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程燕却误会了,雪糕拿在手里,震惊道:“你舅舅舅妈一直对你不好吗?”
“瞎想什么呢,我外公还在呢,他们要是对我不好,我外公也不能饶了他们呀。我是说,别说现在人家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婶婶对她不好,就是真的,她的方法也错了。”
家庭内部的问题,指望引入外部舆论,靠外人的压力来解决,是不现实的。自己家的问题,就得自己内部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就想办法跳出去。
除非是家暴一类的事件,打你骂你让你挨饿,否则绊几句嘴,吵个架,外人根本不可能分得清,你们家的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又或者说两边都有错,甚至于两边都没错,但是搁到一块就是闹腾的,也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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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出发
从程燕家出来, 舒雨骑上自行车回到长尾镇的家。 家里响着缝纫机的“嗡嗡”声, 阳阳在院子里搬了板凳摘葡萄。
舒雨在门口朝阳阳一招手,再作了一个“嘘”的手势,阳阳会意,踮着脚尖跑了出来。
长尾镇有家小卖部, 每天都会去县里的冰糕点采购两桶冰棍回来。现在一般人家买不起冰箱,小卖部也同样买不起冰柜。可能有人会想,没有冰柜怎么卖冰棍, 其实从九十年代往回数, 很多小地方卖冰棍用的都是保温桶。
一个类似小桶似的保温桶, 专门用来装冰棍, 外头还罩着一床棉被, 人来了揭开棉被,拧开桶盖, 从里头拿出一根根的冰棍。早上进货回来, 能一直卖到晚上。
保温桶其实没有制冷的效果,材质约等于家里用的开水瓶, 但是开口大,不像开水瓶是收口的。起到隔绝温度的作用,让冰棍最大限度的延长融化的时间。
现在县城里, 已经有人开始沿街叫卖冰棍,高档一点的用保温桶,有些直接拿泡沫箱子装冰棍,然后紧紧裹上棉袄, 也能管上几个小时。
舒雨招手就是叫阳阳去小卖部给他买雪糕吃,冰棍五分钱一支,奶油雪糕二毛钱一支。
“给我来二支雪糕。”舒雨带着阳阳就坐在小卖部门口,吃完了才回去,省得常红心看到了,又要唠叨个没完。
她一惯觉得有这钱割点肉吃好不好,买什么雪糕啊,一点冰砣子,想吃大冬天直接上外头吃去,吃这个根本就是浪费钱。
“呵,阳阳真是好命,这么好俩个姐姐叫你摊着了。”小卖部的老太太坐在柜台里,手里永远织着毛衣。
金阳一脸得意,嘬得更大声了,引来不少小朋友围观,不多时就有人拿着零花钱过来买上一支,就地蹲在阳阳旁边,对于小孩子来说,一起吃有味道加倍的特殊效果。
“小雨啊,你姐今年回不回。”柜台里的老太太,坐直了身体,努力将脸露出柜台外,对舒雨说道。
“过年肯定得回来。”
“我跟你说个事,你写信给你姐姐说说,咱们镇上有个后生瞧中你姐姐了,等她回来见一见。”老太太一听回来,立刻热心的说道。
“不用了,她以后多半留在京城,不会回来的。”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有热心肠的人帮着牵线,舒雨也谈不上反感或是不反感,反正礼貌而不失尴尬的拒绝就对了。至于对方说话好不好听,跟个老太太也没法计较。
“哪儿有不回来的道理,飞的再远,也得落叶归根不是。再说一个地方的人,知根知底有什么不好啊。上外头找的人,都靠不住,让你姐千万别在外头找。”
这就管的有些宽了,舒雨想敷衍也敷衍不过去了,只能道:“她的事会自己看着办的,我们都不操心,外人更不用操心。”
说完扔掉雪糕的棍子,牵上阳阳的手,“走,咱们回家了。”
他们一走,老太太在柜台里“哼”了一鼻子,嘀咕道:“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外头呆那么久,能是什么好事,家里能有人要就不错了。我倒要看看,现在鼻子翘上天,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回来。”
阳阳捏着雪糕的棍子扔掉,问姐姐,“她是不是说了姐姐的坏话,以后我不去他们家买东西了。”
“乖,他们问你姐姐的事,别理他们就行了。”舒雨摸摸阳阳的脑袋,刚理过的头发,硬扎扎的。
“小雨,是不是又领他去吃啥雪糕了。”常红心从里屋出来,看着俩人就生气。
“没有。”阳阳否认。
“吃完嘴都不擦,还没有呢。”常红心一指,罪证确凿。
阳阳赶紧擦嘴,擦完就喊,“这回真没有了。”
“你们一个个的就惯他吧,你的信,有好几封呢,全在你桌子上。”
“知道了。”舒雨让阳阳继续去摘葡萄,鼓励他摘了洗干净,晚上端出来给大家纳凉的时候吃,算他对家里做的贡献。
邮局的人也不会天天来长尾镇,攒到一块一个星期送一回,所以常常几封信一块送来。
还真是有好几封,姐姐,丽姐和路阿姨。
舒雅的信直接了当,问她考试情况如何,让她在家等着,她会按约定的时间打电话过来。
丽姐的信说的也是请她来玩,重点介绍了自己的生意,说婚纱租赁的生意特别好,她还学会了化妆和盘头,又招了两个店员都有点忙不过来。抱怨说结婚的人都扎堆,天天早起给人化妆盘头,快累死了。
感谢她支招的同时,也带着一点小小的炫耀。毕竟来京城之前,犹如丧家之犬,带着满满的忐忑和担心。
好强又风光了好几年的人,忽然一下子落了下风,叫人瞧到了自己的落魄样。当时不觉得,这会儿反过劲来了,心里肯定有些不舒服,也算人之常情。
舒雨笑了笑,将她的信放到一边,丽姐这个人不错,可是自尊心太强了,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刚者易折,上善若水,这句话放在性格上也适用。
路阿姨的信主要是通知她出版的事已经谈好,因为舒雨没有对价格讨价还价,主要是条款和年限,其实还算好谈。这边已经开始校对,就差一个合同。问过舒雅,知道她暑假要来京城,便让她干脆来了京城再签合同。
放下信,舒雨第二天便等来了姐姐的电话,当然是打到不远的小卖部,人家扯着嗓子一叫,这头便过来人。多数时候都是约定好的,比如舒雨就直接按时间等在小卖部,时间一到电话铃便响,不用问直接接起来。
“毕业证拿到了吧,要我说等什么毕业证啊,浪费这么长时间,就该考完试就来。”舒雅在电话对面“噼里啪啦”就是一大通。
“那可不行,毕业这么重要的事,再说还要拍大合照呢。我和程燕也去照相馆拍了合影,总之好多事情。”最主要是,还得在家里把布料剪裁分类出来,交给常红心,她才能放心出门。
“你是不是故意等着高考完了才过来。”中考和高考差着大半个月呢,中考是六月初,高考是七月初。今天刚进七月,再耽搁个几天,正好高考完。
高考是全国统一的时间,后来才改到六月,现在还是七月初。而中考的时间由各省自己决定,有早有晚,而他们省是六月初的几天。
“我等这个干嘛。”
“路晁不是今年高考吗?”舒雅想了想说道。
舒雨都懒得跟她生气,“这都不挨着,你想你妹妹点好,行吗?”
“得,不挨着,这可是你说的。”舒雅在电话那头做了个鬼脸,心想再等几年看看吧,看在你还小的份上,不跟你说那么多。
知道程燕考上中专,舒雅在电话那头啧啧好几声,又问她,“你真不后悔吗?”
妹妹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中专,如果考上,用不了几年就能分配工作吃皇粮。能够放弃眼前可以看到的好处,而去选择一条更艰难的路,舒雅都想不明白,妹妹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
虽说她也愿意妹妹考大学,最好考到京城,甚至还鼓励她,但这种事,万一呢。
“不后悔。”真正后悔的只有这几年考上中专的学生。
初中成绩最好的几个人,选择中专放弃高中和高考,殊不知他们的学历只给他们带来了短短数十年的风光,然后便以极快的速度陨落,最后变成提拔干部都达不到学历标准的低学历。
如此大的落差,也不知让多少人悔不当初。
她之所以没有劝程燕,是因为知道她是个在事业上没有野心的人,邮电局的工作稳定,而她一直在吴县过着幸福的小康生活,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必要强求她去改变。
事实上,也是有改变的,前世的程燕并没有考上中专,而是高中毕业之后母亲选择内退,让她进邮局上班。如今考上中专,可以直接分配,不用母亲退休,对他们全家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好的改变。
“反正你主意大,你的事忙完了,我是不是可以请假回来接你了。”舒雅肯定不能让妹妹一个人上京城,路上的时间太长了,家里人不可能放心。
“你可别,来回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谁受得了。我跟人说好了,还记得省城的两个业务员吧,他们过几天要上京城,我让他们帮我买了票,然后舅舅送我去省城跟他们一起上车。到了地方,你来车站接我就是了。”
业务员都是省城有工作单位,有名有姓的人,再加上他们一直想找机会谢谢舒雨,那头接了电话一口答应下来。
舒雅想了想,“那也行,可说好了,在车站等着我去接你,没见着我可不许跟任何人走。”
舒雨还能说什么,只能都应下来。
结果付了接电话的钱,小卖部的老太太又叫住了她,“小雨,我问问你,你和你舅舅每次去川市,弄那么好些布料回来,是干嘛使的。”
“家里的熟人,给我们介绍了一点活,帮着加点工,赚点辛苦钱呗。”从川市拿布料回来,一次二次不打眼,老这么干,邻居可不都上了心吗。
抽空就要问一句,舒雨早就准备好标准答案,问了就送你一份。
“哟,那还要不要人呐,我家有个表侄女,手上的活可是利索着呢。”
“人家是看在我爸妈的面子上,照顾我们的,越到后头活越多钱越少,干一年也赚不到二百块,贴补一下而已。”
一听一年都赚不到二百块,老太太顿时没了兴趣,她开个小卖部,一个月也有二百块的利润呢。
想到这里,顿时优越感又上来了,“也就是你舅妈是农村出生的,要是换个城里人,可不给你干这个。”
“可不,城里人发财的机会可多着呢,您的表侄女哪里用得着别人照顾,您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她花的。”
舒雨不轻不重把话送回去,带着一脸笑意往家去。
第66章 闲话
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 金明天带着舒雨去了省城, 皮革厂的业务员很热情的让他们住到厂里的招待所。
第二天登上火车,金明天就在省城拍了电报去京城,这才又坐车回去。
金外公在家里埋怨呢,原本他是想送的, 可外孙女偏不让。
“小雨当初让你说在那边呆上一个月,是谁说不肯的,非得送了人就回来。你不放心小雨一个人去, 她也不能放心一个人回来不是。”金外婆劝老伴。
“明天去人家厂子里打听过了, 正而八经上班好多年的职工, 再说小雨那么聪明, 怎么可能会有事。”十四岁在农村, 都不能被称为孩子了,金外婆反倒比老伴看得开。
火车上舒雨拿出一大早在省城买的烧鸡, 请他们一起吃。
“哟, 这是李大娘家的烧□□,他们家做的味道最好, 你们可真会找地方。”一推旁边一位,“你前几天不是还嚷嚷想吃吗?赶紧吃两口,省得以后想吃啊, 都不一定吃得上了。”
另一个业务员拿了一块鸡肉一口咬下去,“你这心里还憋着气呢。”
见舒雨一脸好奇看着他们,起头那个赶紧摆摆手,“我们说单位的烦心事呢, 小雨这么聪明,以后考大学分配个好工作,可别像我们一样。”
“齐叔这样过的还不好呀。”
齐楚达就是过年的时候,夹着包遇到舒雨的那个人。两个人里头,他是单位销售科的副科长,另一个是业务员。
“你齐叔就是瞎操心,单位的事看开点,就是这么回事。领导瞎搞不瞎搞,国家也不能让厂子垮掉,你说是不是。”这个叫孟传良的业务员,明显就想的比较开。
他的思想也是现在的主流思想,工农是国家的主人啊,国家还能让主人失业?农民能分到田地,工人就能分到工作,田地不能消失,工作还能消失?
一直到九十年代还有人抱着这样的幻想,可是历史的进程,国家的发展才是大势,个人的想像并不是。
直到历史的车轮缓缓驶过,将所有的幻想碾得粉碎,才能清醒过来。这里没有对错,在国家的生存和发展面前,讲究的永远不是对错,而是趋势。
齐楚达仍然忧心忡忡,“有钱不更新设备,反而去盖饭店,不就是他儿子想承包饭店当经理吗?”
“饭店每年得交不少钱给厂子呢,好多员工都支持,说是拖着没报销的医药费可有着落了。”孟传良劝自己的好友兼上级。
省城的皮革厂不大不小,效益也不好不坏,财政拔款下来那一阵手里就宽松,下半年就紧张。好多效益一般的厂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不给报销,等几个月财政拔款了就给报。
反正火车上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也没拿舒雨当外人,便跟她说了自己厂子里的事。厂子里有个副厂长,是个顶厉害的人物,眼光也长远,说现在日本有一种最新的技术,做出来的皮革可以和真皮媲美。
然后跑前跑后,终于跑下来一笔贷款,亲自去日本准备引进最新的生产线。结果日本那边的谈判受到了挫折,不仅开出了天价的转让费,还只提供六十年代的技术。并且合同条款苛刻到了极致,看了恨不得吐血那种。
副厂长还在准备第二轮谈判呢,后院起火。
家里坐镇的厂长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拿这笔钱圈地盖大饭店,还要盖员工宿舍,直接就把那头谈判的副厂长撂在了半空。
那头的副厂长得了消息从日本往回赶,厂长急忙把跟副厂长交好的中层干部都打发到外地出差。齐楚达就是被打发出去的一个,理由也挺好,出去催缴应收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