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的机关鸟振翅时,隐隐带有声响,这是机关鸟内部齿轮咬合发出的声音。季师侄的机关鸟虽也有齿轮的咬合声,但明显比老夫的机关鸟要小上许多,不知季师侄用了什么法子,可否说与大家听一听?”
他这话说完,全场的目光又惊疑不定地落在了一楼那个神色倦怠的少年身上。只见他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未将齿轮完全拼合,上下打了一个错位的交叉,加了一条铁丝来推动上下两个齿轮运转。”
顾望乡轻笑一声:“总算不是太笨。”
安知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接着就看见抱石山人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欣赏的神色:“季师侄能够想出这个方法,可谓是青出于蓝了。”
他这话一出,又引起场上不少的议论,按理说季涉能够在原机关鸟的基础上,临时想出法子对缺陷进行改进,应当是了不起的表现。但比试一开始,几位长老就已经宣布,本场比试已最快完成,正确最多为胜,那么这样算来,季涉确确实实错了三处不假。
这时,起先站出来宣读规则的关山长老站了起来,宣布道:“那么,经此评议,本组比试,夺得魁首的便是尹赐,其二就是……”
“师父,”尹赐此时上前一步,拱手道,“季师弟既能想出改进的法子,那两个错处不应作数,加之他完成的速度也在弟子之上,这个第一,弟子受之有愧。”
关山微微皱眉,转头去看季涉:“季涉,你说哪?”
“今日的法子不全算我自己想出来的,也是昨日拆装旁的东西时得来的灵感。”季涉淡淡道,“错了便错了,我又不稀罕这个第一。”
众人听他前面一句,有些人还忍不住感慨这小子总算实诚,倒也并不倨傲,谁知他后面冒出这一句,可谓是瞬间点燃了全场的不满,二楼的看台上嘘声顿起。关山长老虽了解他的性子,但也不免头疼,一锤定音道:“行了,就按原先的规矩来,本场第一还是尹赐。”
“师父——”尹赐还要再说,却被他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五人晋级,推让什么。”
此事就算到此有了定论。
第42章 西北有高楼十一
这组结束之后,很快就换了第二组上场,安知灵没什么兴趣,便悄悄退了出来,想去找找季涉。
她出来并未看见第一组下场的弟子,但又想到自己昨日既然已经与他约好,干脆就在外头找了一棵大树,撑着伞在树荫下站着等他来寻自己。
她在树下刚刚站定,忽然脚下“叱”的一声,一把小箭在她脚面前一寸的位置扎进了土里。安知灵一抬头,果然看见一旁的树上,垂脚坐着的少年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挑衅地看着她。
“怎么样?”
安知灵眉头一挑:“什么怎么样?”
季涉从树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昨天不是你说我弩片的位置不对,所以出箭时总有声响吗,今日你看如何?”
他这一说,安知灵才注意到刚才他在一旁的树上朝自己发箭时,确实没有听见声响。不由问道:“你昨晚自己想出来了?”
“你说弹片位置不对,我就拆开来重新换了几种法子试试。”
安知灵反应过来:“你刚刚在里头说,这法子不全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就是因为这个?”难怪顾望乡当时说他还不算太笨,能自己改装弩片的位置,还用到今日的比试里去,确实是个有些天资的。
季涉轻哼了一声,应当就是默认了,脸上微微露出几分藏不住的得意,又想极力装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来。安知灵却疑惑道:“既然如此,那抱石山人说你将机关鸟尾巴的齿轮装反了,又是为什么?”
提到这个,季涉却是一副被人踩了尾巴的模样,脸上有些挂不住,嘴上还要逞强:“就是一时大意装反了,否则还能为什么!”
“噗嗤,这么简单的事情能弄错,就是底子不好。”顾望乡也不知何时现的身,闻言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这话季涉自然是听不见的,安知灵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他:“你平日里课业成绩不好?”
“关你什么事!”
那就是了,安知灵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她转头看了顾望乡一眼,轻声问:“你怎么想?”
季涉古怪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但安知灵没搭理他,只见青伞下一触即散的灵体,伸手摸着下巴,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片刻才说:“把你那个乾坤匣给他。”
这便是还要再看看的意思了。安知灵从袖子里取出了那日在花朝节的小巷里用过的匣子,一边伸手递给对面的人一边轻声嘀咕道:“真不考虑尹赐?”
顾望乡不耐烦道:“我一看那些老学究的做派就心烦。”
季涉只觉得眼前这人奇奇怪怪,虽不清楚她的底细,但念着她昨日说出的话对机枢像是有些研究的,才没扭头就走:“这是什么?”
“乾坤匣。”安知灵言简意赅道,“不过,被我弄坏了。”那日小巷里用过一次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当时太紧张,用力过猛,回来之后才发现这乾坤匣忽然怎么按都没了反应。
顾望乡要她拆了给自己看,但她哪里会拆,这事便一直搁在了一边。此时季涉接过那小匣子在手上把玩了一阵,眼中明显流露出了几分兴味:“这是哪儿来的?”
“朋友送我防身用的。”
“你朋友出手还真大方。”季涉倒也不问她是什么朋友,“你想让我帮你修好它?”
安知灵摸着他的脾气,眼珠子一转话到嘴边却改成了:“那也不是,这东西坏了就坏了吧,你若是喜欢可以拿去拆了玩玩。”
季涉轻哼一声:“谁稀罕?”手上倒是一点儿没有将东西还给她的样子。
安知灵嚼着笑:“我手上还有个比这东西精巧百倍的……”
“万倍!”顾望乡在旁着重强调。安知灵理也不理,接着说:“你要是有兴趣能将这个拆了重新装好,我倒是可以给你看看那个。”
“什么东西?”
“宝贝哪儿能这么容易拿出来给人看。”安知灵故意吊他胃口,“你要这东西都琢磨不透,拿出来给你也是牛嚼牡丹。”
季涉在半空中抛了几下那乾坤匣:“你倒是不怕我将这东西私吞了?”
“我说了,这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季涉依旧狐疑地望着她,似乎在猜测她这话的真假,过了半晌才一把握住空中落下的小匣,拍板道:“一言为定。”
安知灵打着伞临走前,又想起了什么,叮嘱道:“这里头应该还有几枚化水针,针上有毒,你拆的时候当心一些。”
从机枢回去的路上,安知灵问身边的人:“那乾坤匣拆起来到底难不难?”
顾望乡有些骄矜地表示:“看人。”
“除了你。”
顾望乡毫不犹豫:“难。”
“哦,”安知灵装作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继续问,“那你觉得他要花多久?”
“五天吧。”顾望乡道,“五天修不好,就不用打这山上弟子的主意了。”
他前头刚说了难,如今又说只有五天,安知灵觉得他未免有些苛刻,不过开玲珑盒到底是他生前遗愿,她既然不懂这些,也未多说什么。
后面她果然又连着去了机枢宗三天,春试到了第五天,已经过了一半,随着淘汰的弟子越来越多,倒是空闲下来许多人在山上各处围观比试。最热闹的依然是剑宗,其次便是乐正与文渊,连机枢也比头几天热闹了许多,若不能早早到场,就很难寻到一个好位置。
方旧酩和谢敛第五日去了机枢宗,同行的还有明孺与他二姐明乐。
明孺昨天刚结束了他今年的春试,大概是因为原本期望就不高,倒也没有多沮丧。方旧酩与谢敛属于忙里抽闲,花朝节那本册子最后统计的名单出来,大概还有十来个人,其他各宗这几日多少抽空去看了几眼,倒是机枢今年还是第一回 来。
明孺在山上很少提及家中与谢敛的渊源,许多人看见了只以为他是跟着方旧酩一道来的。一路上,明孺明乐姐弟走在前面,方旧酩与谢敛落后几步在后面说话。这几日山中多贵客,往来的弟子也早习以为常,但在路上看见这四人,多半还是会多看一眼。
四人到了凤鸾涧,正遇见尹赐。机枢首席这两年迟迟还未定下,但山中多有传言,这位尹师弟应当是十拿九稳,凡是遇上门中大事,机枢也多由这位师弟出面,因此谢敛与他倒是打过一些交道。
机枢今日的比试在广场空地上,进去之前,每人取了自己随身的弟子令出来交给外头守卫的弟子检查放行。尹赐跟他们一道,看见明乐用的是方旧酩的牌子一时好奇,忍不住打趣了一句:“怎么不用无咎的牌子?”
无咎是谢敛的字,入门时三清道人亲自取的,刻牌时用的也是“咎”字。明乐莞尔一笑:“让方公子拿去做了人情。”
“那真是好大的人情。”尹赐笑道,见他们并无透露的意思,便也没有细问。倒是站在外头检查令牌的弟子,抬头看了看他们几个,欲言又止。
尹赐今日要上试场比试,先一步告辞。明孺百无聊赖,他对机枢的比试其实无甚兴趣,若要他选,他必定是要去龙吟潭看文渊比试的,但明乐难得上山,他们既然要来机枢,他也只得作陪。
正张望间,忽然看见有人打了一顶青伞缓缓上山,这青天白日无风无雨的天气下,倒是十分打眼。他觉得奇怪,不免又多看了几眼,等那青伞快走到了近前,露出伞下的人来,他才不由惊讶地喊出了声:“阿湛?”
安知灵这几日为了玲珑盒中的顾望乡,出门必要打伞。忽然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也是不免诧异。
她的身份于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而言,自然不算秘密,但是既然在藏书阁中抄经,阁中难免有些弟子出入,为了方便起见,她对外一律用的是“安湛”这个名字。她听对方喊得亲切,一抬头发现果然是明孺。
只是目光往旁边一移,才发现他身旁还站了几人,个个都是熟面孔。
这几人显然听得明孺这一声喊,也看了过来,目光相交时,那边显然也是一愣,只有明孺像个浑然不知的傻子,还朝她招手招得正欢。
与方旧酩上次正式相见还是春试前的事情,这回相见,只见他怔忪片刻立即是一副如沐春风的神色,倒是很像他的做派。
他们站在广场外,安知灵也不好视若无睹地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等她走近了,就听明孺问道:“没下雨你打着伞干什么?”
“怕晒。”
“娇气!”嘴上虽这么说,明孺倒也未多纠结,先与他身旁的女子介绍道:“二姐,这是与我一同在藏书阁帮忙的同侪。”
“小弟顽劣,在山上有劳姑娘照顾了。”明乐倒是不想还能有与她搭上话的机会,不免好奇又有礼道,“姑娘姓……”
“安。”安知灵当着身旁另外两人面不改色道,“单名一个湛字。”
明乐闻言似乎一愣,过了一会儿才笑道:“好名字。”
安知灵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看不出这名字好在哪里,大概只是对方随口客套一句。明孺还在与她引荐:“阿湛,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我姐姐明乐,”
明乐莞尔一笑:“哦?你是如何在安姑娘面前提起我的?”
安知灵毫不犹豫地卖了他:“明公子常说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位名动京师的美人。”
“当真?他在我面前可从来不这么说。”明乐笑了起来。
明孺大概有些赫然,慌忙转移话题:“好了好了,还有这位是我们金石宗的首席方旧酩方师兄,这位是我与你时常说起的谢敛谢师兄。”
方旧酩闻言故意道:“怎么就我一个不常在安姑娘面前提起?”
安知灵假笑着打个圆场:“方公子声名远播,自然无需明公子与我赘言。”
谢敛却忽然开口:“明孺常提我什么?”
安知灵一愣,转头见他一脸寻常的神情,好似只在闲话家常,她忍不住一顿,心想总不能说全是些师姐师妹之间的逸闻吧,抬头一看果然见到明孺神色紧张,在旁与她不住地打眼色。
她心中好笑,开口时连语气都温软了一些:“说谢公子天资聪颖,剑术高超。”她说完又去看一旁的人,果然看见明孺暗暗松了口气,目光满是感激。倒是谢敛看了她一眼,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明孺终于察觉到今天将安知灵引见给这几个人是个错误了,忙催着几人入场:“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快进去吧。”
安知灵没有立即跟上,等他们四人往里走了几步,才取出身上的令牌交给守门的弟子。谢敛回头时目光落在那块她握在手中的小木牌上,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来。
第43章 西北有高楼十二
试场周围陆续坐满了人,安知灵打着伞走到人群后的树荫底下,今日大概是比武,所以人来得比前几日还要多了许多。
方旧酩与谢敛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定之后,伸手撞了一下身旁人的手肘:“那是你们宋师兄?”
谢敛寻声看去,发现果然是宋子阳。他大概是一个人来的,抱剑站在人群外,只盯着试台。他会到这儿来,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宋子阳是三山道人门下,学得也是三山道人的凌霜剑。若要说入门的时间,他比谢敛还要早上两年,论起辈分,谢敛须得称他一句师兄。剑宗弟子多勤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稍有松懈,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其中,在他看来最勤学苦练的,就要算宋子阳。
他似乎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除了剑术。因而,这么多年,谢敛与他虽是同门,除了门中比试,接触得却少,只知道他这位师兄,生性寡言,对比武以外的事情,连一眼都不会多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