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强行保持镇静,脸上呆若木鱼,头疼地移开眼睛,就差没有落荒而逃。
“宁宁,你的脸怎么有些红,是池水太烫了吗?”温禁乘胜追击。
这……这这这,她一时语塞,心里下意识想要默念静气诀。
可温禁的语气诚挚,眼神淡然。
一张俊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真的是在心无旁骛地、普普通通地泡温泉。
但是没有人知道,温禁的心里正在回忆章师弟说的“借酒撒娇”的几个重要条件。
酒不是重点,重点是要在宁枝容忍的范围内,做出他能做的最大可能的事。
比如……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他。
温禁的手指碰过她的侧脸,无人知道他心里正有些怎样的念头在叫嚣。
宁枝莫名失措。
事实上,她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
宁枝既然身为海族的长公主,必定也碰到过,对她使出美人计想让她上钩的心机雄鱼。
但是,她一直都定力过人,从未沉溺于美色。
“宁宁?”温禁捏着她的下巴,生生将她的视线拽回来,与他对视。
……糟糕。
宁枝的心中一滞。
温禁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甚。而温禁也好像知道她喜欢看什么,这会儿他便有意投她所好,他眼中的笑意像是要把她的理智拉入深渊。
宁枝僵硬着视线,唇线紧抿,额头上汗都出了一层细汗。她从未觉得和温禁对视,是个这么艰难的事。
在宁枝的记忆中,海底的鱿鱼弟弟、乌贼鱼弟弟和小龙虾弟弟都对她使过美人计,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弟弟们用美人计效果加起来……
都抵不过一个温禁。
他真的是……太犯规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许久,而后终于是宁枝率先败下阵来,扭头没再去看他。
两人各怀心事。
‘在你心中,我有几分像他?’
温禁突然很想问她这个问题。
但是在这种场合提起那位白月光情敌,实在是煞风景。
况且,哪怕他心中有千般想问的念头,在此刻他也会将它们统统压制下去。
……温禁并不想让宁枝为难。
毕竟每次提到关于她师兄的话题时,她都缄口不言。
温禁垂眸,她当然知道宁枝为何不愿意和他细说那位大师兄。
毕竟,没有人会喜欢把自己的白月光拿出来和他人比较。
白月光就是应该被放在心尖,好好珍藏的,是独一无二的。
他能理解,也能懂得其中的道理,只是每每想到这里,温禁的心头便仿佛萦绕着一群挥之不去的乌云。
这一大片乌云将他的眼瞳也染上的郁色,他……有点不开心了。
温热的池水在他手心里流淌,便会不断地提醒他刚才的触感——
那是鳞片的触感。
他还从没有碰过宁枝的鱼尾,五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她的尾巴一定很漂亮。
温禁闷闷地想。
说起鳞片,温禁的思绪突然被打开。他瞬间想起人鱼部落里关于金鳞的习俗。
在她们的部落里,人鱼若是遇到了决心要和对方共度一生的伴侣,便会主动和对方交换金鳞片。
金鳞片的作用不大,也不能增加彼此的法术和修为,但是它表达的,是一种想要和对方白头到老的真切寓意。
想到此处,温禁眼中的墨色更深,心中莫名失落。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宁枝的手腕处——
宁宁把她的金鳞送给大师兄了吗。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心中才燃起的些许希望,仿佛遇到了一盆迎面而来的凉水。
“怎,怎么了?”她轻声开口,察觉到了温禁的状态不对劲。
听到宁枝在担心他,温禁便收敛心神,将自己糟乱的情绪又收拾起来。随后,他抬眼看向许久,眼中似乎有些许委屈和落寞,但终是不语。
不过,他握紧宁枝的掌心,迎着她的视线、隔着和她如此之近的距离、目光坚定地和她对视,而后突然低头——
咬住了她的手腕!
“下次可以给我一片鳞片吗?”他闷声道,“尾巴上的就可以了。”
***
泡了好久的温泉,夫妻二人总算回到了卧房中。
宁枝已经换上的干净清爽的衣服,她回到殿内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一头把自己闷进了软软的被子里。
温泉泡得太久,她早已浑身没劲,现在回来了便只想睡觉。可是抬眼一看,温禁居然又坐回了桌案前,像是要继续处理公事。
她皱了皱眉,不打算管他。但是一闭上眼,温禁那昏迷的模样就浮现在了她眼前。
在摘星阁里,他曾经安安静静地抵在她肩上睡觉。
明明都有黑眼圈了,明明因为过度熬夜会咳嗽,明明身体严重缺乏睡眠……
“不睡觉吗?”宁枝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正拧起秀气的眉头,悄悄看着他。
“不了,你先睡。”他答到,眼里有几分笑意。
大概是他的笑意太蛊惑人心,宁枝的秀眉拧得更紧。
……想到刚才温禁向她要鳞片的事,她心中莫名一动,而后鬼事神差地补了一句,“刚才在池中,不是还说很累,想和我一起早点休息吗。”
温禁手中的狼毫停住了。
“注意身体。”说完宁枝便翻了个身,不再去看他,只给他一个背影。
狼毫鼻尖的浓墨滴到了宣纸上,这一章算是写废了。
片刻后,身后大概是宽衣解带的声音……
宁枝蒙着头,心绪有些混乱。
她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可随后,被角被掀开,一股熟悉的气息重新包围她————
温禁钻进她的被窝了。
本来就不暖和的被窝,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冷了。
温禁的手掌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随后一把将她的手心扣住,与她十指紧握。
“想去海边吗。”温禁轻声在她耳边问道。
想。
宁枝听到“海边”二字便心痒难耐,她当然想去海边了,比任何人都想。
她抬头看看他,见他的眼神不似作假,她才认真地点点头。
“好。”温禁在她耳边允诺,“我陪你去。”
刚才在温泉池中,他看见宁枝在水下的身影,心中便想到了许多。她本来就属于大海,不应该被困在池中。
气氛正好。
宁枝动了动唇瓣,想和他说什么,却迟迟不知怎么开口。
“嗯?”在这间隙,温禁发现了床头有一封信。
信封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
“宁枝师妹亲启。”
他将信递给她,宁枝也是一头雾水。
寄信人是她的师兄?
……师兄?
宁枝瞬间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她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修炼,也并未真真正正地拜入任何师门,若要硬说起谁是她师兄——
许久,她的脑海里好不容易才搜寻到一个人物。
……
……师兄?
温禁挑了挑眉,目光瞬间沉了下去,他瞬间捕捉到了这个敏感词汇,而后连握着宁枝的掌心都不觉慢慢用力。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了吗。
“还是不去了。”宁枝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将信随手放到一旁。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番,想着庆贺修为升阶这种事,倒也不是必须去。或许叫人给那位师兄送一箱深海夜明珠去就好。
一来是因为她和这位师兄真的不熟。
二来,而且若是真要去,其中路程山高水长,在此节点上,她的所作所为都正被人盯着。
还是不要去比较……
“去吧。”温禁突然在她耳旁低语,语气低低沉,眼中的笑意堪称蛊惑人心——
“我也想认识认识你的师兄。”
他的语气太过友好,以至于让宁枝有一瞬间失神,居然真的以为,他是想单纯的认识认识新朋友。
第23章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两人轻车从简,只带了几套换洗用的衣服,隔日就准备出发。
宁枝的师兄住在永安镇, 离渝山不远不近。两人即刻启程的话,路上还有很多富裕的时间,也不会慌乱。
她揉着脑袋,也不知自己这般冲动的决定是对是错。
……
那晚温禁皱着眉头,眼里盛着浓浓的墨色。
他的手指久久地按压着信封的一角, 他举着信件, 微微歪头, 随后嘴角又紧紧抿起。
“我也想去, 想去认识一下你的大师兄。”温禁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很轻。
像是知道她会否决,从而只是用着不怎么抱希望的语气。
当时宁枝侧身看向他,看到了他云淡风轻的表情……和他紧压信封的手指。
脑中的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让温禁去, 但是看到他有些许落寞的表情,她脑子最后一根弦咔哒一下——
断了。
脑袋里想好了百种推脱的说辞,可是再次看向他时, 口里的话就变成了——
“好。”
***
得知温禁和宁枝要远行, 渝山代表团表示非常高兴。
宁雅雅送来了一份《玩转永安镇攻略大全》, 吃喝玩乐一路安排。甚至连哪家店铺的粉条最好吃,都给她用朱红色的毛笔给圈出来了。
袭玉送来了一份永安镇的史册资料,和现在镇中主要有哪些修士的资料表。
章师弟和柔佩仙子送来了一大盒的小瓶瓶罐罐, 各种各样的小瓶子里都装着让人琢磨不清的粉末。
凝霄真人送来了一辆速度极慢的马车,和一艘航行速度被限制在.二里地/每半个时辰.的船。
宁枝正坐在这辆马车上,她已经不想去思考年前能不能到达目的地了。
……
她拿出师兄的信,将落款处的地址拿过来反复思量。
永安镇是一处隐世的小镇。
这个镇子的确存在, 但若是没有受到镇上居民的邀请,那外人无论如何是找不到镇子的入口的。
宁枝也是第一次去永安镇。
她以前也听闻过,永安镇上的仙、人、小妖兽、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几百年来,永安镇都只接受心地纯良者入住。在仙界,它的存在也算是个传说了。
至于那位师兄……
若不是他此番来信,宁枝还真的差点将人忘记。
那是她幼时的事。有一回,宁枝的父亲在海底捡到两个迷路的海族。
那两个海族眼泪巴巴地诉苦说,他们自己的部落,头天晚上商量着换个部落选址,计划进行部落大迁徙。
结果第二天早上等他俩醒来才发现,他们部落的其他人全都走了,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公公婆婆都借着海水的极速流动,迅速离开了此地。
……只剩下他们睡过头的师徒二人组,没跟上大部队,在海里不知所措。
宁枝的父亲得知他们的遭遇后,心生怜悯。在这样的汪洋大海中,没有部落的保护,将会面临很危险的处境。
于是,宁父将他们二人带回了人鱼部落暂住。
师徒二人组中的师父很感谢人鱼部落的相助,便决定出手教一些真本事给人鱼部落的小鱼崽崽们防身用。
也就是那时,小宁枝就和大家一起拜了师。而师徒二人组里面的徒弟,也自然而然成为了人鱼崽崽们的大师兄。
“宁宁,你的大师兄也是人鱼吗?”温禁突然问道。
“哦……他倒不是。”宁枝撑着下巴回忆着往事,“他是一只扇贝,名字叫郝一。我与他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温禁听罢,脑中迅速联想到那副和自己有九成相似的画卷。
但是他又随后一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的容貌或许会变得更成熟更加好看。
想到这里,他眉心一敛。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那位大师兄好看。
若是没有,那以后他连以色.诱人的资本都要大打折扣了。
温禁陷入沉思。
***
宁枝闭着眼睛小憩,可是凝霄真人送的马车太过平稳。以至于她坐在车内,却半点颠簸感也没有。
本想着小憩,却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宁枝再醒来时,只觉得马车内一片昏暗。她慢慢摸着车壁,缓缓掀开车帘——
夜幕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而至,繁星满天,山间夜花香随而来。
虽然已经是初春时节,但是夜里还是有些寒凉。
她低头,从乾坤袋里摸索出一张毯子,正要盖在身上时,咚地一声,一个重物突然倒了过来。
下一刻,宁枝便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好重。
她侧头,刚想说点什么。
还没开口,念头便被他浅浅的呼吸声打断。
宁枝看了看身边的男人,手中的动作稍显犹豫,随后她将手中的毯子放到一边,接着从袋子里摸索出一个更大更厚重的毯子,将两人一同盖上。
…
温暖的棉毯顿时催生出了她的睡意。这里不便躺着睡,于是她坐得端端正正,闭着眼睛用着打坐般的姿势进入梦乡。
最近连日来,她已经习惯了和温禁一同入睡。
明明知道他的怀抱冰冰冷冷,甚至结实得还有些隔人。
但是睡意上头后,宁枝依旧是下意识便追溯着那个熟悉的温度,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
最终两人头挨着头,同时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