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母妃得宠,却又比不过皇贵妃,他自己有点本事,可头上又压着比他更加厉害的翊王,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在朝臣眼里也是块鸡肋,但至少比皇兄……”
刚刚睡醒,傅砚有些糊涂,不小心叫错称呼,反应过来后又改口道:“比陛下要过得好,幼时还曾多次救过陛下的性命,长大后也帮过陛下几回,虽然我同陛下说过,英王帮他只是想让他占着太子位,免叫宸王或翊王当上太子,那样他就彻底没了机会。可陛下虽心知肚明,却还是对他多有容忍,别看每次我和英王起矛盾陛下都向着我,真要让陛下处死英王,他也舍不得。”
原来如此。
顾浮抬手,捏了捏傅砚的脸,傅砚睡眼惺忪,被顾浮捏着脸,显得格外无害,甚至有点可爱。
顾浮没留下吃早饭,她离开后,傅砚漱洗换衣,对端上早饭的一叶道:“传出消息,就说陛下顾忌兄弟情分,不愿重罚英王。”
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自会有人替英王求情,给苦恼的陛下递梯子,顺利成章减轻对英王的责罚。
傅砚不会为了弄死英王而去损害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顾浮,所以英王这次注定死不透他也不强求,他只希望英王能过得再好些。
好到能养肥胆子,下回再接再厉,犯下皇帝不得不杀他的大错。
“是。”一叶领命,退下时悄悄抬眼偷瞄傅砚,就见国师大人神色平淡淡漠,哪有半分面对顾浮时候的乖巧绵软。
顾浮回了家,换好衣服吃过早饭,就同穆青瑶一块入宫去上课。
这段时日以来,入宫上课的姑娘们也发现了一个问题——给她们教授课程的先生三不五时就会换一次,若是教得不好换掉也就罢了,有几位明明教得很好,却也被换掉,这就很奇怪。
不过还好,第二轮选麟画像的推出,让姑娘们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因为第二轮画像不仅比原来更多更全面,还都画得特别好看。
就连原先说好不会再收集同一人画像的瑞阳长公主,也对第二轮画像痴迷不已。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第二轮依旧没有国师的画像。
为此还有人来问顾浮:“为何没有国师大人的画像?”
不愿看到傅砚的画像流入民间,一力反对增加傅砚画像的顾浮:“我也不知道啊。”
知道内情的诗社姑娘们听了,纷纷掩唇忍笑。
“对了,棠五,你们几个昨日从顾二家中出来,将你们护送回家的那个人是谁?顾二的弟弟吗?”有姑娘问。
被点名的棠五愣了愣:“谁?”
“就是骑马那个呀,我昨日去如烟轩拿预定的胭脂,出来正巧遇到你们的马车,可都看见了。”她十分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棠五昨日喝了点酒记不太清,想了想才想起来,并呐呐道:“不是顾二的弟弟,就是顾二。”
“什么?”那姑娘惊道:“不可能,我虽没看清,但也能确定那人穿着一身男装,没带幕篱也没戴浅露,骑着马跟在马车旁,怎么可能是顾二?”
那姑娘声音大,让课室里的其他姑娘们听见,纷纷凑过来询问究竟。
然而不巧,上课的摇铃响起,给她们上课的先生也走到了门口,众人便只能压下满腹惊奇,等先生讲完课再去问棠五和顾浮。
到了下课,一众姑娘们迫不及待地围上顾浮和棠五,顾浮就和她们说自己经常穿男装骑马出门。
“不戴幕篱也不戴浅露?”
顾浮摇头:“不戴。”
“难道没人看出你是女子?”
在军营里待了五年都没被人看出是女人的顾浮:“没有。”
姑娘们不信,就说:“或许是被人看出来了,但那人见你穿着男装,才没说什么。”
长公主也来凑热闹:“又或者你穿着男装,旁人只当你是男生女相,自然不会管你。”
长公主这话还是挺有说服力的,看看县主的儿子孟长青,长得多漂亮,也没见有人把他当成女子,就因为他穿了男装。
众人打听清楚,纷纷羡慕起了顾家的家风——她们若是穿着男装在外抛头露面骑马,定会被家里人骂。
可即便如此,一旦出现了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后面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顾浮自己不曾留意,但在其他人眼中,她们这群入宫给长公主当伴读的姑娘,已经成了京城闺秀眼中最令人向往的一个圈子,为了向她们靠近,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效仿,而顾浮更是她们中风向标一样的存在,戴浅露佩长刀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下午皇后召见顾浮。
如今合适的先生都选得差不多了,书院动工也有一个多月,剩下的问题就是皇后该以怎样的名义,将第一所女子书院坐实,并开始招生。
平民女子不用想,平民百姓家里,便是供男孩上学都费劲,更不可能费钱让女儿家去读书。
可问题是,世家大族会肯把家里的女孩儿送过来吗?
皇后最会把握人心,便对顾浮说道:“我们创立女子书院的想法,定不能让外人知道,若叫他们知道把自家闺女送来,是学怎么离经叛道的,他们定然不肯,得换个说法。”
顾浮:“什么说法?”
皇后:“来书院可以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能为丈夫分忧的当家夫人。”
顾浮蹙眉:“这和我们的想法背道而驰。”
皇后:“但也能让一些人家主动把家里的女孩送进来,你看,人人都想让自家女儿嫁得好,女孩们自己也是这么希望的,这样的理由远比让她们学会如何自强自立要更加诱人。
“至于我们到底教什么,那便是我们自己说了算,真要有人问起来,我们也能寻理由堵回去——女子为何习武,我们不说是为了有自保的能力,就说是为了强身健体,对生育子嗣有益。女子为何学习经义、策问、诗赋,我们不说是为了与男子比肩,就说女子懂了这些能更好的督促丈夫科考,女子为何要学琴棋书画茶艺香道?我们不说是为了培育出能著书立说的大家,就说学这些能陶冶情操,择婿时能叫人高看一眼。
“男子为何都想读书,因为那样能考取功名,可对世人而言女子读书是无用的,除非能让她们嫁得更好。
“这也是权宜之计。”
顾浮:“可终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了,没人会知道女子书院建立的初衷,秉承你这番理念的女子书院会成为比世俗更加可怕的枷锁。”
皇后却不这么觉得:“是枷锁还是利刃,犹未可知,你我便是没有那书院,尝过了自由的滋味,都知道哪样的生活才是更好的,她们学了本事,走出了禁锢她们的宅院,难道不会自己判断吗?”
顾浮:“你又如何确定我们今时今日定下的课程会被一直延续下去,若只为培养出依附男人的大家闺秀,做一个合格的当家夫人,你说的那些便是不学也无所谓,更何况想法与本事是两码事,一个人若成天听别人告诉自己不该挥刀,那即便手中有刀,她也不会去用。”
皇后与顾浮谈不拢。
她们一个擅长经商,更注重怎样达到目的,手段如何并不重要,一个武将性子,虽然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但也有自己的坚持,无法在根本的原则上做出丝毫退让。
结果就是两人各自冷静,决定给对方再想想的时间。
第四十八章
“娘娘, 陛下来了。”
顾浮出宫后,皇后强打起精神,听景嬷嬷同她禀报事务。
玉楼公主一案让皇后毛骨悚然,她无法想象那个会武功还杀了玉楼公主的秀女要是就这么混进宫来, 能搅和出多少事端, 因而多次筛查不算, 还定了规矩, 即日起宫女内监三到五人为一组,发现异常而不报者, 出了什么事情, 将以连坐论处。
报上来的事情多了, 不免让她变得比平时更忙,此刻听通传说皇帝来了她这,她非但不感到高兴, 反而觉得皇帝碍事。
皇帝和皇后老夫老妻这么多年, 怎么看不出皇后藏在端庄仪态下的不耐烦,于是挥挥手, 让皇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他就过来坐坐, 歇一会。
皇后得了话,也不客气, 真就埋头打理后宫事务, 把皇帝晾在一旁,徒留景嬷嬷挤眉弄眼干着急。
晚上皇帝在凤仪宫留饭, 皇后便在饭桌上和皇帝聊了几句,顺带说起她和顾浮的分歧。
皇帝知道她在捣腾女子书院的事情,并未阻止, 此刻听说她们在为开书院找理由,笑道:“怎么这么麻烦,直接开不就好了吗?”
这就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皇后幽幽道:“实话跟您说,臣妾不怕别人,就怕魏太傅,若是魏太傅上奏反对,陛下能否替臣妾驳回去?”
魏太傅最忌外戚,李家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死抓着不放,如今皇后要开女子书院,他定比任何人都敏感,认为皇后是在为自己攒班底,下一步就是要插手朝政,任女子为官。
别说,皇后还真想开创先河,让女子入朝当官,但这不代表她要窃取自己丈夫的江山,可惜魏太傅从不吝啬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李家,皇后这也是没办法。
皇帝:“这……”
魏太傅曾教过皇帝,说是帝师也不为过,但凡他提出的建议,只要不离谱,皇帝还真不好驳回去,更别说女子书院在世人看来本身就可有可无。
皇帝无法应答,只能转移话题:“如此看来,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只是顾二那边不听劝,你准备如何说服她?”
皇后:“先看吧,没准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呢。”
皇后挺喜欢顾浮的,筹备书院这段日子也让她觉得非常充实,她还时常幻想,若自己出身在一个早早就有女子书院的时代,自己说不定能越过两个哥哥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以女子之身做买卖谈生意,赚取旁人穷尽一生也难以累积的财富,到那个时候,即便迫于先帝圣旨嫁给还是太子的皇帝,又有谁敢嘲笑她出身落魄,配不上东宫呢。
但顾浮在性格方面也有属于她的缺陷,那就是太过执拗。
倒也不是说她不懂变通,一个将领不懂变通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可她在某些事情上有自己的坚持,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跑去从军,回来家人要给她相亲她还到处搞破坏让人退婚,要不是凑巧她心里有国师,她的婚事还有得磨。
——皇后也是在皇帝赐婚后,看了顾浮的反应才明白顾浮本就喜欢国师,真是白瞎了自己之前的担忧。
不过她也没打算一味地说服顾浮,而不反省自身。
常言说得好:若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一个人要是狂妄自大到听不进任何话,那他离毁灭也不远了。
于是吃完饭,皇后问皇帝,顾浮的话有没有道理。
皇帝自然是顺着皇后的意思:“顾二不该想着什么事都和人硬来,偶尔也得考虑现实,学会低头和妥协,女子书院若无法建立,她坚持不改开书院的初衷又有什么用呢。”
皇后拉着皇帝的衣袖,改了自称,说:“我想听真话。”
皇帝最受不了皇后改自称,每次皇后一把自称从“臣妾”改成“我”,他就感觉皇后是在和他撒娇,旁人听了可能会认为不够恭敬,可他却非常受用,只能无奈道:“利弊分析顾二不都和你说了吗?”
皇后:“你的话我比较听得进去。”
皇帝实在顶不住,便如她所希望的那样,说了真话:“你们的想法都有道理,目的也都一致,可你……”
皇帝顿了顿,先把皇后拉到自己腿上坐好,用手把人环住,然后才道:“可你想过没有,问题和困难是不会因为办法够多而变少的。今时今日你将‘开书院难’这个问题解决了,日后书院换了人管理,书院究竟是为什么而建立,就会成为新的问题,留给后世的人去解决。”
“你对后世之人有信心吗?”
皇后:“……”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大,但她真的,更加相信自己。
把书院未来的命运交给后人来裁决,她还真不放心。
皇后:“我可以在死之前将我建立书院的初衷昭告天下。”
“什么死不死的,不胡说。”皇帝捂住她的嘴,还念了好几句“童言无忌”,然后才回道:“你打算就建一所书院?”
皇后摇头,同时明白了,死前昭告天下这招恐怕没用,除非她这辈子都不打算把书院开出京城外。
且立院之本哪能说改就改,突然昭告天下,只会让一些人觉得自己被欺骗,越发无法接受女子书院。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艰难点,日后能少些麻烦,少些未知。
皇帝:“而且吧……”
皇后蹙眉:还有???
皇帝:“学生也就罢了,教书先生若是先入为主,觉得女学生稍微学个大概看得过去就行,那你这先生选谁不选谁还有区别吗?”
辛辛苦苦打着瑞阳长公主的名头筛选合心意的教书先生,不就是怕他们看不起女子,不肯好好教吗。
皇后靠进皇帝怀里,默了一会儿才道:“那我再想想。”
……
顾家来接穆青瑶和顾浮的马车只有一辆,所以穆青瑶出宫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在马车里等着,直到顾浮从宫里出来。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安王府的世子从宫里出来,不小心认错马车,险些掀了顾家的马车帘子。
还好顾家的车夫反应够快拦了下来,之后安王世子跟马车里的穆青瑶道歉,穆青瑶身边没丫鬟,只能戴上浅露从马车里出来,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安王世子的歉意,又三言两语打消安王世子的尴尬,这才又回到马车上去。
安王世子找到自家马车,发现马车里坐着调皮捣蛋的弟弟,就知道定是弟弟故意把马车停这么远。
果然弟弟见了他就笑:“哈哈哈哈是不是没认出来,顾家的马车和我们家的马车太像了,我就知道你会认错。”
安王世子抓着弟弟的脖子压在马车车壁上:“看你哥丢脸还挺得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