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房间就安静了下去,只能听到二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床边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唐晚宁披衣下床,要去恭房。她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注意到身后有黑影晃过,有人在跟着她……她不但没害怕,反而放了心。
她一路从容的去了恭房,解决了私人问题,慢条斯理的整衣,扶发,最后拔下头上金钗,握在了手里,深呼吸两次,才走出恭房。
心里数着数,身后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举起了手——
唐晚宁角度极其微妙的轻轻侧了侧,让这人的手劈到颈侧,调整了一个落地不会难受的姿势,‘晕’了过去。
房间里,唐晚兰唇角疯狂上翘,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睡着过,等的就是这一刻!
……
唐晚宁很快被送到一辆马车上,悄悄往出城方向行去。
她大概能猜到是个什么计划,唐晚兰想代她出嫁。亲事订下的那天起,唐晚兰其实就已经在行动了,奈何二皇子点明了要原主,原主对此事也很执着,非常小心,好多祸事都避过了,唐晚兰没办法,只得剑走偏锋,准备这最后一击。
这种事要做成当然很难,最完美的计划该是制造原主逃婚假象,带出府悄悄杀了还能保证人永远都回不来,可不合逻辑,原主对二皇子的喜欢人人都看得见,怎么可能突然逃婚?想要逃婚总得安排个女干夫吧,原主怂的连门都不出,怎么安排?再者,原主总觉寄人篱下,矮人一头,其实她的存在对宣宁伯府很重要,功臣孤女,又是亲侄女,唐明伦如果不好好对待,府里名声前程,显而易见会有巨大影响,唐晚兰自己的名声也不会好,日后哪怕如了愿,也始终是个污点,所以最好想好所有理由,编好所有细节,准备好之后所有应对,再把原主暂时送出去,最后来个送错了人……妹妹顾全大局,甘愿代嫁,生米煮成熟饭,再回头来求原主不就是了?
原主懦弱无能,那么好摆布,求一求逼一逼,还怕事情不成?
上一次当然没成功,因为原主在婚事上很是硬气了一把,把唐晚兰赶走了,还什么都没吃都没喝,现在的唐晚宁却不一样,刚刚不是‘喝’了那加料的茶?
因这个计划没有来得及实施就夭折,原书便也没有具体描写,唐晚宁在穿过来的这三天里,仔细观察,留意各种细节,才拼凑出了这个计划的大致形状,可恨她穿过来的时间太狗,哪怕早段时间,她都有更好的办法甩掉这桩亲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顺势而为,还得处处小心,别真被别人给卖了。
想的再清楚,对分析再自信,她还是要提防那个万一的,晕也是装的,眼睛闭着不能观六路,耳听八方还是可以的。
“还真出来了……”
“小心赶你的车,好生伺候,这位主子姑娘可不能亏待!”
“凶什么,不就是庄子上么……”
“总之你小心点,给人安全送到庄子上,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唐晚宁听得很清楚,只有一辆车,两个人,一个车夫一个婆子,婆子声音听起来有点沉,很有力,有种会些拳脚的感觉,两个人都坐在外面,大约对昏过去的柔弱小姐很放心。
唐晚宁却没有很放心,随时听着外面动静,眼睛闭都不敢闭,直到窗角外的天边亮起鱼肚白,庄子近在眼前,她才松了口气,手中金钗重新插到头上,头一歪,睡了过去。连婆子抱起她,换到庄子里的厢房都没醒。
……
今日二皇子大婚,天还没亮,街上就热闹了起来,二皇子府张灯结彩,各种热闹,宣宁伯府也炮竹声连连,喜气洋洋。
妆娘一大早赶的热汗直流,说着吉祥话,走到了新娘子房间,却被告知新娘子妆已经化好,盖头也盖上了。
一嘴的吉祥话哽在候头,妆娘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什么?妆化好了?”你再说一遍!老娘还没来呢,怎么妆就化好了!
周氏赶紧塞过去一个厚厚的红包:“这个……小孩子不懂事,昨晚上没怎么睡,看着时辰还早,就试着自己化妆玩,您见的多,定也知道,这马上要嫁人的姑娘,心情有点控制不住,她要是只是化妆玩也还好,咱们看着不行,让她洗了再让您重新给化就是,可她连盖头都盖上了……您也知道,这盖头都盖上了,就得新郎官亲自揭开,旁人哪怕新娘子自己,揭了都不吉利……”
妆娘火气在捏过红包厚度后就淡了,心中再不悦,也只是哼了一声:“那可说好了,新娘子盖头揭起来妆不好看,可不能甩锅我。 ”
周氏便笑:“您放心,我这侄女内秀,妆化的还真挺不错,我也训过她了,二皇子对她那般满意,亲自求娶,想来不会怪她,真有什么意外,定不会连累您……待今日礼成,二皇子府没准特别满意,赏您点什么也不一定呢!”
妆娘得了足够好处,便闭口不言,同谁都没说这件事。
之后再没什么风波,新娘出现时,穿着大红喜服,端庄秀雅,按规矩没有说话,听不到声音,可只看这身段,已经足够迷人。至于身边侍女不眼熟,不是小满,宣宁伯府也低声解释的很清楚,小满昨晚惹了点事,伺候不周,按在下面学规矩呢,不能去了二皇子府丢人不是?
众人皆道:应该的,应该的。
唯有一桩,二皇子亲迎时,新娘子哭了。按说哭嫁也是一种风气,但哭的太久也不吉利,妆花了到男方也不好看,底下众人便起哄:“新娘子害羞啦!”
“这个如意郎君怕是再如意不过了!急的还没见面就哭了呢!”
“快快快,新郎官快进来,迎你的新娘子走啊!”
众人起哄声中,花轿抬起,喜乐奏响,一路热闹到了二皇子府。
紧接着新人拜天地,众人观礼,礼成,送入洞房,二皇子这个亲成的,相当接地气。
城外庄子上,足足睡了一天的唐晚宁,睁开了眼睛。
“怎么睡这么久还没醒……主家那边正边嫁女,这边小姐跑了过来,这姐姐妹妹的,别是……有什么事吧?”
“那……算着时间,那边该要洞房了,这位不得伤心死?”
“伤心……还能睡这么死?”
唐晚宁坐起来,扭了扭脖子,她竟然睡了这么久?也挺好,穿过来的这几天一直精神紧绷,盯着唐晚兰动作,没怎么休息,这一觉睡的还算舒服。
她刚要起身下床,就听到外面动静——
“不好了!走水了!外头都烧起来了!”
“围着咱们庄子烧!”
“怎么办,我家才修过房顶!”
“都这时候了还想什么房顶,赶紧跑啊!”
唐晚宁暗道倒霉,猛的推开房门:“吵什么吵! ”
猝不及防的,院中众人就看到了一双纤纤素手,腕白如玉,少女裙摆如蝶舞,粉面珠润,夭桃秾李,一双黛眉微扬入鬓,染出飒爽英气,仿佛天地灵气用尽了在她身上。
院中陡然一静。
庄子是宣宁伯府产业,这位是伯府小姐,主子!人们算是有了主心骨,七嘴八舌的将情况说了,总结下来就是:外面突然有一圈火,围着庄子往前凑,眼看就要烧过来了!
“急什么,”唐晚宁感觉事情蹊跷,“这里哪里最高?架个梯子,我上去看看。”
大家很想尽本分拦一拦,但……这位小姐气场太强,没人敢,只得找了梯子,带着希冀的目光,让唐晚宁上去了。
唐晚宁爬上屋顶一看,发现不对,这哪是什么走水,那一圈火是火把,缩小范围往里,是想包抄!
他们在抓人!
第3章 本小姐有个顺水人情
唐晚宁深叹倒霉。还以为自己能不费力气,顺势借个东风推掉婚事甩掉渣男呢,结果前面有虎,另辟蹊径也有狼!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她快速思考。
包围圈朝着庄子缩小,很明显,被追的人正在往这个方向逃跑,这么多火把,出动这么大阵仗,这个被追的人显然有点本事,少说也会武,庄子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恐怕抵挡不住,不被钻空子就会被欺负,大概率……只能卷进事里了。
她不知道这追人的是谁,被追的又是谁,有什么仇什么怨,也不关心,只想着,若这打火把的是官兵,就还好,什么事都好商量,毕竟这里是宣宁伯府产业,她是宣宁伯府小姐,亮出身份,别人总能尊重一二,可若是匪类……什么都没用,就算现在往外跑,也很快会被逮住,倒不如严防死守,大家坐下来谈个条件。世人行为总有所图,她机变一点,套套话,只要不到鱼死网破那一步,就都不叫事……
“不,不是走水,是火把!”
“有人抄过来了……很多很多人!”
对方越来越近,庄子的人到现在也看明白了,更加害怕:“我,我们要死了么?”
唐晚宁看清形势,心中迅速有了计较,下了梯子,站到了院中:“诸位都看到了,跑呢,是跑不出去了,害不害怕,都是个死。”
所有人:……
唐晚宁突然扬声:“可谁要是不怕,我敬他是一条汉子! ”
所有人下意识挺起了腰板。谁想让别人瞧不起,谁不想做条汉子,当个英雄,让别人敬佩?死就死,死也要站着死!
唐晚宁视线环视院子一周:“我呢,在场诸位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我便再说一遍,我是已逝宣宁伯,唐大将军之女,我父亲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毫不夸张的说,边关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父亲的血汗,无论任何险境,任何强敌,我父亲从未退过。我是个女儿家,自认没有父亲一身本领,却不能辱没父亲英名,危难在前,当要与子同袍,进退与共,不管外面来的是人是鬼,前路是生是死,我唐晚宁都不会逃,不会退!若终是要死,我第一个站出来,死在诸位前头!”
一个柔弱姑娘,说出这种话,是何等勇气,何等风骨!小姑娘手腕那么细,生命那么脆弱,却挺直了腰杆,不怕不避,他们一群老爷们,难道还不如个小姑娘?
众人立刻抬臂应道:“我等不怕,同小姐共进退!”
“但请小姐吩咐,我等绝不私逃,保护小姐,保护庄子!”
“小姐放心,唐大将军在天上看着呢,我们就是死,也绝不让歹人伤到小姐一根头发!”
汉子们群雄激奋,女眷们也有了主心骨,簇拥到唐晚宁身边。
唐晚宁呼了口气,杏眸在夜色中更为清澈明亮:“那大家听好了!庄子太大,咱们人手有限,无法顾及所有,现在立刻将大门紧闭,竖栓,后门同样,派两队身手好的兄弟守好,其他人等,从外至内,拿上趁手武器,细化布防,朝我的方向靠拢!”
“是!”
“女眷们听着,换下你们的裙子,穿上便于行动的裤装,摘下首饰,用锅底灰抹黑你们的脸,不要怕丑,命在才重要,一家人的,尽量聚在一处!”
“是!”
大家很快行动起来,沉沉夜色因这些脚步声有了紧张感,里里外外的火把都没有让人觉得暖和。
唐晚宁哪里都没去,让人搬了把椅子,就坐在院中。
很快,守门的汉子过来报信:“小姐,对方马上就要围过来了,还有两百步!”
唐晚宁眼梢微眯:“继续盯着!”
“还有一百步!”
“继续!”
“他们停了,叫门了!”
“哦?叫门了?”唐晚宁感兴趣了,“怎么叫的?可动了手?”
汉子答:“没有,只是射了支箭在大门上,说有恶贼进了咱们这里,叫咱们识相点,行个方便,大家都好,否则别怪他们硬来……”
只是威胁,却并没有动手。
唐晚宁心内微转:“他们看起来是不是很着急?”
汉子想了想:“应该是有点,马都控制不住,有些躁。”
唐晚宁:“衣服呢?他们身上穿戴可能看清?”
汉子:“穿的都是黑色夜行衣,具体什么样式看不大清楚,有点儿像道,道上的……”
唐晚宁心里就有数了,要真是什么不讲道理的恶匪,还叫什么门,讲什么规矩,直接闯就完事了,这些人不是官兵,就是有规矩的暗门组织,话说的硬,就是因为着急……
“那支箭呢?拿给我看看。”
汉子应声,立刻将门板上插着的箭递了过去。
唐晚宁对古代兵器并无研究,可她看过这本书,因原主父亲是将军,书中特别描写了一些军中制度,旁的东西她认不出来,但这支箭玄铁铸就,尾钩有二,藏羽其中,乃是军制装备!
可既然是官兵抓人,为何不着官服?
唐晚宁觉得不能大意,到底是真官兵,还是披了皮的贼,危险几何,试一试便知!她让汉子近前,吩咐了几句话。
那汉子走到门边,外头黑衣火把队伍因久不开门,已经压上前来,似要强硬闯入。
“怎么办?怎么办?小姐怎么说的?”
“都让开!来不及了!”
汉子急急站在门边,气沉丹田,大声喊话:“已逝宣宁伯,唐大将军之女在此,谁敢妄动!”
外面黑衣队伍猛的停下,鸦雀无声。
可他们也没有退。
汉子想着小姐的话,额上渗汗,继续大声喊话:“功臣已逝,孤女何辜,一旦出了差错,尔等谁负得起责任!”
外面黑衣队伍仍然没动。
汉子没法,只好按小姐说的,将最后一句喊出:“宣宁伯一家感念皇恩,孤女无以为报,不愿有辱先父英名,但有险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黑衣队伍终于后退十步,没人看到的地方,一骑黑马迅速出列,往西往上,朝不远处山腰行去。
本是夜色漫漫,山路难行,越近山腰,却曲径通幽,枝叶扶疏,拐角尽头,有一处精美宅院,就建在半山腰,悬崖之侧,巍峨华贵,静幽秀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