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倒是很简单,今上前儿才喝了玉莲公主敬献的白露酒,梅清是他才刚刚关怀过几句的人,还想着快到过年时候了给点赏赐,一转头就看到梅家的事情,着实是让他觉得意外。
今上素来也知道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若叫当事人来讲,恐怕是要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还各自都有道理,掰扯得无止尽,个个儿都仿佛受了委屈,只听得人头大。
索性今上便宣了玉莲长公主进宫来,把梅家这事情问了问。
玉莲公主是偏心着梅清的,梅家这事情说到底也不是梅清的过错,于是公主便也就直接开口了,道:“左不过是钱财乱人心,陛下也知道当初禁军统领留下那些东西,梅家当年就吵过一次,否则梅清是怎么过继过去的?如今就是梅清的弟弟见着了那笔遗产,心动又放不下,对哥哥左右挑剔又在家里面惹事生非,我还听说他们兄弟俩的媳妇还动手打了架,最后便是梅清退了一步,把家产给了梅汀,自己换了个自在。”
今上听得直摇头,手在折子上点了点,道:“如此说来,梅汀此人生性奸诈小气,不是什么好人。”
玉莲公主笑道:“陛下也没得为这些臣子家里的人生气,既然梅清愿意给弟弟,索性也就成全了他想做好兄长的心思吧?”
“朕素来不喜欢这些得寸进尺不知分寸的人。”今上摇了摇头,“这事情既然都送到了朕的面前,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个小人得志了。虽然财产梅清愿意给他弟弟,但朕也不叫梅清吃亏。”顿了顿,他便吩咐了身边的内侍去下旨,说把现在梅府的宅邸赐给了梅清,还让梅清进了画院做待诏,又说梅汀品行低下不堪,把他身上监生的身份也去了,变成了平民,如此兄弟二人既然已经分家,便不应再一起居住,理应分开。
这么一道旨意到了梅家,让梅汀面如死灰。
第59章 世界二
天底下最蛮横不讲理的, 也就是皇帝了。
梅汀纵然有一肚子话想说,但在圣旨面前也只得低了头。
梅清接了旨,便看向了老太太和老太爷, 恳切道:“如今既然这宅子圣上赐予我, 那就请二老不要搬走了,儿子虽然被出继出去, 但也想奉养二老。”
跟随一起来宣旨的官员在一旁附和着笑了两声,道:“梅大人也是一片赤子之心,梅老大人就不要辜负了。”
梅老太爷着意看了一眼梅汀, 见他脸上一片灰败,不由得心中暗叹, 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口中只笑道:“也是圣上的恩典了。”
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官员, 便只剩下了梅家这六个主子了。
梅汀此时此刻已经不想说什么——他也不知要说什么了,他只垂头丧气地在一旁坐了。韩姹儿陪在梅汀身旁,想要安慰梅汀几句,但几番张嘴,最后只被梅汀按下了。
梅清和薄秋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开口道:“二弟也不必沮丧,虽然不能在府里常住了,但去别业上住着也清静。”顿了顿, 他又道, “至于监生名额也不算什么, 圣上也没说你不能继续考,苦读一二年,再考个秀才也是可以的。”
梅汀看向了梅清,目光中带着几分嘲讽, 道:“成王败寇而已,大哥不必多说了。”
这话直听得老太爷和老太太都摇了头。
老太爷道:“汀儿,今时今日却不是成王败寇,难道你与你大哥是要争个胜负吗?”
“难道不是?”梅汀反问,“如今大哥功名也有了,富贵也有了,然后摆出这样慷慨包容的姿态,却不想想之前是如何刻薄不饶人?”
“若真的刻薄不饶人,为何把家产给你?”老太爷叹了口气,“你便是觉得这家里人人应当捧着你让着你纵容着你,顺着你的心意,才是对你好?”
梅汀冷笑了一声,道:“那为何家里向来是纵容着大哥,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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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叫人无法回答。
老太爷没法说自己当初因为内疚,所以想补偿自己的长子,于是才有纵容——说到底,将来自己百年之后,写在墓碑上的孝子名字是梅汀不是梅清,他想让梅汀有出息,所以才有对梅汀的严格和严厉。
这些话已经无从说起,现在事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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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了腊月到来之前,梅汀带着韩姹儿去了别业上,老太爷和老太太倒是留在了梅府,这是梅清所求的,二老也就顺水推舟了。
之前就收拾好的新宅子也没有白白放着,薄秋跟着梅清进去逛了一次之后,便建议了梅清把新宅子当做他平常和人一起赋诗画画的地方,位置又宽敞,又适合待客。
于是梅清便又把里面有些院落重新画了图纸,叫工匠去收拾成了不同风格的院子,专门用来待客玩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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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薄秋来说,这日子一下子变得轻快了起来。
尽管家里只是少了梅汀和韩姹儿两人,但是气氛就截然不同了。
虽然老太爷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但老太太的心态调整得似乎很快,她已经很少再提起梅汀了,也放心把家里的事情全部交给了薄秋,每天在家里面倒是拾起了些写写画画的兴趣,还常常与薄秋聊一聊首饰衣料,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白露酒的事情,接着便异常敏锐地觉察到了薄秋和梅清现在的银钱到底怎么来。
“是个法子,但是似乎不太长久。”老太太很直接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清儿是很英俊帅气,但是很难保证到老了还这么相貌堂堂。”
薄秋原本还在跟老太太说衣服料子,忽然听到老太太一杠子把话支到这里来,差点儿没喷了,手里的茶杯都端不住了,赶紧放到旁边茶几上去。
“您……知道?”薄秋也没敢直接问,她揣摩着老太太平日里的性格,索性也就还是这么含糊地问了一句。
“我也不是从来都是个万事不知的老太太。”老太太感慨地笑了一笑,“我年轻时候不也是管家管事,整日里琢磨着银钱够不够用,要不要东挪挪西凑凑?何况你们这法子也不新鲜,只是从前没有哪个男儿郎出来吃这个螃蟹而已了。”
薄秋听着这话,也不像刚才那样惊诧了,但还是不自觉地多看了老太太两眼。
“女眷里面,这些事情并不少见。”老太太淡淡道,“谁家开着胭脂铺子,那家的女眷便必定是每次出来走动时候,脸上用着自家胭脂,引得人去问是哪家买的,上色如何,容不容易脱妆。”顿了顿,她含笑看向了薄秋,道,“你看,是不是和那白露酒的事情差不太多?只不过那酒家不是咱们梅家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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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酒的确已经因为之前那一番有意识的引导,在京中完完全全打开了局面,钱老板那边明年的酒都已经完全预定一空,后年的也已经卖出了大半,之前钱老板便来了亲自把应当分给梅清的那份银钱送到了公主府,公主府又打发人送到了梅家来。
有白露酒这么个成功的例子在,后面想贴着过来的诸如成衣店,笔墨纸砚相关的铺子,都已经如潮水一样涌上前来,若不是之前薄秋就与玉莲公主约定好了,这些让玉莲公主处理,恐怕梅家的门槛都早就被那些人踏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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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老太太这么说,薄秋想了一想那卖胭脂的事情,的确是异曲同工的。她看向了老太太,心里揣度着既然老太太这么开口了,应当不怎么觉得她所做是不对的,于是便大方笑道:“只是从胭脂水粉上赚钱毕竟容易,只要自己颜色好,就算胭脂水粉再差,也不会让容颜失色。”
“所以我觉得,成衣和衣料不怎么适合清儿。”老太太认认真真地提建议,“二三十岁的风流男人穿得花哨,是惹人注目的,等到五六十岁了再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就不像样子了……秋娘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薄秋顿了顿,脑海里面浮现了如今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男子服色:骑射服——红黑为主;常服——红蓝绿都有;风流才子穿的——啥颜色都在身上脑门上还要簪个大花花,再考虑到年龄问题,以及梅清的容貌,现在梅清穿啥都好看,万一到了五六十,肚子也长胖了双下巴也出来了,这些衣服似乎的确都不太行。
不过——若是能一直保持现有体态,再保持气质,应当也不是问题……
薄秋看向了老太太:“但老爷相貌好,若一直这样体态纤瘦,再保持这样文人风骨,应当也不是问题。”
婆媳俩对视了一眼,又谜之沉默了一会,老太太默默点了点头。
“那肉不能吃多了。”老太太多加了一句,“得赶着他常常出去跑马。”
“对……”薄秋默默点了点头。
“这银钱其实可以和公主说一说,高一些。”老太太显然是一直在思考的,“毕竟清儿不一样,他现在已经是画院待诏了,比从前更上一层,视金钱如粪土才是应有的。”
薄秋道:“老太太放心吧,这些我都与公主商量过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表示放心:“那就好,要是你拉不下面子不好在公主面前开口,我去说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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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婆媳俩已经和睦地探讨了一番关于家庭收入的问题并达成共识,那边老太爷却是还在想着梅汀的。
腊八过了,他打发了人送了年货去别业上,恰好撞见了梅汀和韩姹儿在争吵,去送东西的管事不好劝解什么,只好是等着他们两口子吵完了,韩姹儿摔门走了,才把东西都交给了梅汀。
管事的带去了老太爷安慰的话,又问梅汀有什么口信要带回去没有,梅汀只说现在无话可说,然后便让管事直接回来。
老太爷知道了这事情,便心中一直惦记着,辗转反侧了几日,最后还是叫梅清过来说了一说。
梅清听着老太爷说了别业上的事情,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
到年底了,因家产分得仓促,有些收成还是直接送到了这边府里来,是梅清看过之后才叫管事原封不动送去了别业的,他从前虽然不管这些,但收成多少还是心中大致有数,这送来的东西明显是比往年账簿上看起来的要多——再想想从前家里面时常说起亏空,他就算再心大不以为然,也知道中间猫腻了。
他压根儿就不想再看到梅汀。
老太爷看着梅清的神色,不由得叹气,道:“毕竟他和你是血缘上的亲兄弟,若是能帮衬……也是好的。”
梅清看向了老太爷,道:“二弟现在吃穿是不愁的,那日收成送到这边府里来,我看了一眼那些箱笼,就知道今年收成好。银钱上面二弟必定充裕,我也没什么可帮衬的地方。”顿了顿,他又道,“二弟与弟妹的关系,我是无可奈何,他们夫妻俩有什么矛盾,我这个做大哥的又能说什么呢?”
老太爷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听着这话,也只是颓然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就只盼着汀儿能醒悟过来,好好苦读一二年,再考个功名,能顺顺利利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就行了。”
梅清也跟着点了点头,又安慰老太爷道:“父亲,你便放心在府里好生享福吧!二弟都已经是成家的人了,哪里还需要父亲母亲在后面跟着教这个教那个呢?你和母亲一大把年纪,就只需要在家里享福就够了。我看着秋娘每日与母亲说起首饰衣料,母亲面上神色都看起来比从前更慈和了,也不显年纪,父亲理应学一学母亲,倒不如今日与我比较一番棋艺吧!”
梅清的这样一番劝解,也叫老太爷想开了,索性也便丢开那些事情,在家莳花弄草,捡起了自己年轻时候没有空闲去摆弄的兴趣。
老太爷和老太太既然都已经放下了梅汀,那么府中便也就不再多提梅汀和别业上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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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各家走动送年礼也繁忙,梅清今年做了画院待诏,要走动的人家比往年还多一些,于是便常常带着薄秋出去应酬。
这一日从翰林院那位王公子府里回来,薄秋和梅清刚从马车下来,便看到了老太太身边的金玉一脸为难地等在了门口。
“老爷太太,二太太这会儿正在老太太那边呢!”金玉口齿伶俐地说道,“二太太说二老爷打她,就过来找老太太哭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下一更在老时间,12点半嗷~
第60章 世界二
自从跟着梅汀去了别业上, 韩姹儿时常觉得后悔。
她常常与梅汀争吵,大骂梅汀不懂进退,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梅汀当然也不会让着她, 只说是她韩姹儿一而再得罪了薄秋, 才让他算盘落空,变成这样。
两人这样吵闹, 别业里面也没有人敢去劝解一二,于是结果往往就是不欢而散。
这次也不知他们为了什么吵闹,梅汀给了韩姹儿一耳光, 韩姹儿便收拾了车马往这边来找老太太哭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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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金玉一路把别业的事情对薄秋简单说了下情况, 又转达了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说,让太太过去也不用帮忙劝, 就只在旁边坐一坐,二太太就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了。等二老爷来了,再说其他的。”
薄秋点了点头,倒是也不怎么着急了,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我瞧着从前二弟也是斯文人, 看起来不像是会动手打人的。”
金玉笑着道:“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呢!”
薄秋心中恍然,倒是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今非昔比这四个字放在梅汀身上也是适用的。
况且自打梅清进了画院, 身份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而梅汀呢?
薄秋心里想着这些,进到了绛萼院中,便看到了正在老太太面前垂泪的韩姹儿。
见薄秋进来,韩姹儿这次倒是礼数周全, 她抹着眼泪起了身,抽抽噎噎地对着薄秋行了礼问了好,还低声喊了一句“嫂嫂”。
薄秋一眼看过去,见韩姹儿脸上光洁,浑身上下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硬要说,那也就是眼睛哭肿了。
“我已经叫人去叫汀儿过来。”老太太示意薄秋先坐下,“别的不说,这样对自己妻子动手便是错的,等会汀儿来了,我来教训他。”
韩姹儿低头垂泪,委屈极了,细声细气道:“有老太太做主,倒是让妾身还有个伸冤的地方,否则倘若有一日被打死了,恐怕都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