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陪着这逢雪公主站在外面,心惊胆战的,昭国原就不是兵力强盛的大国,只是君主英明罢了,只是近些年来的局势,越发严峻,昭国夹在这中间……
帝后一向疼爱这唯一的公主,定是舍不得将她推入火坑之中的,可若是不嫁,蛮夷就要打过来,到时候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子民深陷于水火之中?
随侍正这般想着,便见这逢雪公主伸出素手挑开帘子,只身进去了。
“迟迟?”帝后瞧见她进来,都怔了一下。
皇后走了过来,勉强朝她挤出了一个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迟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母后,我都听见了。”
皇后脸色一白,“迟迟你别怕,我和你父皇……”
“母后,我愿意……”
第47章
如今这种局势, 只有让她去和亲,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不说别的, 从长远来看,这样起码,能换昭国三十五年的一个太平。
如此想着,迟迟挤出了一个笑容,试着宽慰帝后,“万一, 是良婿呢?”
皇后十分不忍心的别开了脸, 不想叫女儿瞧见自己眼角的泪,“怎么可能是, 怎么可能会是……”
那北狄,同他们昭国的关系,本就紧张, 她若嫁过去,怎么可能不吃苦?
“母后, 你同父皇年纪也大了,不能尽孝膝下, 儿臣心中也难受,但我若不去, 再叫父皇派兵,去同他们拼命吗?”迟迟顿了顿, 又低声道, “今年收成本就不好,国库亏空许久,若咱们再继续打下去, 恐民不聊生……”
这些道理不用她说,帝后心中自然也明白,他们只是一时,舍不得爱女罢了。
毕竟也是从小疼到大的明珠,就连她的婚事,帝后一直也是想挑个她心中如意的,倒不求权贵,只求能待她好就是了。
如今却要将她送到一个,注定不会爱惜她的人手中,他们这做父母的,心中如何能不痛?
也就是这一刻,帝后忽然发现,他们一直护在掌心的小女儿,似乎真的已经长大了。
安慰完帝后,从帝后寝宫出来之后,迟迟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她低头瞧了一眼,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帕子已经湿了。
她也怕,如何能不怕,但她自小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是比别人稍显通透罢了,因而,她一直明白一个道理,她如今所享受的一切,逢雪公主的荣誉,称号,受到的尊敬,都不是白得来的,这不,如今就该有所付出了。
“公主,您真的要……?”大宫女瞧见她出来了,忧心忡忡地迎了上来。
迟迟勉强勾唇笑了笑,“你别怕,届时我寻个借口,放你出宫,你们都不必跟着我去北狄……”
迟迟早上刚劝好了帝后,到了黄昏时候,便又传来了一个消息:边疆驻守的五殿下,宁死也不肯降,更不肯下嫁逢雪公主,北狄王自觉被他拂了面子,已经点兵全力攻城,准备踏平昭国。
迟迟惊得手中的茶盏落到了地上,她下意识伸手要去捡,“哎,公主,您小心……”
大宫女忙掏出帕子给她包住了被划破的指头,只雀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迟迟瞧着这只鸟,忽然道,“国师何时回来?”
听到她这样问,大宫女有些意外,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国师大人他,好像还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还要过几日,可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你去准备一辆马车,停在最偏僻……就雁台那个宫门口,我要出宫……”
那天雪夜,她设宴途中外出散心,这国师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中,又在她眨眼的片刻,忽然消失。
还能知晓她晨起会头痛,又养了这只能言人语的鸟儿,虽不愿深想,但迟迟知晓,他定非常人。
既然非常人,他能够帮她吗?
他好像对她颇感兴趣的样子,他会愿意帮她吗?
往常都嫌国师去祭拜的日子太短了些,这是第一次,迟迟打心底里觉得好长。
无论如何,自己都是要走这一趟的,万一,他真的能帮呢?
是夜,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自皇宫雁门驶了出去。
因着怕消息泄露,迟迟没敢带什么随从,就连她最信任的大宫女也没带——她要留在宫中,替她打掩护。
迟迟只带了一个自幼便伴她长大的暗卫,这暗卫武功身法很好,他一言不发地驾着马车,一路向北。
迟迟将只雀也带上了,虽知晓若真有危机时刻,这一只鸟儿并不能帮她什么,可终归多一个活物在,迟迟就觉得好像多了一分的底气在。
只雀窝在她的臂弯里,只觉得她搂着它的手都有些抖。
迟迟她,这是在害怕吗?
只雀想了想,伸出翅膀轻轻地拍了拍迟迟的手,做安抚状,“迟迟,你别怕。”
迟迟抖着手捋了捋它的毛,“嗯,我不怕。”
不知行了多久,迟迟甚至不敌困意的睡着了,终于,马车一顿,迟迟睡得本就不熟,被惊醒了。
暗卫在马车外道,“公主,到了。”
迟迟下了马车,暗卫恭敬且沉默地站在车边,见这公主下不好车,伸手扶了她一把,在她站稳后很快便收回了手。
迟迟对他道了谢,转身探进车内将只雀抱了出来,暗卫瞥了那鸟一眼,没有说话。
只雀可瞧懂他这眼神了:这明明是只鸟,怎么却还要公主抱来抱去的,它的翅膀是摆设吗?
它的翅膀当然不是摆设,这双翅膀连一十三天的云彩都挨过,只是迟迟抱得太舒服了,它不想自己努力飞了。
这么想着,只雀又在迟迟怀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迟迟走了几步,忽而如同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了身,“你回去吧。”
她对送她过来的暗卫说道。
暗卫明显愣了一下,“属下的职责,就是护佑公主的安全,公主在哪,属下就在哪儿。”
迟迟来这里时,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国师不帮她的话,她便自己去城外,北狄王似乎是亲征过来,她届时能碰上他,如果能平息他的怒火,就更好了,那城中的百姓,便不必遭殃了。
所以这暗卫跟着她,也许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天下之大,他有一身的好功夫,何愁立不了足?
思及此,迟迟又想了想,“我是真心为你好,你再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
暗卫明显比迟迟还执拗,“属下的职责是护佑公主。”
榆木脑袋。
迟迟知道劝不动,索性便也不劝了,此时天还未亮,但寺中有守山门的人。
此时正值小僧弥困顿的时候,只雀伸出翅膀拍了拍他,小僧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却猛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女。
即使穿着这样低调的一身衣裳,她却还是美得十分惊心动魄,映着身后无边的夜色,小僧弥甚至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山中的妖精了。
收起这些不切实际的遐想,小僧弥还是很专业的一个守门人,他站直了身子,朝迟迟行了个僧们礼,“不知施主深夜过来,可是要……?”
小僧弥没敢将上香这几个字问出口,毕竟这大半夜的……
迟迟摇了摇头,十分平和道,“我找人,找……国师大人。”
小僧弥一怔,“这……”
夜深人静的,这姑娘说要找国师大人,小僧弥不禁有些犹豫。
迟迟见他犹豫,遂又道,“小师父,我是国师大人的义妹,来找他真的是有急事。”
迟迟的焦急是做不了假的,小僧弥想了想,最终给她指了条路。
迟迟道了谢之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顾清让没睡觉,确切来说,自从她……他就整日也睡不着觉。
即便是如今找回了她,他还是害怕。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个时节通常为了避开国师祭拜,寻常百姓都不会上山来拜佛的,故这一片厢房,只住了他一个人。
顾清让从院子中的石凳子上慢慢起身,走到院门前,伸手打开了门。
瞧见迟迟的那一刻,顾清让还以为是自己因为思念她,而产生了幻觉。
下一刻,这幻觉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带着真实而温软的触感。
顾清让怔了一瞬,终于慢慢伸手回抱住了她,“你怎么来了?”
迟迟知晓自己有些失态了,她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游走了那么久,乍然瞧见一个自己熟悉的人,情绪有些激动了。
反应过来的迟迟轻轻松开了他,可顾清让却没有松手,依旧紧紧地搂住她,好像他此刻怀里抱着的,是他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迟迟轻轻挣扎了一下,也知晓是自己先动的手,自己理亏,只得小声道,“能不能先进去说?”
顾清让闻言终于松开了她,他微微侧了侧身子,迟迟走了进去。
他将院门轻轻地关上了。
顾清让再转眼瞧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怎么来了?”
迟迟本在心中有些犹豫,犹豫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少,可方才他那个不肯放手的拥抱,叫迟迟心中平白添了几分勇气。
顾清让只疑惑她怎么在这个时辰就出现在这里,却见这少女又朝她走了过来,她一袭黑色斗篷,越发衬出了那张脸的白皙,她站到他身前,仰头望着他。
顾清让甚至能瞧见,月光映在她的眼睛里,他第一次发现,今晚的月色这般的好。
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顾清让眼睫一颤,紧接着,那张娇艳的唇,便贴了上来。
顾清让身体一僵,她吻上来之后,却傻乎乎的眨了眨眼,似乎在疑惑于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顾清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他的声音沉而带着些哑,“你这是做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抬眼望着他,手却没有松,“仙上?”
第48章
顾清让猛得抬起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以为,谢迟迟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可那眼神不对, 她的眼神,不像是从前的眼神一样,如今望着他的那个眼神,依旧是清醒的,清醒的可怕。
顾清让心中揣测出,约摸是她从只雀那只傻乎乎的鸟儿口中, 套了些话出来。
她连话也没套全乎, 若是知晓了全部,何须还要费这样的心思, 她只要开口,他便没什么是不能帮的……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顾清让轻轻地开口问道, 那语气很淡,没什么波澜, 叫人一时之间,难以察觉出他内心的情绪。
“边疆的战事, 败了,北狄那边就要打过来了……”迟迟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有没有办法,阻止这场战役?”
她望着他的眼神带了几丝哀求的意味。
顾清让没想到她所求的, 是这样一件事, 他微微掐指算了算,每个国家,都有国之气运, 昭国的国运将近,并不是他一人的力量所能够去左右的。
即便是仙人,也不能够去左右人世间这么大的事情,天道凌驾于一切之上。
顾清让对这个国家没有任何的感情,若非要扯上一点的关系,也仅仅是因为一个她罢了。
“我不能帮你。”顾清让坦然道。
迟迟怔了一瞬,没想到他是这般干脆的拒绝,“是帮不了,还是不想帮……?”
他摇了摇头,坦诚道,“是帮不了。”
迟迟眼中的火熄灭了一瞬,她垂下了头,勾着他脖子的手也慢慢地放了下来,她低声回应,“我知道了。”
迟迟说着就要往外走,腕子却被顾清让伸手攥住了,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要去哪儿?”
迟迟回头,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眼角还挂着泪,“我去找北狄王,求他放过我五哥,求他,别再攻打昭国了。”
顾清让顿了顿,“你去求他?”
迟迟点了点头。
顾清让显然没跟上她的想法,“你去求他,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他会答应你?
迟迟眼中满是坚定,“他之前放言,说要娶昭国的公主,五哥不肯,他便怒了,我如今去找他,说不定,也许能够平息他的怒火。”
能不能平息北狄王的怒火顾清让不知道,他只觉得听她这样说,自己的心中登时一阵气血翻涌。
他方才竟在心中可笑的欢喜,欢喜她终于有些依赖自己了,遇到事情第一个想到的,是来找自己。
原来,原来在她的眼中,自己和那北狄王,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他们二者相比较下来,他顾清让不过是看起来比那蛮横的北狄王讲些道理罢了。
方才她是怎么求他的,或许就能怎么去求那北狄王。
“不准去。”顾清让攥住她腕子的力道更大了些,咬牙切齿道。
“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昭国覆灭吗?看着昭国的子民饱受战乱的痛苦吗?”迟迟试图挣扎,却换来他更大力道的桎梏。
“昭国的气运已经尽了,你去求上一百个北狄王,也救不回来。”
他这话,说的是又重又狠,一下子便将迟迟的眼泪逼了出来。
“不可能,你凭什么胡说……”
见她还不死心,顾清让伸手一挥,一幅水镜凭空出来,昭国国都的景象便展现在了迟迟的眼前,漫天的火光纷飞,破壁残垣,强悍蛮夷的铁骑肆虐……
在水镜的上方,一条金色的盘龙渐渐地褪去了色泽,只有龙角还微微泛着金光。
顾清让伸手一指,“看见了吗,这条龙,就代表着昭国的气运,它的光芒完全褪去的时候,也就是昭国灭国的时候。”
迟迟跌坐在了地上,不可能,这才过去一夜的时间啊,怎么就会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