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意思可有点丰富了。乾隆的眼睛闪了闪:“您认不认的,是您的事。朕……不干涉!”说完,就颇有深意的看向十二。
十二也看向乾隆,叔侄二人对视了半分钟,十二才微微垂下头,“万岁爷的意思奴才已知,请您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办了。”
乾隆微微笑了笑,却跳过这个话题,“十二叔今儿不来,朕还想着明儿着人宣十二叔进宫。有件事真要跟您商议……”
十二忙接住话:“万岁爷请吩咐。”
乾隆叹了一声:“是继后的事。朕心里记挂孝贤,但太后的意思,您是知道的吧?这宫里……除乌拉那拉家之外,再无人选……”
十二却觉得,若真是娴贵妃,倒也无碍!这位娘娘的父亲只是一个佐领,如今年岁也都很大了。家里的后辈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就属于那种万岁爷想提也提不起来的,这跟富察家隔着天壤,便是册立了皇后,富察家这个外戚也不是谁想替代就能替代的。
他没言语,听这位皇帝侄儿还有什么想交代的。
却不想乾隆却道:“太后执意要册立娴贵妃,朕……却无此意。”
所以呢?是叫自己劝太后呢?还是有别的打算。
乾隆却知道太后是劝不过来,他跟十二叔说的意思就是让他将自己的意思传递给富察家,别叫太后找富察家跟着胡闹,支持什么娴妃。因此,他就跟十二叔道,“这事啊,朕跟傅恒还真不好提。提起来都是伤心事,你呢?跟富察家提一提……”有那么个思想准备。也是表达了跟富察家还是很亲近的意思。
十二被转移了注意力,被送出去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皇上想在富察家选个继后呢?
富察家再是富贵,可富察家的女人没有给后宫添一个活着的皇阿哥。若是皇上真有这个意思的话,对富察家来说,许真是一个机会。
傅恒听了这个话,却立马道:“王爷从上三旗哪里物色都行,但富察家不行。”
十二挑眉,傅恒却更坚定了,“王爷不必多言。富察家上下,靠的是圣宠,为陛下尽的是忠心。别的不必再提。”
十二稍微一愣,就明白傅恒的意思了。有时候一个故去的人比活着的人好用的多。活着的人总有不足,死去的才是完美的。富察家只做好孝贤皇后的娘家,那恩宠自然就不断。可若是富察家先背叛了孝贤皇后,那首先舍弃富察家的也非那位皇上不可。
富察家只要保持这个势头,等将来,再谋划继位之君的后宫也未尝不可,却绝对不能是现在。
十二暗暗点头,笑了笑:“那以你之见,这皇后出自何家合适?”
傅恒摇头,闭口再不多言。
十二等了半晌,也只盯着他看。
好半晌傅恒才道:“不管出自谁家,富察家都无权过问。此乃天子家事,王爷为皇叔,万岁爷能与您商讨那是君恩。可若富察家多话,这便是逾矩。”
十二心底暗赞一声,富察家自马齐之后,倒是出来这么一号人物。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不能再谈,十二也担心家里的孩子,起身告辞。
等人一走,傅恒就交代随从:“以后十二爷来之前,记得禀报。不需带往内书房了,外书房尽可!”
随从一愣,这是要跟十二爷疏远的意思吗?
傅恒面色有些莫测,这位……管的太多了。管的太多的人,难得善终啊!
况且,当初的宅子,到后来的庄子,哪怕是皇上没明说,但他大概齐也闻到味儿了。履亲王他是……当皇上的亲近长辈当惯了,却没想到还有更亲近的来了。他是一时适应不了这种落差吗?凭万岁爷的性子,跟庄子那边处的那么亲近,便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段位了。这往下走的话,当年的十二爷,如今的履亲王都有些不够看了。
被傅恒认为手段高明的林雨桐,哪里用什么手段了。
弘晖突然被弘历追封为仁慧太子的事,她都懵了。还能这么操作吗?
当然了,端亲王还是乾隆给册封的。但当时他一登基就册封弘晖,不是他想起他这个哥哥。弘晖没了的时候还没他呢,哪里来的兄弟情分?不过是当时登基他普遍施恩,对老八老九的后人都给予了照顾,这里就有个人很尴尬而又不能忽视,那就是弘时。
弘时是犯事了的!施恩吧,怎么施?
不施恩吧,那真是亲哥哥呀!
于是,跳过了弘时,把八岁就夭折的弘晖给拎出来了。论起哥哥,这才是嫡长的兄长。弘时他得靠后排了。不也没册封序齿了也夭折的弘昀吗?
他其实就是把弘昀和弘时淡化掉,大家不要提这个事情最好。
但要说多用心吧,那真不至于。在册封了弘晖之后,这位还给弘晖修陵园,然后迁坟了。弘昀和福慧跟着迁过去……可是吧,陵寝的规格不对。
按照《大清会典》,和硕亲王园寝应该设立享堂五间,碑亭一座。可和硕端亲王园寝只有三间享堂,无碑亭。
这么明显的事情摆在那里,从宗人府到礼部,竟然无一人觉察出不对?
哪里是不知道不对?分明就是不在乎。用完了就行了,给你个亲王你真就是亲王了?
所以,现在追封你是太子,你就是太子了?
林雨桐都懒得应付,但好嫡母的人设还是很有好处的。钮钴禄氏这个傻儿子自己还就要定了。
乾隆来的时候不见皇额娘在外面忙活,问了伺候的只说是人在屋里,这两天一直没出来。
乾隆心里就叹:看来还是心里不舒坦呀。
林雨桐:并不是!主要是心里挂着事,次要的是农历的六月了,热的要命。种地是真心的,但也犯不上大热天的跟自己较劲。
但乾隆觉得她不舒服,那她就不舒服吧。
今儿穿的更素淡了,凌白的袄儿,鸭蛋青的裙,乌油油的头发挽起来簪了一只银簪,别的首饰一件也没有。可叫弘历看在眼里,却真觉得他额娘是真伤了皇额娘了。之前多利落的人,一下子就变的这般憔悴柔弱。他心中大为不忍,见面就跪下:“皇额娘,儿子给您赔罪了。”
“何罪之有?”林雨桐叫弘昼将人扶起来,又吩咐芳嬷嬷,“外面有今儿早上才摘的甜瓜,你去拿来。”说着,就给弘历打扇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多热啊!有什么事叫奴才们过来传句话便是了。”
“儿子记挂着皇额娘。”弘历挨着林雨桐坐了,“额娘之前……”
“不提了,她也是好心。”说着,颇为理解的拍了拍弘历,“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说着,就转移话题,好似不愿意多说似的就问弘昼,“你呢?上次见你额娘身子骨也还好。”
“劳皇额娘惦记,我额娘如今早起还能打两趟拳,舞一回剑。晚上睡前还能喝二两酒,身子很是硬朗。”
林雨桐便笑:“这是她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到了我这个份上,才知道人这一辈子什么也不怕,就盼着儿孙绕膝,子孙满堂。你额娘是个有福气的人。”语气里带了几分怅然,“没事就进去多瞧瞧你额娘,叫孩子也尽管常去瞧瞧……”
弘历心说,怕还是想着弘晖的事呢。听她总说母子团聚的话,忙接话道:“有件事,正要跟皇阿玛和皇额娘提呢?耿额娘如今这年岁……正如皇额娘所言,也是上了年岁了。跟老五这母子也是聚少离多。儿子就想着,要不叫弘昼接了耿额娘回府去养老。若是闲了,也能去园子里住住,怎么住着舒服自在怎么才好……”
弘昼惊喜呀!差点压不住唇角。感情皇额娘问自家额娘是这个用意呀!
果然就听皇额娘道:“如此也好!你耿额娘养了你一场,把你养的很好。”
弘昼:“……”所以我额娘没把我生坏,是太后把我养坏了呗。
弘历倒是没朝这个方面想,他觉得皇额娘就是在夸他:看!对嫡母这么好!对生母那么好!对养母如今也这么周到。
能得一‘孝子’的称谓,这就是对人一种至高的夸奖。
弘历谦虚了一句:“生恩养恩教导之恩,对儿子而言是一样的。”
是说三个额娘他都认,都孝顺。
林雨桐眼里满是欣慰,“所以啊,这也是我的造化呐。”说着就叹气,“难得你连你大哥哥也记得。我跟你皇阿玛去了一趟陵地……陵寝还是你着人建的……”
很是感谢的样子。
弘历马上接口,“如今既然追封了大哥,这陵地规格还得改改。皇额娘勿用操心,自有儿子操持。”
林雨桐忙道:“这银子不用你从内库出。额娘拿私房补给你。不用太过,修补修补就罢了。”
弘历嘴上应着,但这点银子怎么会真的要。从庄子告辞出来,他叫了弘昼,“皇额娘提到修补,可是维护的不好?”
“规格不对。”弘昼低声说了,“不是亲王的规格。”
弘历的额头青筋都开始蹦了,就这么着皇额娘也没发脾气。他说弘昼,“这回你帮着盯着,莫要再出岔子。”
弘昼应着,却不知道林雨桐等两人走了,背着人的时候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动一下坟茔试试……哪怕这很荒谬,她也想试试。
四爷回来的时候,她悄悄跟四爷说了,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脸祈求的看他:“我就任性这一回……行不行?”
四爷圈着她,心疼的一抽一抽的疼。说起来,弘晖不是她生的,可却成了她心里最牵挂的。
他道:“回头……等动工了之后,想办法出去一趟,找上次带你出去的那几个盗墓的。”就当是帮她放下心里的执念了。
可还不等四爷和林雨桐找那几个人去,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
先是电闪雷鸣,紧跟着瓢泼而下。这雨先是下了一天一夜,紧跟着转成了中雨,滴滴答答,一天接着一天的下。
这天早上,都已经晨时了,天还不大透亮。天阴沉着,雨好似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弘昼才起来,说吴扎库氏,“这雨过后,该接额娘回来住了。也趁着这个热闹的空档,我之前跟你说的事趁机办了……”
什么事?吴扎库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谁知道还没问出来呢,小路子就急匆匆的在外面禀报了:“王爷,皇陵那边来人了。”
要修仁慧太子的寝宫,之前定的时间得往回推了。估摸着这个时间,礼部的人和工部的人刚到那里就被雨给拦住了,这会子冒雨来,是为了交差的?自己又不是不近人情,遇到这种天气也是糟心。再说陵寝的事不着急,三五年是修,十三五年都是正常的。他出去见了来人,这人淋透了,表情就跟要哭似的,见了他噗通就跪下,“王爷救命!”
怎么了?
“仁慧太子的墓塌了……”
塌了!
就是修的再不精心,怎么就能塌了呢?之前那些修陵寝的都是谁?拉出去打死都不为过。这事要叫皇额娘和皇阿玛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他压低了声音:“想活命就闭上嘴。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敢多说话试试?”他威胁完了,想起问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这人马上低声说了,弘昼忙道:“走!这就过去。”
这事私底下跟四哥能说,但绝对不能叫皇阿玛和皇额娘知道。
弘昼连夜的奔着皇陵去了,亲自去看了塌陷的地方,然后心就放下了,塌陷的只是一角,并不影响什么。
但这事好说不好听呀,他把人归拢到一块,细细的叮嘱了。这事到这里结束对谁都是最好的,一个个感激和亲王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想其他。
弘昼将人都打发了,好好的上了香,叫了一声大哥,“您放心,弟弟一定给您把寝宫修好,不让您受委屈。您啊,千万可别给皇额娘托梦,这事到咱们兄弟这里就算是了了,别叫皇额娘担心。”
可他皇额娘怎么能不担心?林雨桐这几天精神很不好,主要是夜里睡不着,心里老是记挂着这个事情。今儿晌午靠在这里才说翻两页书的,结果一下子给睡过去了。
这一睡着,只觉得极其不舒服,胸口闷着,连呼吸都是紧的。这是哪里……冷!特别冷!正要睁开眼看看呢,就听到一声——额娘!
额娘?
谁在叫她?
是谁?
有一声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额娘——额娘——”
她转过身,顺着声音的声音看过去,就见稀稀疏疏的林子里,弘晖躺在地上,一声声的叫着额娘。
“弘晖……晖儿……”林雨桐奔过去,抬手一摸,手下一空,什么也没有。她蹭的一下子坐起来,还迷糊着呢,就被四爷搂在怀里了,“过去了!都过去了!别老想着。”
她面色煞白,浑身都在颤栗。她极力的掩饰着失望,“只是个梦?”
是!只是个梦!
林雨桐将下巴放在四爷的肩窝里,“我梦见弘晖了……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他一个人躺在雨里,周围都是林子……阴冷阴冷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梦而已。
却不知道,皇陵边的山林里,确实躺着一个浑身疲惫的孩子。他不知道醒来的地方是哪里,只知道顺着泥水往出爬,爬出来发现那是一座坟茔,他还以为是被活埋了的。不敢靠近有灯火的地方,只能奔着跟灯火相反的地方往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就是累了,很累很累……终于走不动了,脑子里也跟浆糊似的,一团糟。迷迷糊糊的,他梦见了额娘……额娘喊他,叫他,伸手想抱他……然后就觉得一双手将自己托起,好似被背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身上被遮挡了什么……有那么一丝丝的温度传来,他安心了,一点点的失去了意识。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一口苦涩的药给呛醒的。他睁开的眼睛,眼里一片迷蒙。这是一间他几乎没见过的屋子,边上坐着个圆脸的妇人,这妇人一脸的慈和,见他醒来一脸的惊喜,“哎哟!我的小爷,您可算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