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居安思危是智者必备的素质,纵使仇恨淡化,危机意识总该有吧?
“你知道为什么是玄元之战,而不叫十洲之战吗?”赵雪鸿温和地道,“为什么道统不胜数,大道唯有玄元?”
赵雪鸿上一次这么问,是问她为什么流洲、凤麟洲各有玄元独大。
莫非……这也是有谁刻意安排?
赵雪鸿给她两个问题,却不给她答案了,转而说起朝家,“总之,别家也就算了,这凤麟洲上三宗是绝不许改道统、只能向玄的。朝家得了元门传承,便要被打压,他们自然不甘心,便生了妄念,打算夺下本宗,一齐向元。”
“自然,凤麟洲容不下他们。”
赵雪鸿说得含含糊糊,半点不解释为什么洞冥派若随朝家修了元门,凤麟洲竟就容不下了。
陆照旋却从中听出玄机——凤麟洲,乃是指凤麟洲玄门。再与那“玄元泾渭分明”之问、“上三宗只能问玄”之语联系在一起,所谓“凤麟洲”分明是指传下玄门道法、一手扶持三上宗的问元大能!
只有问元大能才能操纵一洲道统,也只有问元大能能隐于所有的窥视和揣测外,高高在上、不为人知。
凤麟洲玄门,竟出自同源。那流洲元门之后,必隐藏着一位元门问元道君,而流洲众世家传承想必也同出其源。
陆照旋在流洲生长千余载,从不知道这等事。
“当年朝家实在势大,又牵扯甚广,本宗虽然刮骨去毒,却并未赶尽杀绝,元婴以上自然尽数斩杀,元婴之下却留了些,任他们去了。”
赵雪鸿不再提这些,“这些人得了一命,本该好自为之,偏不甘心,后来又为人引诱,四处勾结,也就有了你西海之行。”
“真君的意思是,是朝家主动联系啸平,而非反过来?”
“你与虞靖婵一同归宗,是否想过郑明铎为何如此重要?为何世家一脉非要杀了他?他究竟牵扯了什么?”赵雪鸿反问。
陆照旋恍然。
赵雪鸿的意思是,洞冥派之所以没对朝家斩草除根,是因为世家一脉还与其藕断丝连、一力坚持。而郑明铎之事,则是这藕断丝连的延伸。
“之前任他们去,是因为无伤大雅,且我师徒一脉羽翼未丰,如今不容他们,却是因为有人别有用心接近,他们倒还真愿为王前驱。”赵雪鸿笑意渐冷,那如有轻烟笼月的双眸渐透出如月夜青霜般的寒光,“三万年将尽,通道已渐渐开启,当初朝家便是通过开启的一处得了元门传承。”
“玄元之战,差不多只有八百年了。”赵雪鸿说到此处,话锋一转,“这些隐秘同你说了,你想必十分不安,不知缘由。”
她正说中陆照旋心事,后者索性坦然颔首。
“与你说这些,自然是因为你身份不同。”赵雪鸿定定地望着她,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在陆照旋的心头,“你的转世——不觉得蹊跷吗?”
第24章 反复试探,大日金乌
陆照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赵雪鸿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转世是用了纯元弥生符, 能有什么蹊跷之处?
不知为何,赵雪鸿此言一出,陆照旋竟觉心头一紧, 冥冥之间似触及了什么极度危险的领域,令她甚至不敢再去多想。
这警觉让陆照旋的心一沉。
修士顺天寻道, 修为愈高便愈能体察天机,涉及己身的大事有所预感是必然的,修为越高,这预感便越清晰。能让她如此恐惧, 竟不敢稍加多想,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样的隐秘?
“你别怕。”赵雪鸿柔声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请真君教我!”陆照旋半点不敢大意, 郑重道。
“我有什么可教你的?”赵雪鸿反问, “我不过蜕凡修为,寿元不过万载,一生见不到两次玄元之战,自家转世便罢了,安能指点你这等不沾因果的?”
“若要我提点, 倒是有两句。”赵雪鸿和声细语道,“第一句, 转世只是转世,莫妄以为重生。”
“第二句,红尘俗世里,人皆有因果。”
她说罢, 轻轻拂袖,声音柔和若春日暖风,磅礴如静海清波,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且去吧。”
陆照旋只觉身形一轻,转瞬已立在天枢殿外了。
赵雪鸿的话语却还在耳畔,“流洲有无上剑法,我凤麟洲也有不二道术。你尚未凝婴,我便送你三道法术在身,若遇上元婴修士,权且自保吧。”
陆照旋立在天枢殿前拜谢,立直后,罕见犹疑地望了那宫室一眼,思忖片刻,这才化为灵光远去。
赵雪鸿赠她的两句话似乎十分莫名其妙。
第一句说转世只是转世,不是重生,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确定的界限吗?
她转世于凤麟洲,因果全消,一切重头再来,为何不能称之为重生?是因为她并未经过胎中转轮吗?
第二句,人皆有因果,这与她的先天不沾因果似乎有所冲突,是在告诫她身上仍有因果。然而陆照旋再三确认自家转世后确实不带因果,实在不解赵雪鸿之意。
而赵雪鸿忽然提及她的转世,与之前所说的玄元之争、十洲五岛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没理解错赵雪鸿的意思的话,这十洲五岛要么全修元,要么全修玄,由这洲传道的问元大能的道统决定,而玄元之争正是这些问元大能一手主导的道统之争。
道统之争不是意气之争,问元大能主导道统之争的原因不是陆照旋这个层次能理解的,但显然并非你死我活,有玄门没元门,故而并不需要门下弟子摩拳擦掌三万年、刻意制造仇恨,甚至有意淡化这些。
这便是陆照旋两世皆觉玄元并非对立的缘由了。
那么,她这个转世重修玄门的元门修士,到底为什么会被赵雪鸿看重?她与这玄元之争又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她的转世与此又有什么关系?
陆照旋百思不得其解,自知身处低处,不见山巅风景,差了太多隐秘,自然难窥全貌。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她现在想破脑袋也没用,不如去办当务之急。
比如,北海。
敖锡孟在自家宫里跳脚,“敖正铭那狗东西,一天到晚跳跳跳,天天来说屁话,就是不把你的鳞甲还来,自家儿子都不顾了,什么玩意!”
整整一个月以来,啸平龙王敖正铭天天在瀚宫外与敖锡孟叙旧,一会儿兄弟情深,一会儿儿女亲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敖锡孟把敖境成的鳞甲还来,敖信瑜的则继续保留在啸平龙宫。
敖锡孟怎么可能理他发梦?
然而事情好似调了个个,本该着急的敖正铭悠哉游哉,本该悠哉游哉的敖锡孟却不耐烦,见天跳脚。
“父王稍安勿躁。”敖信瑜早便习惯了敖锡孟这副模样,神色平静,仿佛鳞甲在别人手里的不是她、婚约未退的不是她一般,“这敖正铭整日来宫外转悠,却绝口不提还鳞甲,想来不是为了挨骂的。”
敖正铭为人圆滑,不然也不可能哄得敖锡孟与其结为亲家了,若他真有心忽悠敖锡孟,后者此时虽绝不至于眉开眼笑、前嫌尽释,好歹也会消消火。
故而敖锡孟的跳脚多半是敖正铭有意为之。
“你这话的意思是,他故意惹怒我,是想试探什么?”敖信瑜一提,敖锡孟便立刻反应过来。
“啸平四处逢迎,必有所图,多半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敖信瑜揣测道,“恰逢那陆照旋出手,让啸平以为咱们搭上了洞冥派,急急慌慌来试探咱们到底知道他几分老底。”
“那他日日前来挑衅却是……”敖锡孟思索片刻,忽道,“不对!”
敖信瑜以目光相询。
“这狗东西!”敖锡孟冷笑,“他是怕咱们借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搭上的洞冥派,这是来试探洞冥派到底有几分看重咱们,从而判断咱们是否揭了他什么重要的老底!”
在敖正铭看来,若这瀚宫父女真的向洞冥派透露了他的重要隐秘、搭上了洞冥派的大船,那洞冥派不说对他们有多看重,起码会出头把敖信瑜的婚给退了——洞冥派这等庞然大物,这点投桃报李的气度还是有的。
敖正铭在此试探,倘若真有洞冥派元婴出手,那不必再猜,必是朝家之事泄露了,他赶紧弃了西海逃命去要紧。
若没有嘛……那他且还安稳。
敖信瑜听罢,忡怔片刻,“这就麻烦了。”
到底有没有搭上洞冥派,敖正铭不清楚,难道他们父女俩自家还能不清楚?
他们哪里搭上了洞冥派?分明只是陆照旋一个化丹修士伸出了橄榄枝,这背后或许有郁听然示意,可郁听然没有自己来,这便已是态度了。
他们到底去哪找个洞冥派的元婴来?
“公主,上次那个洞冥派的女修求见。”
敖信瑜一喜,“快请进来。”
陆照旋一进瀚宫,便觉气氛十分凝重,结合她一路听说的传闻,不由微微一笑,主动道,“在下今日是来履约的。”
“咳,小友,不瞒你,敖正铭那狗东西磨磨蹭蹭,到现在也不愿换鳞甲。”敖锡孟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颇觉颜面大失。
人家一个小辈,将将化丹便敢单枪匹马赴西海,独斗十数同阶,当着无数人的面将敖境成的鳞甲硬生生扒下来,送到他手里。
他一个和敖正铭同阶的元婴二劫修士,手握敖境成的鳞甲,竟然还是对敖正铭那狗东西无计可施,白瞎了人家的胆气手段。
“我来时也听说敖正铭日日来瀚宫纠缠不休。”陆照旋轻轻颔首,并未露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罢了。
敖锡孟见了她这副神情,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这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无端安心,信她必能妥善处理一切。
这特质与修为无关。即使陆照旋忽然修为尽失,成了凡人,她说能办成的事情,也一定能办成。
“陆道友,我们思来想去,这敖正铭大约是误会了。”敖信瑜忙将自家父女俩的揣测同她提了。
陆照旋一听,便知敖正铭到底在试探什么,无非便是洞冥派是否知道啸平龙宫与朝家之事罢了。
敖正铭也有些觉悟,知道自家与朝家勾搭上,洞冥派绝不容他,无非是何时收拾的问题罢了。
偏贪念与觉悟无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时发觉自家有暴露的可能,又开始心惊胆战了。
“我知道此人到底在做什么妖。”陆照旋语气淡淡,却极轻易地安抚了敖锡孟父女略显焦躁的情绪,“我既已许诺为敖道友治好先天不足之症,自然会一管到底。”
敖锡孟父女情绪稍缓,疑虑却不由又涌上心头,“你打算怎么做?”
陆照旋不过是个化丹修士,且早已出手过,敖正铭这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绝不会见了她便被唬住。
“这便要请前辈为我联系啸平龙王,告诉他陆照旋请见。”陆照旋微微一笑。
她这话一出,敖锡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什么?”
他真的听错了吧?陆照旋说的是“请见”吗?她当众扒了人家儿子的龙鳞,威胁人家一片换一片,让敖正铭颜面大失又担惊受怕,还得天天跑到瀚宫试探加挨骂。
就这样,陆照旋还主动请见敖正铭?
她不怕敖正铭一巴掌打死她解气吗?
“不过,在此之前,晚辈先要去西海一趟。”陆照旋知道敖锡孟这种元婴修士不会耳背,绝对听清了她的话,只是太过震惊罢了。她也不解释,自顾自道,“待晚辈回转再见不迟。”
敖锡孟不知她到底卖的什么官司,只能拿狐疑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她,“我什么时候和那狗东西说?”
“来回约莫一月有余,前辈只管在半月后同敖正铭说有洞冥派来客要见他,时间在半月之后便是。”这样吊着敖正铭,既不会让他觉得瀚宫其实没有搭上洞冥派,也不会让他觉得时间充裕,先回返西海。
敖锡孟应下,陆照旋便以碧麟羽一路向西海,到时先往琼真观去。
“道友怎么来了?”洛书遥见了她,分外诧异。
陆照旋前两个月才刚走,竟又回来了,难道不怕啸平龙王发现她后下杀手吗?
“是有事相求。”陆照旋开门见山。
“道友请讲。”洛书遥一听,正色道。虽说先前她为陆照旋往北海跑了一趟,可这与后者相助凝婴的人情一比,根本不值一提,如今陆照旋再提请求,只要不是太过分,洛书遥必得应下。
“我想请道友同我去啸平龙宫走一趟。”陆照旋一开口就是惊雷。
洛书遥给她这话震得呆住了。
怎么的?先捣了人家儿子的洞府、把人家儿子扒了龙鳞还不够,这回要直奔做老子的老巢,来一通翻江倒海吗?
“此去颇为凶险,前辈不愿也不妨。”陆照旋心平气和道。
洛书遥怎么能拒绝?
即使不论道义,压在她头上的人情债本身便是一桩负担,是她修行路上的阻碍。
陆照旋如今不过化丹修为,已经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搅事功力,她要是凝婴了,闹出来的得是何等样的麻烦?到那时候她若向洛书遥要求兑现人情,洛书遥可还兜得住吗?
“去那啸平龙宫倒不是什么事。”洛书遥尽量镇定,“只不过敖正铭已是元婴二劫修士,我才刚凝婴,他若动手,怕是拦不住。”
陆照旋静静道,“前辈不必担心,敖正铭不在西海。”
洛书遥一怔,又觉难怪。在她与陆照旋短暂的接触中,后者给她的印象是胆大包天下藏着无比缜密的心思,像正面挑衅元婴二劫修士这种事,实在不像陆照旋会做的。
“敖正铭与朝家余孽纠缠不休,宗门容不得他了。”陆照旋淡淡道。
洛书遥动作一顿。
“当年宗门未对朝家赶尽杀绝,是因为牵扯甚广,然而如今已过去两百年,再深的牵扯也淡了。朝家不知惜福,四下逢迎,只能自取灭亡。”陆照旋说到此处,抬眸直视洛书遥的眼睛,“前辈,凝婴之后,有人来找过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