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共为友——木沐梓
时间:2020-09-08 09:07:08

  安知灵道:“就是你那个在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姐姐?”
  “这也都是旁人背后的夸奖,”明孺谦虚道,“等她来了,你也不要当面这么说她。”也不知他在谦虚什么。
  他确实忙得厉害,早上过来取了他平日里放在这儿的书具,很快又要赶回学堂去,安知灵一个人在阁中倒是难得有了几日的清净。这段时间这山上人人都忙得脚不着地,好似只有她一个人清闲得不似山中人。但每日在青崖间与藏书阁往返时,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山上近来到了许多生人。
  九宗三年一度的春试,就在这样兴师动众的万众期待中拉开了帷幕。
  但这样的盛会于安知灵日常养伤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那晚飞瀑边遇见的古怪少年到底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打听来历,花朝节一晚之后,也再没有遇见过谢敛,更不知道山下那拐孩子的夜阎王抓住了没有。
  倒是难为青越那晚之后破天荒的将她的事情放了一丝在心上,过了几日叫冯兰过来传话,给了她一封手信,要她拿着这封手信前去剑宗找授课的时浵长老。
  春试为期十天,前九日都是各宗弟子内部的比试考核,若是时间没有撞上,可凭借弟子令在各宗围观。这其中,最受瞩目的是剑宗的比试,原因无他,剑宗的比试自然是擂台比武,紧张好看,胜负也是一目了然,外行也能看得明白,每年春试都能吸引许多弟子围观。
  剑宗所在名叫白鹿岩,安知灵正午去时,还未走近便已经听见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好声。她怀里带着玲珑盒,顾念着盒中的顾望乡,白日出门打了一把青伞。拾级而上,到了围设擂台的广场,远远就看见人头攒动,这才不过第一日,就已经吸引了山上大半的弟子前来观战。
  擂台旁设了高台,坐着的多半是宗内长老,还有就是闻名而来的各派贵客,剑宗宗长三山道人坐在正中,面对场上的比试难得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台上两人皆穿剑宗弟子服,安知灵远远认出其中一个似乎正是秦宣,但他此时明显落了下风。与他交手的男子,看上去比他年长几岁,目色沉郁,飞眉入鬓,招招式式都是直逼要害,剑招凌厉,就是站在台下,也能感觉那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无处闪避,直教人喘不过气来,不免叫人替台上的人捏一把汗。
  秦宣的剑招虽也惊人,但显然不如他快,安知灵站在远处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两人二十招已过,她心中默念了十个数,十个数后,秦宣果然长剑落地,终于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台下一片唏嘘,秦宣望着落地长剑,面色隐隐有几分不甘,但还是打起精神向对方道贺:“宋师兄,你剑术又大进了。”
  对面的人脸上却无喜色,仿佛这场胜利本就是意料之中,因此听闻道贺,也只不过微微点头:“承让了。”他虽赢了这场,却赢得也不轻松,走下台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
  高台一旁方旧酩抱臂道:“宋子阳刚才那招使得便是凌霜剑?”
  身旁的人微微点头:“他剑术大有进益。”
  方旧酩闻言,转过脸故意道:“与你比如何?”
  谢敛不答话,倒是他身旁妃色长裙的女子闻言浅笑道:“我听说秦公子近日前刚受过重伤?”
  谢敛却摇头:“他每一招都快了秦宣一个弹指,与伤势无关。”
  他说完,方旧酩笑了起来:“明乐也不过打个圆场,谁还能真看不出宋子阳如今的功夫压了秦宣一头,偏要你说破。”
  唤作明乐的姑娘笑了笑,下一场比试已经开始,说话间几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场上。谢敛却望见一道青色的人影绕过广场,消失在了大殿后的小径上,不禁若有所思。
  安知灵绕到白鹿岩大殿后,再往东走就是长老房,时浵长老的住处就在这山上的一座小屋里。安知灵递了青越的手信,弟子领她进屋时,时浵正在榻上打坐,她如今应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相貌看上去还很年轻。
  等安知灵进屋,方睁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冷道:“小九的信我看了,你明日开始每日卯时来我这儿找我,我传你一套静气凝神的心法。”她又问了几句安知灵近日的状况,又嘱咐了些话。
  安知灵同她道谢之后从屋里退了出来,还觉得有些回不过神,才意识到这一句话的功夫,青越就替自己寻了件新功课。
  她沿着来路往回走,路上寻思着卯时过来,每日能睡几个时辰,忽然听见一阵异样的响动,鼻尖隐隐闻到一丝血腥味。
  她脚步一滞,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剑宗的弟子房。门内身份泾渭分明,外室弟子与内室弟子并不住在一处,同样的刚入门不久的弟子与阶位高的弟子也并不住在一处,这地方看独门独户的院落就知道必然不是什么新弟子的住处。
  正犹豫间,里头忽然走出一个年轻男子,银冠束发,文质彬彬。他一身机枢打扮,眉目间隐含怒意,似乎刚与人起过争执,出来的时候还有几分怒气冲冲的神色。
  安知灵站在外头,避闪不及与他撞了个正面。他大步出来显然也没料到外头还有旁人,也是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他身上似乎有淡淡的血腥气,安知灵不动声色地跟着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见他略有些不自然地侧身挡了一挡,也不欲惹事,便佯作无辜道:“这位师兄知道从这儿到前殿要怎么走吗?”
  “沿着这条路往西就是了。”他神色还未完全和缓下来,但见她眼生,恐怕是门中新招的弟子,便又道,“算了,我也正要去前殿,领你一道出去吧。”说着就走到前头带路。安知灵倒没想到他能有这份热心,只得落下半步也跟了上去。
  两人默默无言了一路,快到前殿时跟前的人脸色稍缓,主动说道:“师妹是玄宗弟子,不在广场看比试,怎么会走到弟子房那儿去?”
  “原本奉命来找时浵长老,不料回来时竟迷了路。”安知灵道,“师兄又怎么在这儿?”
  问起这个,对方稍稍有些不自然:“我有个朋友受了伤,刚刚探望他时,同他发生了一些争执,出门正遇见你,叫你见笑了。”
  “哪里。”
  这时两人已能看见前殿,却先听见了路上传来一阵争执,安知灵直觉自己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否则不能这么晦气。
  她还未来得及提议回避,却见身边的人已经皱起了眉,往前赶了几步,她阻拦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还未绕过前头的绿荫,隐隐听见其中一个声音奚落道:“……你竟还未被扫地出门?”一旁有人搭话:“机枢竟能留你到现在,可见宗内收徒也是良莠不齐。”另一人又道:“诶,他一个如何能归罪到机枢,这山上谁不知道他身后有人仰仗,可不是一般的弟子,否则平日里怎么能如此猖狂。”
  “……”
  几个人一阵嘻嘻哈哈,安知灵听得心里纳闷:这么明摆着挑事找打的也是许久不曾遇见过了。
  果然这时听见一个声音冷笑道:“王老狗,看样子上一次是还没把你打服气,才敢这么快就跑到爷爷面前乱吠。”
  这声音听着年轻,还不知怎么的有些耳熟。安知灵心中一动,果然再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几人围在一起,正中央的正是那晚飞瀑下遇见的少年。
  挑衅的是三个剑宗弟子,似乎是想在这角落里将人教训一顿,只是还未出手,与安知灵一道的男子已经上前将少年拦在了身后:“住手!”
  他一现身,那几人竟也果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了一阵神情竟还有几分心虚。安知灵觉得这事态发展得有趣,又自觉事不关己,便躲在一旁看戏。
  三人中为首的那个见了来人换上了一副笑脸:“巧了,在这儿遇上尹赐师兄。”
  安知灵听了,不免站直了身子,没想到他就是尹赐,她伸手轻轻叩了下袖中的玲珑盒。又听尹赐道:“路过正巧听见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那人嘿嘿笑道:“路上遇见季师弟,玩笑了几句。”
  尹赐还未说话,他身后的少年先一字一顿道:“放你娘的屁。”
  “季涉!”尹赐回头斥道,“谁教的你这些?”
  “不用人教,再说你管得着吗,让开!”季涉好似一点儿不领他情,上前挡开他,对着那三人道,“王老狗,我今日就是在山上将你弄死了,都没人能拿我怎样,你不信试试?”
  他说这话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对方一愣随即大怒:“尹师兄,你们机枢弟子可都是好大的本事,青天白日的就敢这么威胁同门?”
  “谁跟你狗屁的同门?”少年犹嫌不足,冷笑道,“你也就配跟后厨王二家的谈谈手足情谊。”
  后厨拴着一条土狗,是王二娘家的,每天早上满山头撒欢,这山上从一半人手上成功讨过食,在九宗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安知灵勾了勾嘴角,心中暗想这果然是个嘴巴坏的,虽不知他打架的身手如何,但挑事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高。
  “你说什么?”对面的王构大怒,作势就要拔剑,“你小子敢不敢出来跟我打一场,别光会躲人尹师兄背后!”
  “来就来,只要你一个剑宗的不嫌输给我这个机枢的丢人就行。”
  “够了!”尹赐斥道,“门中内斗什么后果还要我教你是不是?戒律堂压不住你们了?!”
  他一提戒律堂,两边顿时偃旗息鼓。季涉把脸一转,像是不论看着眼前哪张脸都觉得糟心。
  尹赐见他老实了些,又转头同对面的人道:“季涉年少任性,王师弟既然比他年长几岁,也应当多懂几年的规矩,门中戒律森严,今日若不是我碰巧遇见,换做其他长老又该作何想法?”
  他这拉偏架拉得没眼看,王构也知道尹赐既然在这儿,再想教训季涉是不可能了,只能咬着牙道:“尹师兄教训得是,是我们冲动了。”
  尹赐这才和缓了语气:“季涉也有不对,剑宗与机枢虽不为同宗,但都是同门的师兄弟,往日相见也应当不要伤了和气才是。”
  王构自然点头称是,架既然打不成,几人留在这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这边说完,扭头便走。
  等人走远了,尹赐才回过头来教训:“王构这群人心胸狭隘,你与他们一般见识干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季涉冷冷道,“谁要你掺和我的事情。”
  “啧,这小子还真不识好歹。”安知灵侧过头才发现顾望乡在一旁也不知看了多久,嘴上虽这么说,眼里却没有什么鄙薄的神色,反倒还略带了一丝笑意。
  “你这么看得上他?”安知灵纳闷道,“我看这位尹公子为人处世进退有度,倒是不错。”
  顾望乡嗤之以鼻:“谁说我看得上他?不过两相比较,我更烦那边那个老学究的做派罢了。”
  那边树下尹赐与少年似乎争执了几句,终于挥袖走了,多半是被季涉气走的。安知灵轻轻地“啧”了一声,就见少年忽的抬头往她这边看了过来,目光淡漠疏离,显然也早发现了她在这儿。
 
 
第40章 西北有高楼九
  安知灵走上前去,到了他跟前站定,假笑道:“这位师兄有点眼熟。”
  季涉却没有跟她打太极的意思,但也没有怪罪她刚才从头到尾围观了一通,只看了她身上玄宗的弟子服一眼:“你果真是这山上的人?”
  “也是刚知道师兄是机枢弟子。”安知灵客气了一句,谁知季涉得知她身份之后,好似便对她没了什么兴趣,转头就往外走。
  安知灵一愣,连忙跟上。
  两人一块从前殿出去绕到广场,外头的比试似乎更激烈了,叫好声不绝于耳。季涉瞥了她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这有点冤枉,去前殿的路就这么一条,不走这儿还能走哪儿。但碍于确实还有话跟他打听,安知灵忍气吞声:“季师兄既是机枢弟子,正好有些事想同你打听。”
  季涉瞥了她一眼,不应声。安知灵权当他默认,便开口问道:“我听说尹赐师兄是宗内最有天赋的弟子?”
  “呵。”季涉冷笑一声。
  安知灵一顿,又问:“那不知宗内于机枢一道最有悟性的师兄是哪位?”
  季涉不答话。
  安知灵转头看了眼伞下的顾望乡,他老神在在,见她屡屡碰壁,似乎还有些幸灾乐祸,实在很叫她有种管他去死的冲动。
  “那把弩是你自己做的吗?”她最后问。
  季涉终于拿正眼看了看她,神情倨傲,很有一副“有何指教”的意思。安知灵面无表情道:“你的机关弹片位置不对,所以出箭的时候总有声音。”
  这一回,始终走在前头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安知灵却理都不理,打着伞抬头挺胸地从他身边大步走过。
  “喂!”身后的人忽然喊了一声。
  安知灵脚步不停,唇角却忍不住勾了勾,没过过久,少年果然从后头赶了上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那把小弩里头的弹片位置不对,否则出箭时不该发出响动。”
  “不可能!”季涉沉声道,一口否决。
  安知灵撇撇嘴,无所谓地继续往前走。季涉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咬牙跟了上去,别扭道:“那你说,正确的位置应该在哪儿?”
  他们此时已经到了广场旁边,安知灵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耳边一声轰然的叫好声,惊天动地。她转头往场上看,才发现台上站着一个黑衣暗纹的人影十分眼熟——正是谢敛。
  他似乎刚刚赢下一场,走下台时气息丝毫不乱,经过人群之后,走到了高台旁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正站着方旧酩与一个妃色长裙的女子。那姑娘生得姿容端庄,眉目温婉,见他走来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他,谢敛伸手接过后,擦了擦手,引来不少围观的女弟子失落的目光。
  季涉正追问她,见她目光落在场边,也看了过去:“你认识剑宗的谢敛?”
  安知灵却好奇道:“那姑娘是谁?”
  “大概是他未婚妻。”季涉淡淡道。
  “未婚妻?”安知灵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来问他,“谢敛还有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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