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康熙还有内务府和步军统领等处的调查结果,结论是太子和大阿哥的确没有对科举大事下手。既无动机、且无嫌疑。
太子是国本不假,但康熙还不至于为了太子而泼胤禔的污水,硬是要把这个儿子打下去。皇帝心里只要还念着情分,就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胤禔今天凭借的也就是这一点。
论情分有情分,论功劳有功劳,胤禔以退为进,逼着康熙抛出李蟠而不动其他人。胤禔有信心,在如今这个形势下,康熙只要现在不牺牲自己这边,日后倒霉的必定是索额图—明珠已经摊牌退场,但索额图还在。
以后皇帝琢磨起来,只会越来越怀疑索额图,而且胤禔半点也不怀疑索三老爷惹祸的功夫。胤禔垂着头,只等着皇帝的最后决断。
“倒也罢了。”一盏茶的功夫,胤禔觉着那道打量的目光移开了,就听康熙忽而叹道:“朕这里倒还真有差事交给你。”
“墨尔根出了些事情,萨布素招人弹劾,朕正想叫人去瞧瞧。既然你想为朕分忧,那你就亲自跑一趟罢。”康熙命梁九功将弹劾奏折交给胤禔:“你先看看,回去给朕写个条陈送过来,可以和成德商量一下,他做过墨尔根副都统,了解的更多些。
朕已经派理藩院侍郎满丕过去,他是去查案子实情的。你带人过去只管查看墨尔根与萨布素,要深入的看,给朕一个全面准确的答复。”
“嗻。”
顺天府科场案引发的风风雨雨,在事发一月多之后,以主考李蟠被流放、副主考姜宸英自戕狱中而告终。
几乎于此同时,直郡王胤禔奉命离京前往黑龙江将军衙门,调查萨布素被弹劾一事。而皇太子亲自为兄长送行,一时之间,太子、直王相争变成了宵小造谣离间兄弟之情,太子与直王依然是感情深厚的骨肉至亲。
“这段时间,孤常常想起前朝的徐经科场案,因为徐经、唐寅为人高调,又受到主考程敏政的赏识,结果入京会试之后,就被人造谣说贿赂考官,哪怕徐经、唐寅根本没考中。
但,最后徐经抑郁而死、唐寅一生不得志,程敏政出狱不就被活活被气死,弹劾的那个御史被降职……各打五十大板,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朝廷的事儿,有时候就是这样,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压根说不清,也没法说清。”胤礽笑的有些奇怪:“前朝难道不知道程敏政委屈?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拿出来平息士子们的议论。李蟠被流放,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胤禔看着他高谈阔论,心里揣测着他的意思,最后笑道:“但太子不必担心,您是储君,这种事情不会牵扯到一国储君的身上。”
“……那也是多赖汗阿玛庇护。”胤礽似笑非笑:“大哥能平安离京,也是汗阿玛庇护。咱们啊,虽然也是娶妻生子,嘴上留毛,呵,在他老人家眼里,却还是小孩子。都是孩子,大哥听说没有,您那两个差事,已经被汗阿玛交给雅尔江阿和几个弟弟了。”
“那也是应该的,我这一走,起码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胤禔瞧着马队,状若无意道:“也不能让朝廷的事等着我。再说,汗阿玛也想看看弟弟们才具如何,选人才辅佐您嘛。过段时日,想来太子就能发现,咱们的弟弟里,能干的可不少。”
这话说的让胤礽心中皱眉,面上却道:“大哥说的是,弟弟们能干,我也替汗阿玛高兴。倒是大哥你,萨布素将军与你也算有同袍之谊,大哥可要秉公办事啊。”
“太子说的是。”胤禔不痛不痒的表示,让胤礽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恩绰·多拉尔牵马上前,行礼道:“王爷,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胤禔对胤礽道:“太子请留步,臣先走一步,归京之日,必与太子共饮长白老酒。”
“长兄保重,京中勿需忧心,府中太子妃自会关照,弘晗在宫中也有汗阿玛与弟照看,请。”
看上去,也端的是温情脉脉,棠棣情深。
但两个人都对面前的这个人升起了绝大的防备,胤禔对胤礽语气中“孤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胁颇为反感;而胤礽也对胤禔那些似提醒、似挑拨的话有所警惕。
胤禔带马远去,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胤礽也骑在马上,两人遥遥相对,最后胤禔抱拳,纵马远去。
临走的时候,直郡王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和媳妇交了个底,让她开春之后只管带着孩子们去园子里住。到了弘晗休沐的时候,只管让苏日格带侍卫去宫外接他,不要不放心。如果出了什么事,明珠舅舅与舅母就在自怡园,富尔祜伦和胤祺也在自家园子里,侍卫就守在外头,互为犄角。
还有沈瞭,这次他和富尔敦、鄂尔泰都考中了进士,尽管名次不尽相同,但也不要紧。富尔敦和鄂尔泰都是旗人,名次不好出身来凑,总会有个好去处。而沈瞭,胤禔不放心的就是他,这会他和成德都不好出面关照他,只能先放着他在翰林院里坐班了。
胤禔暗暗储才,让他们低调再低调,切记嘴上要时常“牢记圣恩”。谎言说了一万遍就是真话,自己相信别人也会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康熙、让胤礽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自己已经在新手村混了小二十年,猥琐发展不让人关注自己的积累,胤禔渡过这一劫,更得藏着尾巴做人。只是这一次也给了胤禔一个警告,有时候自己不动手,人家也会动手。自己想安静,别人却不想安静。
不管这次的事情是谁最初到处泼脏水的,胤禔都该先下手为强,他早早下手,说不定能够控制局势。吸取教训呐,胤禔遥望京城,他的后手才开始,都洗干净脖子等着罢。
时间慢吞吞地步入春季,京中开始给龙子凤孙们种痘,宫中和宫外各府风声鹤唳,开始了一系列跳大神的求神流程。而朝中各项事务走向正轨,进士们开始选馆,沈瞭和富尔敦、鄂尔泰都被选为了庶吉士,还有张廷玉和年羹尧,高其倬,史贻直等人皆入选。
这倒是应有之意,以前朝例子来看,从进士选取庶吉士的时候,从来都是以年轻、才华为标准。因为庶吉士为朝廷储才,所以年纪越轻越容易被选中。
就在新科进士们开始观政的当口,郭琇在康熙深思熟虑之后,将他放在了湖广总督的任上。湖广熟、天下足,湖广为朝廷钱粮重地,需要这么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晓得体恤民情的人主政。而康熙也是怕了郭琇放炮的本事,不敢留他在京城做官。
郭琇高高兴兴的上任,康熙虽然没有严厉处罚佛伦,却勒令佛伦致仕回家,郭琇也算为父亲讨了个公道。而高士奇也终于回到了京城,就在观政进士们开始六部习学的时候,某日富尔敦回家,居然见到了这位老学士。
作者有话要说:
主动出击。
以及,明代的时候进士选庶吉士是“选馆”标准是年轻且名次靠前,为国储才,后来号称储相。清朝是从雍正开始,进士选庶吉士变成了考试,在保和殿。等到三年庶吉士观政学习结束,再考一次叫散馆。
乾嘉时代开始成为定例。
第166章 :反手一刀(上)
高士奇奉命回京, 进城当天就被召入宫中拜见天子,君臣叙话不到半刻,高士奇痛哭流涕。
他在康熙跟前哭的抬不起头,都是真心实意的伤怀。他老了, 在侍奉母亲在家乡平湖闲适恬淡的生活之后, 他半点都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
伴君如伴虎, 权力中心的血腥和诡谲没人比多年在南书房侍奉的高士奇更了解, 如果有选择, 他真是不想回来。可康熙已经三次下诏, 高士奇也没有办法, 只好奉命回京。
于是, 在君臣二人回顾过去的时候, 借着谈到朱彝尊等故人之时,高澹人狠狠地哭了一场。
“当年臣还想同朱先生争宠,唯恐他在皇上您面前更得圣心, 现在想想,何苦呢。”高士奇拭泪道:“只一心为圣上办事, 侍君至诚,何苦想那么多, 唉, 当局者迷啊。”
康熙看着他也很动容:“是啊, 这么多年,世事变异, 也难怪你有此感悟。朕这次叫你回来, 也实在是身边少个说话拟旨的人, 澹人你就如过去一样值宿南书房。咱们君臣还如从前一样,你先下去休息两日, 然后就来南书房当值。”
“臣遵旨,谢皇上体恤。”
高士奇回京第三天,就在大内见到了成德,时过境迁,不管当年因为徐乾学他们弄出多少是非,如今高士奇同成德也算是一见泯恩仇。不仅如此,俩人还能一起怀旧,说说当年事。
“前些日子阿玛还提起您。”成德道:“说论起本朝谨慎机敏,当以君为先。”
明珠的原话可没有这么好听,明珠说的是“高澹人那条狐狸,溜须拍马揣测圣意落井下石弄权算计,那都是第一流的!你们兄弟拍马也赶不上。”
成德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笑道:“澹人回乡多年,而今被皇上特地召回,阿玛也想和您聊聊。下月家母过寿,到时人来人往太过热闹,反而不美。”
“我也不隐瞒,或许您也听说了,之前京城好一场风波,连我们家都险些扫进去。若是澹人先生得空,不妨最近过府一叙。”
那桩风波高士奇也略有耳闻,正巧,他也想寻个人问问。而这个人不能不熟悉,可以有立场倾向,但是自己要明确他的立场,以便于去芜存菁。
高士奇于是答应了成德邀约,而这两个人分手,高士奇正打算回自己位于内城的住处,一出西华门就听后面有人喊他。
“澹人先生?高澹人!”
高士奇回头一瞧,居然是太子的舅舅纶布和太子詹事汪士鋐,也算是老熟人了。高士奇笑着迎上来:“纶二爷、汪詹事,二位怎么一起来了?”
“诶,我是要回府的,不耽误您的事儿。”纶布笑道:“听说皇上给您加了翰林学士?我在这先恭喜了,改日为高学士接风。高学士,汪詹事,你们慢聊,我先走。”
高士奇难掩惊讶,这位赫舍里·纶布过去就是个小透明,那会连他的哥哥长泰都被索额图遮盖的严严实实。高士奇离开京城时候,长泰才刚刚崭露头角被康熙调去搞火器。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长泰被黜落回家,这纶布居然历练的如此干脆利落。
“纶二爷慢走。”高士奇笑笑,并没有接赴宴之类的话。
纶布走了,汪士鋐才道:“您这次回来,必是要受重用了,殿下之前也说,想向您请教春秋左传。还有王鸿绪与万斯同明史初稿即将编纂完成,改日邀您同赏。”
高士奇辞官归乡的时候,康熙还是给他加上了詹事府詹事衔,论理他还是汪士鋐的老前辈,也该辅佐太子。他瞧着汪士鋐,心中一转,就笑道:“那是自然,若是殿下召我过去,岂有不从命之理。只是,我听说之前略有风波,不知东宫可否安泰呢?”
“唉,多亏皇上保全,才使得东宫安泰。”汪士鋐居然红了眼圈:“否则,殿下艰难呐。澹人有所不知,朝中有奸臣,明珠一党死而不僵,索额图索相也不让人省心!”
“澹人如今回来了,您在皇上身边可得……”汪士鋐哽了一下,语带哭腔:“您可得为殿下说话呀!”
高士奇觉着头疼,赶紧转移话题:“我来的路上听说的并不完全,只是耳闻、耳闻而已。要不然,文升你跟我说说?”
汪士鋐自然会站在皇太子这边,但他也只是站在皇太子这边,不管是明珠还是索额图,他都不喜欢。前者还好,已经垮台,成德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隐隐约约存在的直郡王,这些年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野心勃勃、不知进退之辈。
可索额图就不一样了,他们总是打着太子的旗号惹是生非,立太孙也就罢了,可科场案,如果不是伊桑阿他们沽名钓誉,怎么会将储君至于风口浪尖上!汪士鋐只恨自己不能效法前朝义士,干脆拍死索额图这个外戚算了!
他说的义愤填膺,高士奇面上陪着他义愤,心中却在琢磨,汪士鋐是铁杆太子党,他的话也只能听一半。至于另一半,高士奇决定改日去明珠府上,和这位前太傅聊一聊。
觉罗氏夫人这年断断续续的病着,去年入冬就不太好,一直到开春还在喝药。在明府险些翻船的情况下,夫人原本想低调,不办什么寿宴。但明珠想着给妻子冲冲喜,说不定就好了呢。
“不止为你额娘冲喜,还有妞妞。”明珠对成德道:“女孩子家大了,不比富格,也该为她择婿,你也要多上心。”
“这事儿儿子心里有数,我想在新科进士里给妞妞选个女婿。”成德笑道:“早年妞妞身体不好,为她求了免选。如今也该给她挑个俊彦,家里清爽的、讲道理的,男孩子人好,也就够了。”
“哦,听你这口气仿佛还不满意?”明珠失笑:“为咱们家的女孩子择婿,男方父母讲道理,男孩子本人人品好、知道上进,将来少不了妞妞的诰命,这就够了。”
纳兰家这一辈就俩姑娘,成德膝下的妞妞、揆叙膝下的二姑娘—这个还小。女孩子不比男孩子,男孩子可以自己挣功名,得来的都是自己的,而后封妻荫子。女孩子只能指望父祖、丈夫,他们家妞妞没有选秀,自然没法嫁入宗室,这倒是好事。只是日后的功名,就要看她的丈夫如何。
“妞妞的事,儿子已有腹稿,再看看就禀告您。”成德道:“倒是大阿哥临走之前交代的事儿,阿玛想好怎么说没有?”
想到这个,成德也觉得惊讶,直郡王人都走了,却和他阿玛约好了要给索额图好看!而这个突破点,就在高士奇身上。
康熙不是平白召高士奇回京,乾清宫过去往南边送信,常规的皇帝给三织造、尤其是江宁织造曹寅送信。朝廷大员通常是明谕,而排除给朝廷大员的密谕,和三织造的日常信件,那么康熙额外的书信写给谁的?
除了大员和三织造,康熙也就会给高士奇写信,只有他有这个面子。在朝廷没有发生其他情况的状态下,康熙的书信数额骤然上升,这种不正常情况,说明皇帝写信不是为了公事—至少不是能搬上台面的事情。
秦吉了通过乾清宫的太监记下了皇帝命人传信的次数,胤禔稍微算了一下,就知道皇帝恐怕是非常规的高士奇写了数封书信。既然他在康熙南巡的时候决定回京,为什么皇帝还要三催四请的写信?
结合南巡归来,皇帝对胤礽的态度,康熙叫高士奇回来,必然和太子有关系。结合最后一封信是科举案爆发当月中旬所写,京城的事情,康熙未必不让他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