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礼未想到他竟敢不顾宣平帝的圣体,直接这样拿刀劈开棺木,不由大惊,还未多说,身旁的钟游已经一个箭步飞身上前阻止,但刚靠近台面,就被红滟缠住。
杜万项出手仓促,丝毫没有同她商量,但此时确实也已没了其他办法,红滟只得先想办法拖住钟游,一边与后头继续拿刀猛砍棺木的人说道:“你小心使力!切不可伤了里头的东西!”
安知灵眼见着底下的局势瞬息万变,这会儿功夫,竟已动起手来。但红滟哪里是钟游的对手,两人交手不过二十几招,她已落了下风,只凭着一身灵巧的轻功,缠的他一时脱不开身罢了,不用多久,就要败下阵来。
她小声去问身边的人:“我们怎么办?”
谁知谢敛像是没有听见她这个问题似的,忽然皱眉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安知灵一愣,她功夫不及谢敛,耳力自然也比不得他。再加上底下的人打得不可开交,在这空旷的山洞中,只听见二人交手的拳脚声和震耳欲聋的刀砍棺木的声音,哪里还听得见其他动静。
倒是身旁的顾望乡,面色苍白,目光也渐渐深沉,他心头一阵莫名熟悉的感觉,却一时间抓不住这预感。
底下钟游被缠得不耐,眼底杀意愈盛,这时忽然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杜万项一声大喜惊呼。前头几人动作一顿,皆转头向后看去,发现那棺木已被他劈开了一个窟窿,他伸手向棺内探去,片刻之后,就取了一个布袋出来。
他将布袋打开一看,安知灵还未看清楚,谢敛却已先认了出来,神情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大悟。
“那是什么?”安知灵见他这模样,更是按捺不住好奇,急声问道。这回却是身旁的顾望乡冷哼了一声,替她解惑:“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四字一出,安知灵也是怔忪当场。前朝宦官乱政,宣平帝仓皇出宫,当时还是承王的宣德帝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起兵,平反叛乱,诛杀奸佞,将宣平帝迎回宫中。帝回宫之后痛感自己昔日所行,下罪己诏一病不起。病逝之前,宣旨其弟忠孝,禅位承王。
新帝继位之后,另刻一方玉玺,以示实施新政的决心。但民间传言,先帝仓皇出宫时不慎遗失了传国玉玺,宣德帝不愿有人拿这点大做文章,称其“帝位不祥”,因此才想了这个借口掩盖过去。
没想到如今传国玉玺竟然出现在了宣平帝的棺椁之中……
传国玉玺现身,下面的诸人的神色也是各异。红滟见杜万项顺利拿到了东西不由大喜,钟礼却目光冷峻,厉声道:“你们果然是康王的人!”
红滟面露得意,东西既然已经拿到,也不欲再与他们纠缠,高呼道:“二哥,我们走!”
杜万项怀揣着布袋,收起看到,还未走出两步,忽然神情大变。只见他双目圆睁,脸色青紫,再拿不住手上的大刀,一时跪了下来吐出一口鲜血。红滟大惊转身,不必上前细看,就知道他已是身中剧毒,无力回天。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中了计,怒道:“你之前故意现身,就是为了阻止我去探查棺木,好引得杜二哥心急,强行去开棺木?!”
钟礼冷笑一声:“如今想明白可也晚了。”
他话音未落,钟游已抢身上前欲去夺下杜万项手中的玉玺。杜万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突然间暴喝一声,拼着全力挥刀向来人砍去。他力大如牛,便是钟游也不敢在他这全力一击之下迎身上前,生生被逼退了两步。就是趁着这个间隙,杜万项将手中的玉玺用力一掷,扔向空中。
红滟脚下腾空,接住了他扔来的玉玺,紧紧握在手里。杜万项见她顺利接住,这才力竭,再站不住,睁着眼睛身子向后倒在了地上,死时神情犹有笑意。
钟礼见她拿到了玉玺,面色更加阴沉了几分,对钟游道:“拿下她!”
他们二人如今在这石桥上,一前一后将她围困在了石桥中央,下边几十米处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寒潭。
红滟手中紧握着杜万项拿命换来的东西,回头含泪看了他的尸身一眼,这时候,钟礼察觉她的打算,神情剧变,对她身后之人大呼:“快拦下她,她要跳下去!”
但他话音未落,石桥中央一身红衣的女子,已带着玉玺纵身一跃跳进了底下的潭水里。钟游未跟着下去,他们跑下石桥,准备在她出水之后,堵在岸上围堵。但还不等二人踏上岸,那水中却忽然间冒出了一连串的气泡。等二人到了岸边,都不见有人出水的动静。
这回别说钟礼,就是躲在上面岩石后的三人都不知底下发生了什么情况。
又过了一会儿,空气里忽然传出浓重的血腥味。钟游擦亮了火折子,点亮火把,二人往水面上一照,发现原本黑黝黝的水面上,竟被血染成了红色。钟游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没人知道底下藏着什么样危险的杀机。
钟礼正欲开口,忽然感觉身旁的人猛推了他一把,将他带着一滚,避到了三丈开外,随着一声厉喝的“小心”,紧接着就听见水面上发出了如同海啸般的破水之声,震得整个山洞都好似摇了三摇。
待钟礼睁开眼睛,定睛一看,只觉得肝胆俱裂。
那水面上一条蛟不似蛟,龙不似龙的巨蟒,它直起身子就有半个山洞高,身子是两个成年人合抱粗,只一张嘴,就好似能生吞了一头牛。
没人想到这地宫里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怪物,它潜在水下,或许是因为被之前打斗的声音惊醒,以水上的血色来看,方才入水的红滟必然已经被他吞入腹中,怕是连尸首都寻不到了。
钟礼被钟游护着直面这庞然大物,一阵胆寒之后又忽然想起了此事,慌忙去拉他衣袖,急声道:“红滟若是被他吞了,那传国玉玺岂不是也没了下落!”
钟游默然,过了片刻才道:“您的性命要紧,我护送您出去。”
此时无法可想,钟礼虽念及传国玉玺的下落,但这东西眼下必然已进了蛇腹,他们虽拿不到,但也不可能再落到别人的手里,对皇帝也算有了交代,于是咬牙向身后的墓道退去。
那巨蟒本是直着身子,一双暗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冷光,叫人不寒而栗。如今他二人身形一动,它也猛地发难,突然之间,张嘴向着二人扑来。钟游护着钟礼向后避开,反身格挡。面对这一个见所未见的怪物,他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这一剑可谓是用了十成功力。但那巨蟒身上也不知是什么鳞片,这一剑只感觉戳刺在了铁甲之上,并未能伤它太深,只引来它一声痛呼。
它身后尾巴一甩,那劲道带来的疾风将钟游一下子拍到了山洞的岩壁中,所幸钟游眼疾手快,避开了要害,但依然还是吐出了一口血。
“钟游!”钟礼见侍卫受伤,不由出声疾呼。这动静引开了巨蟒的注意力,它将蛇头调转了回来,盯住这洞中的另外一人。钟游大惊,他持剑撑着身子,在石壁上纵身一跃,反身跳下一剑挥向蛇头。
那巨蟒不察,竟叫他一剑劈瞎了右眼。剧痛使它瞬间失去了控制,它开始摆动着身体,拿头撞击石壁,蛇尾扫过之处,处处都是飞沙走石,整个地宫为之动荡。
刚刚那一击已用了钟游全部的力气,他从蛇头跌落下来之后,忍着疼痛,趁着巨蟒不辨方向发狂的空隙,扶起钟礼终于退回到了墓道中。
山洞中的巨蟒却不知刚伤了它一只眼睛的猎物已经离开,还在大肆破坏山洞。原本躲藏在岩石后的三人处境瞬间岌岌可危。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前一秒二人还在暗自庆幸没有贸然现身,否则钟礼察觉他们撞破了这等皇家辛密,即便出了皇陵也必定不会放过他们。下一秒洞中已是山崩地裂,不等他们采取行动,这巨蟒就会掩埋这洞中唯一的出口,将他们活埋在此。
顾望乡愣愣盯着那洞中发狂的巨蟒,神色恍惚。安知灵伸手一把扯过他的衣领,急声道:“快,这地方可还有其他出口,立刻带我们过去!”
他转过头,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神情不明的笑容,但笑意未达眼底,目光之中满是悲色:“……我想起来了。”
安知灵以为他指的出口,忙问道:“想起什么?”
顾望乡却喃喃道:“我想起——我是怎么死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没人冒个头吗?每天单机写文真得超级sad了……QAQ
第29章 鬼影重重十
顾望乡说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怎么死了的时候,安知灵有点儿想冲他冷笑:我对你当初怎么死的不感兴趣,毕竟我现在就能知道我会怎么死。
不过她这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预料中被乱石活埋的结局没有到来。那巨蟒弄塌了半边的山洞之后,终于呜咽着潜入了深潭里,大概是独自在水底舔舐伤口。
所以等三人从岩石后头出来时,所面对的就是一地的碎石和被堵死了的墓道出口。
谢敛估量了一下移走这些碎石的可能性,发现绝无可能之后,回过头便看见安知灵蹲在破败不堪的棺椁旁,不知在干什么。
之前巨蟒毁了半个山洞的时候,石台从连接着山壁的半空中摔落下来,连带着这具原本高高在上的棺木,一并翻滚着落在了这底下的碎石堆里。
被杜万项劈开的棺板上一个破洞,露出里头金线的袍子和袍子下的白骨。骨头发黑,显然躺在这棺材里的人当初是中毒死的。
谢敛看了一眼,有前面那场对话做铺垫,他如今见着这棺木里的景象,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安知灵取了块帕子,捡了掉出来的骨头,又给扔回了棺木里:“钟礼运气不错,他若开了这棺板,即便带着玉玺回去,也未必有命留着。”
谢敛不由低头看了她一眼,大概觉得她还挺能苦中作乐:“你的运气怎么样?”
“挺好。”安知灵大概是诚心膈应他,“我刚跟谢公子十年修得同船渡,转眼又能千年修得同穴眠,多大的福分。”
谢敛静了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说:“你这气朝我出的没什么道理。”
蹲着的人不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见她塌了肩膀垂头丧气地吐了口气。
顾望乡自打刚刚那巨蟒从水里出来以后,就沉默得反常,现在一个人静静盘腿坐在水潭旁,一言不发。谢敛往他那儿走,也看着那如今又恢复了平静的水面,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坐在岸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他抬头与身旁站着的人对望了一会儿,看出对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眼下这个境地里,他确是真心实意的还在想着出去的法子。
顾望乡收回了目光,嘲道:“早点认命也就罢了,明知是绝路,死前还要再挣扎一番,岂不是更痛苦?”
“你如今认命了吗?”谢敛反问道。
坐在岸上的人像是僵了僵身子。谢敛又等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没什么要说的,转身准备再折回被乱石掩埋了的墓道口。
但他走了没有两步,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道:“也不是没有别的出口。”谢敛脚步一顿,又听他说:“不过,也是条死路。”
安知灵走过来的时候正听见他这句话,她眼前一亮:“你真有别的法子离开?”活像没听见后半句似的。
顾望乡不搭理她,只看着谢敛道:“不过,若你们能出去,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安知灵以为他指的是之前答应让他附在聚灵石上一块出去的事情,正想向他保证,却听他又说:“并非之前的事,我希望你们能将一样东西带出去。”
安知灵一愣:“什么东西,你该不会也想要哪传国玉玺吧?”
谢敛瞥了她一眼,发现自打她一旦走到绝境,嘴就很贫。
顾望乡却摇摇头,自打在这墓道中相遇以来,他始终是一副置身事外万事不上心头的模样,如今却开始严肃起来:“当年宣平帝死后,他的棺木抬进墓室,我见人往他棺椁上涂了鸩毒,就知道自己也难逃此劫。所幸我之前设计这地宫时,因为心血来潮,做了一个水力装置的机关,为了引活水进来,留了一个出口。”
“既然如此……”
“我怎么还是死了?”顾望乡苦笑道,“我也是醒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当年原来竟没有逃出去。但我在这地宫中睡了太久,竟连自己当初是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
安知灵想起刚刚岩洞将塌的时候,他苍白着说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时,那副失魂落魄,似喜还悲的神色,不由一顿。
这时又听谢敛在一旁冷静接道:“所以,出口在这潭底?”
她怔忪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既然说了那出口当初是为了引活水进来,他醒过来时又正好是在这处,那出口自然就是在这水底。想通这一关节,她第一反应却不是联系此刻自己的处境,而脱口道:“你当初没能出去,就是因为水底那怪物?”
顾望乡神色有些难堪:“当年倒还只是一条小蛇,大概是从山里什么地方顺着水流进来的。”
谢敛点点头:“无怪你说也是条死路。”
顾望乡当年想从潭底的出口离开地宫,但是遭到水中巴蛇的攻击,丢了性命。如今那巨蟒大了十倍不止,一口就足以将一个成年人吞了,想从潭底离开,比疏通堵死的墓道更为艰难。
山洞中一时又没了声音,半晌才听安知灵干巴巴地与水潭边的人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伤感……起码当时你必定是留了个全尸了。”
她说到这儿,又恍然大悟:“所以你要我们带出去的东西就是你水底的遗骨?”
顾望乡没好气道:“我要你带那个出去干什么?”
安知灵一头雾水:“那你想我带什么?”
顾望乡又萎靡下去,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右手手筋断后再做不了精细活儿,但又心有不甘,便在闲时用毕生所学的机关要术做了一个玲珑盒,一直随身带着,想着等皇陵建成,我就带着这机关盒出去,若世上有人能将它解开,我这一身本事也算有个传人。”
他和这地宫中其他人不一样,这地宫中陪葬之人都是靠着一股怨气盘亘在世间不得转生;只有他,却是因为这一点放不下的执念,才在此地被缚百年,难入轮回。
安知灵问他:“若你和那机关盒,我只能带一个出去,你想我带哪个?”
“自然是机关盒。”顾望乡想也不想脱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