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在自己看过的小说里,裴寂今夜应该也来到了古木林海,并意外得了宝贝。他的经历幸运到寡淡无味,在通篇的情节里,都没有任何关于这场变故的描述。
——怎么可能出现与原著完全不同的情节?
宁宁稳住心神,心脏砰砰跳:“变故因何而生,两位有没有头绪?”
“最先不对劲的,是那棵万年龙血树。”
青年身边的女修惊魂未定,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停发抖:“它毫无征兆地流了满地鲜红树脂,枝条与树藤同时暴起,袭向一名玄虚派弟子,紧接着整个林子都……啊!看门服,你们也是玄虚剑派的人?”
玄虚派弟子。
宁宁眉心一跳,心里无端腾起一股异样之感:“姐姐,你能大致描述一下那名弟子的模样吗?”
“高高瘦瘦的少年人,眼尾生了颗小痣,黑衣上绣有玄虚剑派的云纹,模样十分漂亮。”
女子与青年对视一眼:“他应该是一个人行动,身手很厉害。我们两人出逃之时,那少年仍在与龙血树缠斗,只可惜……寡不敌众身受重伤,如今大概已经精疲力竭,难有还手之力。”
“不会吧。”
贺知洲把许曳从地上扶起来,给他递了张手帕拭去嘴角血迹,闻言愣了愣:“穿黑衣服的……难道是裴寂?”
不对,不应该是他。
宁宁下意识咬紧唇,今夜的小重山本应该风平浪静,裴寂更不会出任何意外。
在原著里,身为主角的他从没遇见过任何危及性命的险境,像所有升级逆袭文一样,每每都能轻松化险为夷,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精疲力竭、身受重伤,还是在这种原著从未提起的情节里。
“各位还是赶快逃离此地吧。这片林子邪门得很,不宜久留。”
青年一把拉过女人手腕,心有余悸地看一眼身后血海般的树林:“我们二人先行告辞,保重。”
“保重!”
贺知洲顺口道了别,鬼鬼祟祟凑到宁宁跟前,满眼好奇:“这段是什么剧情?你看过原著,能剧透一下不?咱们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无论是裴寂的苦战还是古木林海的异变,原著都只字未提。她尝试了在脑海里呼叫系统,却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宁宁看一眼被偷袭后疼得几乎无法动弹的许曳,又望一望满脸懵的贺知洲,轻轻吸了口气:“你先带许曳御剑离开,我要进去看看。”
现在的局势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果不进去一探究竟,宁宁实在放心不下。
女修口中遇险的少年应该就是裴寂。
如果这是原著里省略跳过的情节,那她身怀恶毒女配光环,不管进入林海深处怎样作死,应该都不会就此英勇就义;
如果现在的发展超出了原本的剧情……
裴寂生死未卜,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作为师姐,她同样应该尝试去救他。
不管怎样,都有一份同门的情谊在。
更何况往更深一点的层面想,万一男主角折在这儿,她的作死任务自然也就中道崩殂。
连执行任务的前提都不复存在,到时候她没有了利用价值,系统肯定不会继续留着,同样死路一条。
宁宁不想让贺知洲担心,见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轻笑着安慰:“我的任务又来啦。一切按照原著走,我不会有事,你们先走吧。”
“哦哦!那你加油!”
贺知洲了然地笑,点了点头:“我和许曳在之前烤鱼的地方等你,要早点回来啊!”
宁宁握紧手里的星痕剑,指节微微泛白:“……嗯。”
=====
“你都这样了,还想御剑飞行?”
贺知洲拒绝了许曳试图载人航空航天的计划,望着对方的眼睛义正言辞:“虽然我胆子小,但为了朋友,恐高症算什么?许曳,你身上的伤才是最重要的,这种时候就不用你费心了。”
他神情严肃,头一回表现出了认真可靠的模样。
许曳被巨藤甩得五脏六腑差点错位,疼得快要动不了,听见他的这一番话,咬着牙扯出一个微笑。
看来在关键时候,这人还算可靠。
于是贺知洲在前,等许曳踏上飞剑,便摇摇晃晃地开始启动。
一边是诡异至极、随时能把人送上西天的藤蔓,一边是有惊无险、顶多造成点心灵伤害的御剑飞行,贺知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他虽然不熟练,但对于御剑的大致步骤还是牢记在心。这会儿白虹剑颤颤巍巍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大爷,抖了好一阵子,终于往前挪了一点。
然后又是一点点。
太不容易了。
他要让剑飞起来,简直跟中华民族站起来一样心酸。
“我做到了!许曳,我做到了!”
贺知洲两眼泪汪汪:“离合器踩到底,油门准备!加速超车,86赢了,86是真正的秋名山车神!”
许曳大概疼得厉害,没搭理他。
贺知洲的小飞剑像个破三轮,慢悠悠地往前晃,晃悠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笑。
一转眼,是个踏着拂尘的符修。
贺知洲看他笑得厉害,忍不住好奇问:“朋友,你笑什么呢?”
“嗯?你问我?”
那人笑得肩膀发抖,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边有个人,大概本来是和朋友一起御器飞行,结果被咕噜一下直接甩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喊一边追,但他那朋友压根没听见,摇摇晃晃就跑了。那人的表情——哈哈哈真是太绝了,心酸至极,想一次笑一次!”
贺知洲脑补了一下那时的场景,也跟着哈哈笑:“那人不是最搞笑的,他朋友才最好笑!那蠢蛋估计还以为他在后面待着,兄弟情深呢。”
吸了口气,接着又道:“你说,他会不会傻不拉几地对着空气讲话,压根不知道身后没人了哈哈哈!”
符修笑得直抽抽:“得多倒霉才撞见这种朋友啊!那傻子刚刚估计已经飞没影儿了吧!还对着空气讲话,他脑子进锤子了哈哈哈!”
这样一想,是挺倒霉的。
贺知洲挠挠头:“唉,许曳,我觉得被甩的那人挺可怜,要不咱们把他也顺便捎一捎,怎么——”他恐高不敢回头,只能稍稍偏转一点点脑袋,向身后的许曳搭话。然而话说了一半,忽然听见那符修干巴巴的、带了点惊恐的声音。
“道友,你背后没人啊。在跟谁说话呢?”
天雷暴击。
贺知洲:“……”
符修:“……”
两两相望,不需要言语,便同时明白了什么。
空气里快活的氛围戛然而止,飞行中的两人同时陷入尴尬。
贺知洲心里咯噔一下。
贺知洲面无表情地回头。
只见他身后只有自己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白衫,哪里剩下别人的半点影子。
身旁的符修止了笑轻咳一声,把视线幽幽望向别处,加速迅速飞走。
若无其事地离开,是他给予贺知洲最后的温柔。
天上下起了蒙蒙小雨,可贺知洲却觉得,今天的雨,比依萍去找她爸要钱那天更大,比楚雨荨和慕容云海分手那天还要痛彻心扉。
他本以为剧情是朋友一生一起走,兄弟双双把家还。
万万没想到,却是他一路向北,离开有许曳的季节。
而在遥远的山头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摇摇晃晃。许曳被雨水糊了满脸,表情已经看不清晰。
眼睛里,闪着比死鱼更诡异的光。
一滴透明液体,从贺知洲眼角划过。
贺知洲:“曳啊——!”
第17章
“何掌门可从未说过, 在古木林海中会发生此等事情!”
玄镜之外, 一名白袍男子愤然起身:“现如今闹这么一出, 恐怕四成人都得折在那里!”
有人喟叹着出声:“更何况小重山秘境只允许金丹期修士进入, 我们插手不了分毫, 只能等两日后秘境自行关闭, 将弟子们送出来。如此凶险, 这该如何是好?”
何效臣眉头紧锁, 再没有之前气定神闲的姿态, 凝神注视着玄镜中古木林海无比诡异的景象:“小重山开启过多次,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形。那万年龙血树不似成精成灵,倒像是……入了魔。”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在一片沉默里,忽然响起女人悠然轻缓的笑:“诸位长老对自家弟子也太没有信心了吧?古木林海的异变纵然凶险,但送入秘境中的, 都是各门派里实力拔尖的少年英才,要是连这件事都解决不了, 往后离开宗门下了山, 该如何找到立足之地?”
说话的赫然是霓光岛曲妃卿。
她声线懒懒, 肤如凝脂的右手把玩着垂落的长发,神色间见不到丝毫慌乱。
女修说着勾唇一笑:“被困住的那些弟子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倒不如静下心来,看看其他人会如何应对——我可是见到了好几位颇有意思的小朋友,很想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表现呢。”
修真界中奇诡莫测,机缘与凶机往往如影随形。每个人在修道过程中, 都难免会遇见危及性命的险象,应该如何应对脱身,全看个人造化。
古木林海的异变,同样是其中一环。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都浮现出略显犹豫的神色。
“不过啊,刚听见小师弟遇难的消息,宁宁就不顾安危地入了林海。”
曲妃卿随手往嘴里送了颗葡萄,懒洋洋倚在椅背之上,抬眸瞥一眼天羡子:“天羡长老门下的小徒弟们,关系还真是好。”
天羡子笑了笑,同样是满目期待的模样:“宁宁嘛,不能指望她按照常理出牌。”
女修颇以为然,低低“嗯”了一声。
=====
古木林海之中,血气四溢。
浓郁的深红色血雾飘渺如烟,缠绕在静谧空气里。原本散发着淡蓝或浅绿幽光的植被如同浸了鲜血,虽然仍然吞吐着黯淡光线,却成了压抑的暗红。
宁宁仍在脑海里尝试着询问系统,后者却始终像是遭到了屏蔽,没有做出一丁点儿回应。
越往里走,景象就越发诡异骇人。
树藤上下翻飞,数道粗壮如儿臂的枝干倒映出群魔乱舞般癫狂的影子,像极了恶鬼狰狞的指节,不断鞭挞着土地。
不止是藤蔓,连花草也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花瓣肆无忌惮地张开又闭合,在绯红色光线的映衬下,让人想起藏在暗中偷窥、悄悄眨着的红眼睛。
经过仙魔大战,魔族势力便元气大伤,许久没有音讯。而古木林海身为灵气汇集之地,如今却生出了源源不绝的魔气……其间缘由实在惹人深思。
宁宁再次挥剑,斩断一根从身后袭来的藤条。
身边不时能见到匆忙逃窜的各门派弟子,只有她独自逆着人潮往里走。少女的身影纤细却坚定,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在红雾里破开一条与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对。
与她一同往里走的,还有另一名女修。
那是个穿着万剑宗门服的姑娘,模样清丽出尘、冷如冰霜,寒风般凛冽的眉眼之下,单薄嘴唇抿成平直的弧度,看不出喜怒。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宁宁,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万剑宗,苏清寒。”
她们俩是第一次见面,这段自报家门来得猝不及防,但想起苏清寒的人物设定,宁宁便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身为万剑宗长老之女,这位大小姐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名天之骄子,理所当然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性。
她是个非常典型的剑修,人冷话不多,一言不合就拔剑,最爱找人单挑。
与人相处更是直来直往,对瞧不上的人不愿多看一眼,相反,如若有意结识,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主动搭讪。
如今其他人纷纷逃窜,只有她们两人敢逆着人潮往里走。仅凭这一点,无论对方剑技如何,苏清寒都愿意因此与之结交。
宁宁朝她笑了笑:“玄虚剑派,宁宁。你好。”
苏清寒神色淡淡,点头致意:“原来是天羡长老门下的宁宁师妹。不知师妹此次入林,是为何事?”
“我听说一位师弟被万年龙血树所困,想将他救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是出于私情,没什么可说的。苏师姐一定是为了除魔吧?”
苏清寒摇头:“宁宁师妹毋须妄自菲薄。愿为同门以身涉险,非常人所能及。”
这姑娘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倒不怎么像个剑修了。
“如今古木林海陡生异变、魔气外溢,我听闻最先伤人的正是那龙血树,这场变故很可能与它脱不了干系。”
苏清寒又道:“你为救人,我为除魔,想来殊途同归,都是要去往龙血树旁。”
宁宁点点头,应了声“嗯”。
林色渐深,魔气便渐浓。
直到两人已经能望见龙血树苍劲的枝干时,魔气带来的压迫感已经浓厚得有如实体,像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口上,叫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与林海曾经的景象相比,这里已成了片惨无人道的炼狱。
蠕动着的树木枝条像极了粗壮的蛇,有些悄悄潜伏在地底,有些堂而皇之地悬浮在半空,血一样的红雾汇聚成片,让宁宁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处猩红的海水里。
好几个修士被藤条层层裹住,包成了密不透风的茧。苏清寒低声告诉她,那是魔族吸取灵力的办法,被禁锢住的人们不会死去,而是成为源源不绝的养料。
至于正中央的龙血树——
宁宁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树。
高可参天,遮天闭日的华盖翡翡郁郁,从叶子顶端渗出幽异的深红,仿佛受伤流了血。繁茂的树叶密不透风,没有一丝月光溜进来,皲裂的树干下是古树粗壮的树根,像巨大的爪子徐徐张开,一把攥住树下猩红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