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求饶,叶寻珠最后才放过她。
就这么笑着闹着,燕虞与宋炀特地请人算过的良辰吉日便到了。
定海侯府的男人们都到镇国公府帮忙,女人们则来了忠勇侯府。
定海侯夫人嫁过一次女儿,操持起这些事情井井有条,宋灯身边又有叶寻珠和方澜涓陪伴,也不至于太过心慌。
唯一心情沉重到无法露出喜色的,或许只有宋炀。他是在宋灯上好妆后才来敲门的,定海侯夫人带着女儿和媳妇给他们腾出说话的空间,还安慰了宋炀两句,很能理解他今日的心情。
宋炀说是兄长,这些年来又何尝不是像父亲一样抚养着宋灯长大,今日宋灯出嫁,阖府上下心中最复杂伤感的,便是他了。
宋灯今日上了明艳的妆,眼睛大了些,嘴唇也饱满丰润几分,宋炀看了都有些不认识了,只笑道:“今日这装扮好看。”
可笑了两声,便又笑不出来了。
他移开目光,眼睛眨了眨,竟没有办法再看向宋灯,害怕自己会落下泪来。
其实该说的话,前几日早已说完。担忧的事来来回回说了不下十遍,恨不得刻在她脑海里,让她受了委屈便能随时想起,该摔门离开镇国公府时便立刻摔门,回到家来。
他最后道:“该叮嘱你的话,当哥哥的可都告诉过你了。”
宋灯点头,看着宋炀那样,自己心中也有些发酸,微微抬头,睁大了眼,将泛出的一点泪花又憋了回去。
宋炀道:“其实,我今日也没有什么要同你说的话,只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怕以后没那么容易了。”
宋灯的眼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她当然想说,她还会常回侯府,可她知道,慢慢的,她会有新的生活,宋炀也会,终究还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
她再也不能从自己的院子一气跑到宋炀的院子,抬手敲门就能吵出兄长。
宋炀看她落泪,自己反而笑了:“傻丫头,你哭什么?”
宋灯道:“我又要重新上妆了。”
她看了他一眼,饱含埋怨之情,好像只是纯粹为这妆容伤心。
宋炀道:“好好好,反正看也看过了,我不耽搁你了,省得到时误了你的吉时,害你嫁不出去,你回过头来怪我。”
他们将那些煽情的话省下,悄悄藏在这样寻常普通的对话之中。
宋炀走出备嫁的喜房,定海侯夫人看见他红通通的眼眶,叹了口气,让叶寻珠和方澜涓先去照看宋灯,自己则同宋炀说两句宽慰话。
定海侯夫人道:“当年寻珠出嫁时,我也像你现在这样。”
宋炀擦了擦眼睛,觉得有些丢人。他虽是小辈,可这些年来当家作主习惯了,也不将自己看作小辈,自认不该在定海侯夫人跟前这样狼狈。
可这眼泪越擦越多,到了最后他的眼睛都有些红的不像话,被定海侯夫人连忙喝止:“小侯爷,你再这样擦下去,待会儿的婚事还办不办了?”
他可还要背着宋灯上花轿,一同到镇国公府喝喜酒呢。
好在如今是夏日,人人府里都备着点冰,定海侯夫人让人拿来冰过的帕子,给他敷了会儿眼睛。
宋炀这才闷声道:“夫人,你后来又是如何看开的呢?”
定海侯夫人道:“哪有什么看开不看开,不过就是习惯罢了。她现在这一回来,我心里就又高兴起来,等她走了,我又要重新开始想她。都是这样的。依我看,小侯爷你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喜欢的姑娘成家,便不会成日都觉得家中少了一个人了。”
定海侯夫人说到这,也不再劝,赶着回去看宋灯那的情况,将宋炀一人撂这儿自个思索。
宋炀站着发了会儿呆,随意叫了个过路的下人,确定眼睛显不出红了,才往前边走去,在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要如何为难随着燕虞一同来迎亲的人等。
为了热闹些,为难的人多些,他今日不计前嫌地请了许多族中弟兄,恨不得叫燕虞有来无回。
想娶他妹妹,可没那么容易。
第66章 喜相逢(下)
宋炀心里想着没那么容易, 可妹妹终归还是要嫁的。
论文,燕虞这边确实没多少才华横溢之人,可宋家这里亦是武将出身, 也没好到哪里去,两边半斤对八两, 一时也就做出诗, 闯了过来。
而要论武, 燕虞往跟前一站,宋家没用的族兄族弟便往后退了退, 将宋炀显了出来。宋炀冷着脸自己上了,尔后又咬牙切齿地退了下来,心想燕虞这家伙为了能快点讨到新娘子,对妻兄那是一点不客气。
另一边的宋灯已经盖上了红盖头,虽看不见外边的热闹,却能听见吹打的喜乐之下,时不时爆发出的阵阵叫好声。
她正想象着外边的场景, 叶寻珠凑到她身边, 对她道:“莹莹,我给你准备了一份贺礼,早送到了表哥那, 你们今日可要一起拆呀。”
宋灯有些好奇, 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她又道:“莹莹,小侯爷来了, 他该背你上花轿了。”
宋灯在叶寻珠和方澜涓的搀扶下,趴上了宋炀的背。宋炀上一次背她时,她还很小, 若不是再次伏上哥哥肩头,她几乎回想不起那时的记忆。
身体瘦弱,独自抚养妹妹的小少年长大了,逐渐有了宽厚可靠的肩背,可以独当一面。而今日,他要将他唯一的妹妹,最后的亲人,交到另一个人手里,期盼他能照顾好她。
人生可真是一场豪赌。
就算那是他挑选后觉得最适合她的人,此刻,他也一样胆怯了。
宋灯的泪滴落在他脖颈。
他背着她穿过欢喜的人群,在喧闹的乐声中,轻声同她道:“再哭,燕虞揭盖头时可就要看到一只小花猫了。”
宋灯破涕为笑。
眼泪直直落下,才没有花了她的妆呢。
宋炀将宋灯送上了花轿,宋灯松松抓着宋炀的衣袖,感到那片布料从她手中溜走。
轿子被抬了起来,宋灯略微摇晃一下,便又坐正,在一路欢喜的喧闹之中被抬往镇国公府。
花轿停在了镇国公府前,新郎翻身下马,来到新娘轿前,人人都等着他踢轿门,却见他伸出脚,只在最低处,轻得不能再轻地踢了一踢,发出些微的声响。
这哪是示威呀。
立时便有人高声道:“燕将军这是惧内呀。”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燕虞镇定自若:“好说,好说。”
有人朝轿中的宋灯起哄:“嫂夫人踢一个,让我们将军学学这轿门到底该怎么踢!”
宋灯便伸出腿,也在轿门上轻轻蹬了一脚,轿外人听见这温柔声响,忍不住要叹口气,这夫妻俩,怎么都是这羞答答的做派?
众人失望地长吁一声,难得有人出来说了公道话:“这夫妻和睦,神仙眷侣,也很好嘛!”
宋灯在众人的谈笑中抓住红绸喜带,感到另一端传来温和坚定的力量,在喜娘的搀扶下,小心慢步地走向喜堂。
高堂之上坐着镇国公,他今日总是在笑,面色是难得的红润,看着堂下的一对璧人,他的记忆仿佛回到当年长子燕晏成亲的时候,那是何等的佳儿佳妇。
他看着他们身边逐渐多出一个调皮的小不点,一会儿抱着妇人的腿,一会儿又去抱着男人的腿。
渐渐的,男人的身影消失,只剩下妇人与小童。再到后来,妇人也不见了,只剩那小童一个。他一日日长大,身量渐高,肩背变宽,眉眼有了昔日他父亲的模样。
如今穿上一身红衣,牵着他想要白头偕老的姑娘,笑着来到镇国公跟前。
镇国公笑着眯起了眼,想起当年那个三年之约,心想,冥冥之中一切自有注定。
这桩婚事好呀。
两人正式拜堂前,却还有一事。众人看向已在一旁等待许久的小黄门,不禁在心中感叹镇国公府圣眷之隆。
小黄门早便来了,却也不急着传达陛下旨意,而是硬生生等到两人拜堂前,宾客满席了,方才带着人站出来。
虽说陛下只是让人带了封口谕,众人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跪成了一片,只有镇国公因年事已高免于繁文缛节,只需坐在一旁聆听口谕。
小黄门看着跪在地上的新人,道:“奉天子口谕,今忠勇侯府永康郡主嫁与镇国公府一等将军燕虞,实乃男才女貌,天作良缘,特赐鹣鲽梦枕一双,愿尔等往后能够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宋灯与燕虞谢旨。
小黄门的话却还未完,又单独看了眼宋灯道:“郡主娘娘不急起身,这里还有一封太后的口谕。”
燕虞扶着看不清眼前的宋灯重又跪下。
小黄门道:“奉太后口谕,今有忠勇侯府永康郡主,柔婉娴静,秀外慧中,特赐金玉如意一对。”
若说柔婉娴静还只是一般的称赞,秀外慧中便显得有些了不得了,更何况,天子与太后都先后在今日赐下东西,且不论东西本身是否名贵,物件的含义便已经颇有门道,看着倒像是专门来给永康郡主撑腰的。
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将这一场看在眼里,难免在心中感叹起来。当日宋灯获封永康郡主时,哪怕天子在圣旨中将其治理青州、护卫君王之功写得清清楚楚,仍有人疑心作怪,不愿相信,非要认为圣上只是不好一下提拔燕虞与宋炀太多,这才爱屋及乌,将赏赐落在了宋灯身上。
可今时今日,这宠到底落在谁头上,众人多少还是能看得分明。天子能在今日敦促二人白头偕老,对宋灯便不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偏爱,既如此,剩下的便只能是君臣之义。
能如此简在帝心,这般看来,永康郡主倒真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说不定当年真有一番叱咤风云,并不弱于其兄其夫。
宋灯哪怕盖着盖头,都能感受到众人的艳羡与刺探,一片嘈杂之中,她听见燕虞轻声道:“别怕。”
她便在盖头下笑了笑,当真一点都不怕了。
她同他拜天地,拜高堂,拜彼此。喜带从他手中到喜娘手上时,她竟生出一些不舍,哪怕分明知道只是短暂的分别。
宋灯被扶入婚房。
燕虞让小厨房准备了些吃食,如今他人在前边被军中兄弟们灌着酒,镇国公府的下人则给宋灯送来了热汤食。
宋灯盖着盖头,在水岫的帮助下用了一碗小云吞,肚子填饱了,才觉出累来。她靠在床沿边,原本只是想微微放松一下,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待感到有人在用温热绢帕替她擦拭脸庞时,宋灯动了动眉眼,推拒着那人的手,道:“水岫,要等长安揭盖头的……”
她听见那人笑了一声,轻声哄道:“莹莹,你醒醒。”
是燕虞的声音。
宋灯挣扎着,从朦胧睡意中睁开了眼,发现屋里的下人已被尽数撤下,此刻站在她跟前的,只有面色泛红的燕虞。
他喝了不知多少酒,连耳朵带脖子都红通通的,宋灯伸出手去摸了摸,果然烫得很。
燕虞抓住了她的手,飞快地亲了一下,这回连宋灯都跟着烫了起来。
她抽出手,垂下眼,拿过燕虞手里的绢帕,自己擦起脸来,问他:“你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燕虞笑,道:“今日他们都不怕我,一个个地来灌,我没注意,便喝了许多。”
他今日见谁都是笑,昔日冷脸再摆不起来,谁会怕他?
宋灯有些担心他:“你是不是喝醉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燕虞朝她笑,道:“还有最后一杯酒没喝,怎么会醉?”
他说的是他们的合卺酒。
燕虞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宋灯。宋灯接过,伸手穿过他弯起的臂膀,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热气。
她的脸凑近他的,温热鼻息拂过她握着酒杯的手背,让她的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睫毛都跟着颤了颤。
待她喝完这杯酒,再睁开眼时,发现燕虞紧紧盯着她,目光几乎要将她融化。她下意识转过头,随意找着话题:“……寻珠好像说送了我们一份贺礼,要我和你一块拆。”
燕虞的耐性一直很好,他见宋灯红着脸,水润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其实没那么重要的事,便也顺着她,道:“她送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来,里边是有一份说要我们当场拆开,你等一等,我这就拿来。”
见燕虞短暂离开,宋灯得到了一点喘息的空间,她感到没那么紧张了,慢慢来到铜镜前,拆起头上的发饰。
待燕虞回来时,她已披散一头乌黑长发,显得整个人愈发单薄可欺,正坐在床边静静等他。燕虞脚步顿了顿,尔后走得更快了。
他坐在了她旁边,她没有躲开,胳膊隔着两层衣料贴着他的臂膀。
燕虞拆开了叶寻珠送上的贺礼,里边是两个不同的盒子,一个是漆雕盒,一个是锦盒。
宋灯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到这两个盒子上,她拿起那个漆雕盒,一边打开一边惊讶道:“这是我当日送给寻珠的新婚贺礼。”
燕虞一下明白过来这是什么,也将那个锦盒打开,放到宋灯打开的漆雕盒旁。
两人手中的盒子各装了一块玉佩,俱是熟悉的白头鸟与牡丹纹样。
燕虞对宋灯道:“这也是我送给寻珠的新婚贺礼。”
宋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拿出那两块玉佩,俱是暖玉,成色相差无几,若非叶寻珠特意用不同的盒子装了,她完全察觉不出这来自两对玉佩。
燕虞对宋灯道:“这是天意。”
宋灯看向燕虞,眼神脉脉,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同他的缘分,在那么早的时候便已经被命运明示清晰。
燕虞接过她手中的玉佩放到枕边,左手抚上她的脸颊,在她额上几乎已经看不清伤疤的地方落下一个轻吻,尔后细细密密的吻向下蔓延。
慢慢地,燕虞左手抚在她脑后,温柔地带她倒下,右手拉下了床幔。
自此,红烛软帐,春光万顷。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接下来有三个番外(篇幅是3章+1章+3章),内容提要会标注主角,大家按自己感兴趣的挑着买!
看到有人没太明白元孟和宋灯的重生线,没能在文里解释清楚是我的错,但我这次实在是想不出来怎么在不生硬的情况下写的清清楚楚,我争取以后做得更好,这里就直接解释啦
前世小宋生了一场大病,但是没有死,她是活到后来和元孟分道扬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