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身上背的绯闻不止这一件,便有些虱子多了不怕痒的胸襟气度。只是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旁人倒替她不平。
“怎可把瑶姬姐姐同天蓬这等神仙败类扯到一处说?”七仙女气道。
一旁的仙子便道:“若不是因为瑶姬想帮衬天蓬,雨师何以向娘娘进言?”
瑶姬便慢慢踱步出来,道:“若不是为了苍生福祉,我师父何以现今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那仙子闻言转了身,见到瑶姬,脸色很不自然。
七仙女眼睛一亮,同瑶姬行礼:“瑶姬姐姐。”
瑶姬便点了点头,对她道:“你织女姐姐说你之前找她想学织云霞,她今日有空,怎不见你去找她?”
“呀,织女姐姐得空了?前几日大家都忙着准备清平宴,今日我也无旁的要紧事,便去找织女姐姐去。”
瑶姬打发了七仙女,转过身来看着姑射仙子道:“我道是谁在嚼舌根,原来是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青女吴洁,乃是霜雪之神,吸风饮露,冰雪之姿,平日里也是端着冰清玉洁的架子,很是清高。未成想,背地里居然是如此多嘴多舌之人。
瑶姬虽在此事上心大不在乎,但真遇着了,也少不得要亲自出手料理一番。
姑射仙子虽有神名但无神位,只是广寒宫里一名撒雪降霜的仙女而已。因在姑射山显过神迹,便被称为姑射仙子。瑶姬神位比她高,此番又是她抓了青女背后论人是非的小辫子,自然她想怎么拿捏便怎么拿捏?
青女脸色有些不好,但尚强撑着道:“神女误会,小仙便也只是怜惜嫦娥仙子。”
瑶姬慢悠悠道:“原来你是在为嫦娥不平。我还道你对弱水守将一事有什么高明的见解,正预备荐了娘娘让你守弱水呢。”
她见青女不说话,便继续道:“你若为嫦娥不平,可到玉帝和娘娘面前喊冤,表一表你的态度。如此私下猜忌,猜来猜去总不得法,还是向二圣禀明为好。”
青女被她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差点便撑不住,只道今日受教了,自己尚还有要事,便告退了。
瑶姬见自己敲打够了,便饶了她这一回。青女匆匆走后,她在那厢又立了立,望着滚滚云海,心道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天宫实在是是非之地。
瑶姬正准备回去,便见身边站了一个人,瑶姬侧头看去,一身绛色蟒服的年轻神君,正是紫微大帝。紫微大帝乃三界亚君,昊天大帝在位时神位便只在昊天大帝之下,瑶姬见了他,是要行大礼的。
“帝君。”瑶姬便恭恭敬敬正正经经行了礼。
“神女免礼。”紫微大帝倒是和颜悦色很好说话。
瑶姬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踌躇片刻方道:“帝君若无事,便容小神告退。”
紫微大帝便望着苍茫云海,道:“听闻神女素来爱梨花,本君这里正好有一株玉梨,方才已着人送至毗沙宫。”
瑶姬忙道:“帝君好意,小神心领。只是瑶姬无功不敢受禄。”
要说为天蓬一事,她可不敢居功。西王母能这般处置天蓬,自然是因此事只能到这样的份上。若说真是因为赤松子进言而有这样的结局,那西王母便也不是西王母了。
赤松子不过是见机行事,恰到好处的进言而已。
“此事对神女和雨师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对本君和天蓬,却是大恩,自当铭记。”紫微大帝因了此事涉及自己的部将,不好公然袒护,因此便谢了瑶姬。
瑶姬便大义凛然道:“此乃家师为苍生社稷谋福祉,让有用之人戴罪立功,乃天庭正神应有之义。”
她连她师父那一份,一并推却了。
紫微大帝见她这样说,便也只笑笑,不再说什么。
瑶姬见紫微大帝没有旁的什么指示,便再次告了退。这回年轻的帝君倒没说什么,瑶姬行了礼便回了毗沙宫。
然而一回毗沙宫,便发现了多了两样事物。一则为庭中梨树,一则为梨树下正自斟自饮的战神。
战神自然不是个事物,是个活生生的神君。瑶姬遥遥站着,见他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不知是个什么意思,便不靠近,只这么看了看,准备旁若无人走过去。
蚩尤头也不抬道:“怎么站着不说话?”
瑶姬道:“见将军喝酒喝的十分投入,便不忍打扰。”
蚩尤抬头看了看她,道:“神女站在那里看我喝酒,便十分打扰。”
瑶姬便道:“那将军继续,我先告退了。”她本来想说将军可回自己的战神殿喝,自然无人敢打扰。但见蚩尤今天古里古怪,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暗暗告诫自己远着点他。
蚩尤道:“瑶姬殿下对旁人都心软,一点微末小恩都想方设法回报。却唯独对本殿十分心狠,我估摸着我也算是对殿下你有救命之恩,怎不见殿下对我和颜悦色。”
瑶姬心头一跳。在她心里,蚩尤一直是很危险的人,当年炎帝救回他,后来他却对炎帝恩将仇报,瑶姬便把蚩尤归为不可相交一列。如今十多万年过去了,当年恩怨旧事也尽归了尘土。因女娃之事两人再有了牵扯,但瑶姬自始至终都未对他放下心防。平日里虚与委蛇,也不过粉饰太平罢了。
如今蚩尤这样说,瑶姬自然不能当没听见。她便道:“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说起来我当年也算是对将军有救命之恩,两相抵消,我们便当扯平了。”
炎帝把蚩尤带回南庭时,蚩尤尚还半死不活,炎帝便让瑶姬照顾他,自己去采救命的草药。瑶姬听了炎帝的话,也很尽心尽力地照顾了几天蚩尤,要说救命之恩,也勉强可以算。
蚩尤闻言愣了愣,叹道:“难为你还记得。”
瑶姬接了落下来的玉梨花,道:“自然不敢忘。保不齐将军哪日要算账,我便也好把这些旧事巴拉出来同将军理会一番。”
第18章
她这话再恳切不过,蚩尤难得听到她的真心话,虽不中听,但也不恼怒,只是微微有些怅然。
瑶姬少时快人快语十分可爱,如今大了反而喜欢装模作样说些冠冕堂皇含沙射影的话,着实让人不喜。
然而他对炎帝发过誓,要永远保护瑶姬。他既立了誓,自然要遵守誓言。
殊不知他觉得瑶姬喜欢装模作样,瑶姬同样也觉得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瑶姬便听到蚩尤晃着手中的酒,十分可惜地说道:“说起算账,倒是瑶姬殿下时时耳提面命,翻翻旧账,让人不敢忘。”
被点名的神女拈了朵玉梨花笑了笑,不再与他争辩,嘴上话锋一转道:“将军在我这里饮酒,终归不太合适。”
蚩尤举了杯,道:“此言差矣,你这里实在是最适合饮酒的地方。”
瑶姬蹙眉道:“将军莫不是醉了,我这里可不是火德宫。”
蚩尤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道:“我自然知道这里不是火德宫,是毗沙宫。这酒是我从火神那里赢来的佳酿梨花白,是火神心头所好,我虽赢了他却也不好当着他的面享用。梨花白正是玉梨所酿,正好听闻殿下这里有一株玉梨树,想着在玉梨树下饮此酒应分外有趣,便不请自来了。”
瑶姬作出恍然大悟状,她抬头看了眼满树莹白,道:“将军若喜欢,这玉梨树便移到战神殿去罢。”
蚩尤便晃了晃杯中美酒,道:“紫微君巴巴送来的神树,今日方才在你毗沙宫扎根,你却要把它送到别处?”
瑶姬便正经道:“我虽不是君子,但也知成人之美的道理,将军喜欢便拿去。”
蚩尤笑出了声:“只怕是要祸水东引吧?”
天蓬一事紫微大帝如此光明正大道谢,大张旗鼓送礼,瑶姬想避嫌,自然只能把这礼转手他人。如今战神自己送上门来,她便也顺水推舟,故而有此一说。
蚩尤既已说破,瑶姬却也脸色如常,丝毫未显愧色道:“好人真是难做。将军既稀罕此树,我愿送你,你竟然又这样说,左右都是我的不是。”
战神把酒杯置于一旁,道:“自来好人都是最难做的。而殿下在天蓬一事上这个好人却做的恰到好处,看来殿下在做人这件事上很有心得。”
瑶姬便抿唇笑:“将军真会说话。我自己都不知这事做的如何恰到好处了?”
蚩尤曲指敲了一记手上酒壶,抬眼看着瑶姬道:“此事再大,也不过是一个仙子被一名神将扯了袖子的事。难道还想要天蓬以死谢罪?公主说是也不是?”
天蓬对嫦娥的那点意思,若真要以死剖白,必定传遍三界,引起轩然大波,那才是真正影响重大,有损天庭颜面。便如今这样不轻不重,才恰到好处。
瑶姬叹:“都说战神精通战事不通世故,我看在洞察人心幽微分析情态局势方面比旁的神仙要厉害得多。到我师父那儿,我还要拿一些言语遮掩一番,在战神面前,瑶姬所想,怕是一览无余。”
蚩尤摇了摇头,道:“并非我比雨师厉害,只是因雨师对殿下护犊之情甚深,不愿细究太多。”他顿了顿继续道:“然而要说公主在我面前一览无余便过了。我同公主自小相识,若连公主的七八成都看不清,便也枉费了这段渊源。”
瑶姬低了头,不知道要怎么接他这番恭维。她心知,再说下去就过了,话题必定进入到一种她无法掌控也不够从容的境地。
蚩尤见她不说话,便向着天边圆月敬了敬,道:“然而娘娘力主此事止于此,却也拦不住这事已然发生。只怕经了天蓬此事,新出来的天条里也要以此做文章。”
瑶姬猛然抬了头,蹙眉道:“战神可是听说了什么?”
蚩尤道:“公主如此敏锐,自当明白玉帝如今管理这三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而才求了王母上天庭。若玉帝代表的是无量劫之后得道飞升的神仙,那王母身后的便是远古至今历劫而来的上古神族。上古神族自来通婚,并得以繁衍出法力强大的后代,而普通的神仙靠的是修行得道,心中再无其他,少有动凡心成亲的。如此,上古神族通过联姻而诞下强大的后裔,同样也通过联姻而联盟,玉帝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传承继续下去。”
瑶姬抚开肩上落下的梨花,对蚩尤道:“上古神族联姻存在了千万年了,可不是玉帝不愿意就可以阻止的。”蚩尤笑了笑,道:“这是自然,只是他纵使不能阻止,却也能从中阻挠。”
“将军的意思是,玉帝颁布的新天条会阻挠上古神族联姻?”
“怕是如此。”
瑶姬便道:“这是娘娘要操心的事,我这样的闲人,不适合操这份闲心。”
蚩尤似笑非笑道:“殿下既然已经管了这桩闲事,如今再说这样的话,怕是没什么意思。”
瑶姬咬了咬唇,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若真如此,届时将军是站在哪一边?”
“文官居左,武将在右。我们武将,自来是站在右边的。”蚩尤正经说了句玩笑话,见瑶姬不笑,摸了摸鼻子继续道:“公主殿下出手相帮,难道不是考虑到了这一层?”
瑶姬不做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帮天蓬的原因有很多,里面确实有一些她个人的判断和私心,也权当还他一个人情。若说对于天庭如今的局势,她也不是不清楚,天蓬调戏嫦娥一事,在她心中,只觉荒诞,而发生的时机又那么凑巧,因而让她心中有了疑惑。她那隐隐约约的想法,通过蚩尤的话却也坐实了大半。
上古神族生来便是仙胎,天生拥有神力。且一直以来血脉不断强化,以后只会越来越强。玉帝心中忌惮倒也正常。毕竟他是历届天帝中唯一一位凡间出身的三界共主。
说起来张百忍能坐上天帝之位,也是应运而已。三界共主自来都是强者,上古时争位大战自天界绵延至人间,扶桑大帝平定三界后被众仙推为三界共主,然而扶桑大帝不喜拘束,在位不过千把年便留位归隐,后来巫妖两族大战,昊天大帝也从中脱颖而出,在其弟紫微大帝支持下方才入主天庭。
昊天大帝羽化时三界正是太平,事出突然,而天庭全无准备,为怕三界再次爆发争位大战,故而儿戏似的从人间找了个凡人来当这三界共主。
瑶姬抬眼见蚩尤在打量自己,便收起了思绪只同蚩尤道:“我自来行事全凭自己高兴。天条还未出世,如今说这些,还太早。”
蚩尤便道:“以殿下在女娃一事上的行事手段,怕不只是自己高兴那么简单。我只提醒殿下一句,殿下若要同谁结盟,万万不可忘记考虑我。”
瑶姬霍然抬眼看过去,见他眼中似有笑意,一时间摸不着他的真意。便只囫囵点了头道:“瑶姬一介孤女只求自保,胸无大志,如今想的也不过逍遥度日罢了。”
蚩尤抬头看了看玉梨树,道:“这玉梨花香气太过了,我闻着有些头晕。”
瑶姬瞄了一眼一旁的酒壶,道:“将军怕是喝酒喝醉了。”说完,她便蹙眉看了看宮门口,想着祝融怎么还不来。
瑶姬正担心蚩尤接下来会耍酒疯,却见他收了神态道:“祝融来的太慢,我都等的心焦。”
恰此时祝融乘风而来,远远便听到他的笑声:“你躲着我喝酒也就罢了,还要来扰殿下清净。”
话音刚落,人已经站在瑶姬面前,他肩上,便立着同瑶姬有一面之缘的龙雀。
瑶姬挥手阻止了他欲行的礼,直接对他道:“将军喝醉了,劳你把他带回战神殿。”
祝融听了便叹了口气道:“我的酒被他喝去本就已经十分心痛,如今喝醉了还要我收拾残局,心里更痛了。”
蚩尤闻言笑骂:“火神真是个敏感脆弱的正神,不过喝你几坛酒就让你如此心痛。”看他言语清晰,哪里有什么醉意。
然而瑶姬却言之凿凿他是醉了,既如此,祝融便也只能当他醉了,指使了龙雀刮了大风把他刮回了战神殿。
待祝融告辞离去,瑶姬也觉得玉梨花的香味太过了,便施法在玉梨树四周设了水障,让那花的味道不至于逸散的阖宫都是。
第19章
天条出世那一天,瑶姬已回了巫山自己的洞府。那一日朱雀神君陵光来找她,瑶姬正同他说话,便见空中浮现出淡淡的金光,然后天条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