小姑娘——柳月姗。
第29章 十两银子买来的童养媳(8)
第二只恶毒女配
似乎觉得差点撞到人有失礼教, 过了一会儿, 安顿好马车的车夫匆匆过来给丸子母子俩拱手作揖赔礼道歉。丸子的目光在不远处与富家公子说笑的柳月姗身上一触即离,转头冲马夫颔了颔首, 而后便带着徐乘风离开了。
徐乘风抓着丸子的裙摆,回头看了一眼柳月姗, 纤细的小眉头蹙得紧紧的。
“娘, 方才马车上下来的那个姑娘,是否咱们上次在破庙里见过?”徐乘风嘟嘟囔囔的,觉得柳月姗眼熟。
丸子目光在两边的摊位上流连, 回答得漫不经心:“就是她, 怎么了?”
“没,”徐乘风还记得父亲教导过不可背后语人是非, 心里嘀咕着这位贵女行径跋扈,嘴上却没敢说出来,“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罢了。”
丸子瞥了他一眼,眼神稍有些微妙。
敏丫的第一世, 这小子是柳月姗忠实的拥趸者。亲眼目睹柳月姗对他父亲的痴情不悔,感动不已。为成全柳月姗,作为敏丫亲生子的他, 可是亲口恳请敏丫自请下堂让位的。当真是做到了对事不对人, 感天动地的大义灭亲。
两人在闹市转,丸子漫无目的地买了些零碎物件儿后, 径自去了早早定了合作的几家绣房和成衣铺子教画作稿件。因着丸子学字学诗词的天赋异禀, 徐宴在惊诧震惊之下, 也接受了她有天生擅画这个旁人学都学不来的天赋。
丸子的几件稿件虽不是在徐宴书房完成的,但徐宴隐约知晓她要作画这事儿。丸子给绣房成衣铺子画花样子赚钱,就这般理所当然地过了明路。
郡里的成衣铺子和绣房出价,可比范县那等小县城大方慷慨得多。
一来是郡里大户多,达官贵人也有。这些富贵人家后院养着那些女眷,平日里没事儿就捣鼓衣裳料子。丸子合作的这几家又都是郡里的高档店铺,消耗起新鲜料子和成衣来自然是快。基本上新鲜好物一上架就被几户人家给包圆。
丸子画的所有花样子本就是郡里没有的,又好看又时兴。郡守夫人是个识货的,认得几个花样子京城时兴。这不,才用了几天,这些铺子的掌柜的心里就生了懊悔。
倒不是丸子画得不好,恰恰相反,是画得太好了。
有些衣裳本压价很低,颜色染得不那么正的料子。现如今绣上这些花样子装装样子,也能翻个几倍价卖出去。银钱是最直接的反馈,铺子的掌柜自然懊悔当初怎么就没狠狠心一口价买断,等发现衣裳料子卖的又多又利索为时已晚,抽成亏大发了。
丸子领着徐乘风一进店铺,立即就被铺子里的伙计好吃好喝地招待去了二楼坐。
掌柜的很快就过来了,尝到甜头后,自然是对母子俩殷勤得很。
她握着丸子的手字字句句地攀交情,企图拉近关系。
丸子这段时日与他们打交道比较多,知他们心里想什么。亲亲热热的应付着,该说的话却一样没少说。
两方太极打来打去,铺子掌柜的先松了口:“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跟你藏着掖着。实话说,徐家娘子这段时日也看见了。你画的那些花样子和成衣,如今畅销得很。生意人讲究有眼力,抓时机,错过了时机赚不了钱。我跟你也不见外,徐家娘子,你看能不能每月多供些?一月供一套改成一月供两套或三套怎么样?”
丸子笑了:“掌柜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生意人赚钱确实应该讲究抓时机,但做生意也得看长远。”丸子道,“这并非是多供一套衣裳的事儿。咱铺子之所以受那些贵客青睐,是因着铺子总是有时兴的好物上。一月一月新,一月一月亮眼。但这一代代替一代换样式,也是讲究一个过程的。有道是物以稀为贵,若太容易就被替代,那贵人们也不稀罕了不是?”
“这倒也是。”掌柜的如何不知,不过是想多挣一份钱。
“若是成衣不能太勤更换,那这花样子可以多卖一份也不错。”掌柜的铺子里用的花样子,卖得贵得基本都是采用了丸子的,“花样子虽说也讲究一个时兴,但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眼光。多些品类,也好多赚一份不是?”
丸子正要说话,就见小二忽然急匆匆跑上来。他小声地冲掌柜的耳语了几句,掌柜的面上变了几变,忽然露出焦急之色:“当真?”
伙计忙不迭地点头:“如今人就在下面呢?郡守夫人亲自陪同。”
掌柜的神情一凛,立即歉意地看向丸子。
丸子点点头站起身,稿子交到掌柜的手中。她扭头叫上旁边吃点心的徐乘风,颔首告辞:“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一行人从二楼下来。掌柜的便急匆匆过去招待。丸子拉着徐乘风预备从旁边离开,谁知一抬头,正巧对上被簇拥在中央的人。郡守夫人亲自陪同的人,正是丸子母子先前在街口差点被撞的马车的主人,柳月姗。
柳月姗没认出丸子,倒是认出了丸子身边的徐乘风。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丸子短短一段时日竟变了一副面貌。粗布麻衣地立在那,竟也有几分丽人的样子。柳月姗推开围着她身边的郡守家的姑娘,朝二楼楼梯这走来。被她落在身后的一群人顺着她看过来,便看到了台阶上站着的丸子母子俩。
郡守夫人一行人正觉得诧异,就见一身粉色襦裙的柳月姗立在台阶下昂着下巴,有几分惊喜的模样:“是你们?你们一家子竟也来锦州了?”
丸子有些弄不懂她什么意思,但还是略显局促地给她见了礼:“姑娘又见面了。”
柳月姗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
丸子顺势拉着徐乘风下来。两人缓缓走下楼梯,一旁衣着光鲜的贵人们目光跟着他们动。店家惊诧的目光在两者之间徘徊,看着丸子的眼神隐隐拔升了些。其中,衣着眼熟的华服公子立在一旁,乍一眼看过去,五官隐约与柳月姗有几分相似。
不知是亲兄妹还是表兄妹,他虽站得远,但目光却一直落在柳月姗的身上。
丸子不惧人,但被人当猴盯着看,心中还是有些烦躁的。
她无声地与这些人福了福身,作势绕过柳月姗离开。
然而柳月姗却丝毫看不出她预备走的暗示,不仅没让开,还抬腿几步走到丸子面前,歪着脑袋对旁人的私事问得很是理直气壮:“你们来锦州是作甚?那日破庙见你们似是举家搬迁,这是往后要在锦州落脚?”
话音一落,旁人看丸子母子的目光又变了变。
柳月姗这熟蝻的语气当真叫人误解。丸子注意到一旁人探究的眼神,心道果然。不清楚这姑娘到底是天真无邪自来熟还是目中无人真性情,丸子只觉得十分困扰:“那日破庙一别,难为姑娘还记得我等。我等是来此求学的。”
“求学?”柳月姗眼睛亮起来,“可是骊山书院?”
丸子低垂的眼帘微微眯了眯,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出言讥讽,只腼腆地笑笑。
一旁徐乘风仰头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小眉头蹙起来:“我爹今日去骊山书院报道。往后都是要在这里的。不知姑娘你这般关心我家事作甚?”
柳月姗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家表兄也是来骊山书院求学,往后几年也都在锦州。怕是能与你家公子成同窗。”
说着,她扭头看向人群中同样被簇拥在中间的华服公子。
那华服公子尚不知缘由,见柳月姗看过来以眼神示意,便自如地点了点头。丸子干巴巴地回了个笑:“姑娘,我们还有旁的要事便不多留了。这就告辞。”
柳月姗得知了徐宴就在锦州,且也就读骊山书院,心满意足地放了人。
母子俩出了成衣铺子,铺子里的人立即将柳月姗簇拥起来。丸子回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领着徐乘风去了菜市口。
徐乘风如今已经五岁多,本就早慧之人对这些自然不会毫无所觉。但察觉也只是觉得柳月姗此人略奇怪而已,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丸子在挑菜时,他在一旁抓着脑袋想半天。只是琢磨许久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暗暗给柳月姗下了个‘怪人’的定论。
母子俩回到小院儿,徐宴已经从书院回来了。
范县县官大人的荐书自然是管用的,徐宴去到书院便直接拜入山长的名下。丸子母子回来家中,徐宴正捧着一本山长赠与的书在书房的窗边细细地翻阅。徐乘风想来想去,蹬蹬跑去徐宴身边说起了在闹市发生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