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灵跟着身旁的男子挤开人群进去,果然看见中间一个老妇正捂着胸口哭得肝肠寸断,口中哭喊着:“……这叫我怎么同我儿媳交代哦!”
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正跟着长吁短叹,正好人群中有人眼见,瞧见了挤进人群的两人,高声道:“诶,这不是小宝吗!”
一群人定睛一看男子怀中沉沉入睡的孩子,也个个眉开眼笑,慌忙推着老妇:“别哭了,快看你家小宝好好的回来啦!”
老妇人忙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鼻涕,扑上来接过了孩子,果然是她刚走失了的孙儿,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几乎又要喜极而泣,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口里忙不迭地道谢:“谢公子,多谢公子替我找回了孙子!”
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摇摇头:“我赶到的时候,这位姑娘已经救下了您的孙子。”他露出身后跟着的女子,安知灵一愣,眼见着老妇人又扑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千恩万谢,她不习惯这场景,僵硬道:“路过而已,您还是带他进去,仔细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吧。”
这倒是提醒了她,老妇人忙抱着孩子引两人往花神庙里头走。其他围观的人群见孩子已经找回来了,也都松了口气,很快就散开各自赏灯去了。
三人到了花神庙后头的杂间,里面还有间小小的卧房,显然是她平日里住的地方。老妇人将孩子放在床上,翻开他的衣领仔细查看了一番,松了口气:“没有没有,好在应该没什么大碍。”
安知灵有些奇怪,那老妇见了便解释道:“往常几个丢的孩子,送回来时,脖子这儿多半有个咬痕。”
“咬的?”安知灵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古怪,“这是为什么?”
“这谁知道哪。一开始乡亲们猜是叫什么动物给咬了,但大夫看了,那伤分明是叫人咬的。”
安知灵又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
那老妇想了一会儿:“丢了的孩子刚回来那几天,夜里常哭闹,白天也恍恍惚惚的,过了十天半个月,又自己好了,你说怪不怪?”
怪。
安知灵皱眉沉思了一阵,忽然上前将孩子翻了过来。花神婆婆既然听说是她找回了孩子,自然也不阻拦,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动作。
戴花神面具的男子站在一旁,看她将孩子翻过来后,伸手按上孩子的后颈,沿着脊椎骨摩挲着向上按了三指,动作一顿。接着解开了孩子梳上去的头发,指尖轻轻在他后脑上摸了一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将桌上的油灯取了过来,放在她手旁,明亮的烛光下,她终于找到了位置,一旁围着的两人,只见她松开手指,底下一处细小的伤痕,显然是被针扎过的痕迹。这针孔很小,又被头发盖住了,寻常不能发现。
那老妇见了又是一惊,颤巍巍地问道:“这是什么?”
“我之前在巷子里见那人用针扎了孩子,大概上头有麻药。”她说到这儿不由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这儿有个驱邪的法子,你去医馆配些清心静气的方子,放在浴桶里,等孩子醒了,让他泡一下药浴将汗发出来多半就能好了。”
那老妇问道:“姑娘原来是个大夫?”
安知灵一笑,信口拈来:“我外公是个游方术士,我早年常看他替人驱邪,就想着这法子兴许有用。若是不管用,还是得去好好看看大夫。”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旁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瞥了她一眼,老妇人却是不疑有他,又是千恩万谢一直将他们送出了房门。
两人从花神庙出来,刚一出门,就遇见了外头提着花篮卖花的女孩。大概八九岁大,提着一篮鲜花,见两人前后出来,显然以为他们是一起的,便凑上来问:“哥哥,买花吗,可以送给姐姐?”
安知灵从后头跟上来,没头没脑地听见这一句,探过头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低头看了眼女孩篮子里的花,还有小半篮,应该是白天刚摘下来的,虽还开得艳丽,但最好的大概都被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有些蔫。
“剩下的这些多少银子?”他忽然开口问。
安知灵一愣,倒是女孩听了双眼发亮,连声音也响亮了些:“十文钱!”
他从腰间取出十个铜板给她,将篮子里的花接了过来:“卖完就能回家?”
女孩欢天喜地地点头应了,临走还不忘嘴甜地送上一句:“您心真好,祝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
买花的人似乎是懒得多解释,一声不吭地生生受了这句谢。他转过头,安知灵瞧着他手上那把有些打蔫儿的花,干笑了两声:“日行一善。”
黑衣男子瞧了她一眼,将花递给她。
安知灵被他这举动唬得忙道:“无功不受禄。”
“那拿一个问题来换吧。”对方淡淡道。
安知灵以为他要问之前巷子里遇见那人影的具体情况,谁知他却开口问:“你外公不是江上摆渡的吗,何时又成了游方术士?”
她心上似是劈了一道闪电,照得她脸上的神情都空白了几秒:“你……”只见带着花神面具的男子瞧着她的神情却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好看的线条,连面具下的眸子里都染上了几分笑。
安知灵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掀他的面具,手指刚放到那面具上,就被他伸手按住了。他指间温热,触到她冰凉的手指上,好似摸着了火,烫得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接着,就见他伸手取下了那张带了一天的面具,露出了面具底下的真容。安知灵目光一错不错地沿着他的嘴唇,滑过他的鼻子,再到眼睛,最后落在他眉间那一点沾染了朱砂的梅花图案上,愣愣地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谢敛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斜月,他的马系在花神庙外一棵垂杨树下,百无聊赖地撅着蹄子。他上去解开了马绳,安抚地替它顺了顺毛,回过头来带着面具的女子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准备怎么回去?”他平静道,“山门亥时落锁。”
第36章 西北有高楼五
安知灵第二天到藏书阁的时候,迟了一会儿,进屋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这事儿比较少见,明孺从故纸堆里抬头打量了她一眼:“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知灵那个打了一半的哈欠就这么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警惕道:“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明孺一头雾水,“你要是昨晚回来的晚,用过饭后躲里面睡一会儿吧。”
安知灵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讪讪地坐到了他旁边,帮着理了几本书出来,随口问道:“昨天的雅宴怎么样?”
说到这个,明孺果然就来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亮:“特别好!”他摇摇头,“你没去太可惜了,昨天几乎所有弟子都去了,各个宗门的首席也几乎都齐了,到底是卫师兄!”
安知灵不解道:“这跟你卫师兄有什么关系?”
明孺振振有词:“不是卫师兄,这山上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私下的集会能聚齐这么多人?”
他不说倒还好,一提安知灵就隐隐有气:“你之前不是说你谢师兄与卫嘉玉关系亲厚,昨日的雅宴他必会出席吗?”
“这……大多数人都这么想吧。”明孺赫然地摸摸头,忽然道,“不过你怎么知道谢师兄昨日没出席雅宴?”
安知灵一哽,含糊道:“我来的路上听几个女弟子说的。”
“哎,谢师兄闭关了两年,出关之后就下了山,最近刚回来又养了许久的伤,这回雅宴也有许多师妹们是冲着他去的。昨日听说他不在,倒是许多人失望。”明孺接着又道,“不过很快就是春试了,到时候他肯定会参加剑宗的比试!”
提到春试,安知灵才想起之前冯兰确实也与她提起过,只是她那时未来得及细问,正好一并问个清楚:“这春试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孺睁大了眼睛看她,显然对她连春试都未听过感到不可思议:“你既然能被招到这藏书阁里抄经,怎么也该是个山下的本地人吧,怎么竟连九宗三年一次的春试都没听过?”
安知灵面色如常道:“听自然听过一些,不过哪里知道具体是怎么个事情。”
这半个月来,明孺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山下哪户小门的女儿,正巧识几个字上山来帮着抄经补贴家用。于是听见她这样说,倒也觉得说得过去:“春试就是各宗三年一次为期十天的大考。不过虽说是宗内大考,但其实主要是考给外人看的。这段时间,山门大开,各宗弟子的亲眷都可以趁此机会上山探望。各宗还会邀请如今江湖上有名望的帮派世家,一同莅临校考。一来是为显考试公正,二来主要是给各宗优秀的弟子一个在天下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如此一来,若是这些弟子日后出师下山,也必能谋得一份好前程。”
安知灵听得有趣,忍不住问:“九宗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久的弟子,如此一来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明孺却嗤道:“九宗再大,也不过这一个山头。就算这群人都留在山上,又能如何?文渊弟子下山入得庙堂,于九宗是一份保障;剑宗弟子下山入得江湖,于九宗又是一份保障……这些人岂非都是九宗威震武林的助力?”
“不错,”安知灵笑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我自己也想得到。”明孺轻哼了一声。
安知灵轻笑了一声:“所以,春试上我就能见到你那尹师兄了?”
“不行。”明孺摇摇头,“你要见他也得能去机枢的春试场啊。”
安知灵皱眉道:“你刚才不是方说春试期间山门大开,任何人都可以上山来吗?”
“我说得是弟子亲眷。”明孺纠正道。
“那有什么区别,山上弟子数千,若是有人冒认一个,你们也能分辨出来不成?”
“自然有法子。”少年有些得意地从腰间取下一块木质的令牌,拿在手上朝她晃了一晃,“就靠这个。”
安知灵伸手取过来一看,不过是块普通的牌子,手心大小,上头刻着金石二字,四周还有金桂花纹,底下不起眼处刻了一个“孺”字,以证主人身份。
明孺解释道:“这是弟子令,凡是各宗弟子人手一块,不同宗门的令牌大同小异,不过各阶弟子的令牌在材质上会有明显不同。令牌不同,在这山上的特权也不一样。比如我这块就是最低阶的弟子令,这山上大多数弟子拿的都是这种,除了证明身份,就没什么别的用处了。”
他撇撇嘴,又说道:“春试期间,靠着这块弟子令,我能准许带一名亲眷在山上各处参观,也能带他进各宗春试场旁观。但到了春试最后一天,各宗会派各自今年的榜首参加‘簪花令’,整个九宗的弟子齐聚会场,人数众多,到那时就只有靠着更高阶的弟子令才能进入会场了。”
安知灵松了口气:“我对你们那个簪花令也不感兴趣,你今年可有亲眷要上山来看你?”
明孺有些羞涩:“往年都是我嫂子来的,但今年正赶上她临盆,家里来信说今年我二姐会来。诶,你别看我这样,我二姐在京里也是个出了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性子也好,比我出息多了。你别不信,到时候她来了山上,我带你见见。”
安知灵哭笑不得:“我怎么不信,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令姐必然也是个大家闺秀。不过你姐姐既要上山,我还能问谁去借块牌子好进这春试场?”
“春试期间弟子令也紧俏得很,我看你借是借不到了。”
“为什么,这山上就没个家里无人,亲朋远游的弟子了?”
明孺摇头晃脑道:“哎,你这一看就是不清楚这弟子令的行情。”他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些,朝她做了个手势,“你知道春试期间弟子令值多少银子?起码这个价。”
安知灵微微挑眉:“九宗还做这种买卖?”
“这自然是私下的买卖,叫宗里知道确实是要严惩的。”明孺有些赫然地伸手挠挠脸,“所以这东西你想租借也不一定有门路。”
安知灵似笑非笑地拉长了调子:“哦,我明白了——做这生意的莫非就是你们金石宗?”
“跟我可没关系。”明孺慌忙撇清,继而又狐疑道,“你不会真想去借吧?”
“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
明孺闻言还未来得及松了口气,又听她接着说道:“若是到时候当真没什么法子了,我再来找你借银子。”
他一口气吊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瞧她:“你哪儿来的银子还我?”藏书阁每月多少津贴他再清楚不过了。
安知灵道:“所以你身上当真有这么多银子?”
“我——我没有。”
安知灵轻笑了起来:“你果然是个少爷,我往日没有看轻了你。”
明孺脸色半青,似想辩驳,但又不知该从何辩起的模样,末了才憋出一句:“你当真要去啊?你要这牌子干什么?”
“我就想见见世面嘛。”安知灵随口道,“到时候下山人家问我九宗的春试是个什么情景,我却说不上来那多丢人。”
“唔,你这么说倒也是……”
安知灵眯着眼笑:“所以你可得替我想想法子。”
静虚山上偌大的地方,亭台楼阁,屋宇楼殿隐在重重青山间。西面半山腰处宗内名唤金银台,金石宗就在此处。
若说九宗在江湖上多给人隐世的印象,那这金银台大概就是九宗里头最接地气的地方了。此处地势开阔,屋宇连绵,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各中甚至不少茶楼书社,隐隐就是一个微型的小镇。宗内弟子寻常不便下山,若是有什么紧缺,多半回到此处采购,便是一时没有,只要留下所需的明细,不日也能拿到。因此这儿也算是山上最热闹的地方,各色宗服的弟子往来其间,可谓是不亚于每月的大晨会。
墨云轩是这里头极其不起眼的一家书画店,店里除了卖些名人字画之外,就是普通的文房四宝,开在金银台最里头的一条小巷里,平日生意冷清,只有两个金石宗的弟子每日轮值。看似一副濒临倒闭的模样,实则内里另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