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秋先是一愣,转而心头便泛起了惊喜,于是便带着几分雀跃地去了屏风后面换衣服。
王邶在外面坐了,又让青瀑去找两个力气大一些的侍女,到时候跟随薄秋前后,免得人太多了薄秋被人群挤得无法前行。
屏风后面薄秋听着外面王邶的吩咐,有些想象不到外面到底会有多少人,便问道:“外面会有多少人?还需要人护着才能走动吗?”
王邶笑道:“这会出去,正好能赶上乐吏带着护僮侲子进宫驱傩,每到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很想进宫去看一看,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了。”
“竟然还可以这样吗?”薄秋好奇心要压过一切了,这不用担心皇宫的安全问题吗?
王邶道:“你快换了衣服出来,在路上我慢慢与你说便是。”
薄秋雀跃地应了一声,很快便换了衣服改了装扮,与王邶一道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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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入夜,但京城的街上明亮得仿佛是白昼。
四处灯火明亮,放眼看去都是狂欢的人群。
戴着各种假面具的人们在路上跳笑,歌舞喧嚣,长长的队伍蜿蜒成蛇。
王邶拿出了事先让王忠去买的面具,把其中一个特别狰狞丑陋的戴在了自己头上,然后把另一个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英姿勃勃的丑面具给了薄秋,然后拉住了她的手,认真道:“等一会你可不能松开,否则我们走散了,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这乌压压的人群,早就让薄秋感觉压力山大,万一这要是走散了,又没有联络工具,能上哪里去找人?
王邶看着薄秋这担心的小模样,便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面具,道:“不过我头上这面具分外丑陋,到时候万一要是你和我走散了,你便找这街上最丑的那个面具,我就站在我们分散的地方不动,我等着你过来。”
薄秋前后看了看这界面,尽管亮如白昼,可在她眼里,这条街没有任何特征,就连两边的建筑在此时此刻看起来都像是多胞胎一样相似度高到爆棚。下意识反握住了王邶的手,她只嘟哝道:“我跟着你走。”
王邶伸手帮着薄秋把面具戴好,又把自己头上的面具拉到脸上,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哈哈笑了起来。
“顺着人群走就是了。”王邶握着薄秋的手说道,“你想买什么,我给你买。”
“他们现在是要走到哪里去?”人群的喧哗让薄秋不得不挨得和王邶更近了一些,她害怕自己声音太小,于是踮起脚来凑到了王邶耳边说话。
王邶觉得自己耳朵被喷得痒痒的,低头去看薄秋,又只能看到一张丑陋的假面,这样奇妙的感官,倒是让他觉出了几分新奇。
“跟着走便是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王邶也微微低了头在薄秋耳边去说话,就着夜色,他看到薄秋耳朵微微泛红,接着脚上就被她踩了一下,但握着他的那只手并没有松开。
“我不是故意的。”有面具的遮掩,薄秋理直气壮地说道。
“是得看着脚下一些。”正好人群往前拥挤,王邶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然后跟随唱跳的人群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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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口乐吏已经开始指挥着侲子护僮进宫驱傩,穿着侲子衣服的人们便在乐吏的驱喝下跑跳着进了宫门,宫中架起了火山数十座,此刻也是明亮如昼。
今上与太后在殿台上观赏着驱傩的人群,身后跟着宫妃数人,面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却与殿台下的人群真心实意的欢喜热闹形成鲜明地对比。
太后病了一场,今日也不过是强撑着出来,不过站了一会便觉得疲累,于是便早早儿让人抬了凤辇前来,回去了自己的昭德殿。
太后走了,今上扫了一眼跟在身后那些低眉顺眼的宫妃也只觉得无趣,但那些狂欢的人群并没有散去,他索性便叫宫人拿了面具来,也不顾旁边侍从的劝阻,就下了殿阁往人群中去了。
皇帝进去了驱傩的人群,这消息一下子让宫中的禁卫将军们都紧张了起来,但此时此刻人人都戴着面具,他们分辨不出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皇帝,于是便只心有余悸地在一旁暗自护卫,只恨不得能冲进人群中把这些人的面具挨个摘了,把今上从里面捞出来,供在龙椅上。
另一边自然还是去禀告太后,尽管太后如今病着,但倘若今天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只有太后能来处理并且压住大局了。
甚至还有一些人,偷偷地把今上进了驱傩人群的事情,报去了王邶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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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轻微的气氛变化是狂欢的人群感受不到的。
薄秋和王邶被人群挤散了第三次之后,再也找不到王邶,也找不到原本应该跟在自己身边的侍女了。
前呼后拥的人群,放眼看去乌泱泱的人头,几乎不知道哪里才是头的街道,薄秋茫然地在花灯摊子旁边站了,踮着脚前后看了看,各色各样的面具,每一个都那么丑,但没有一个是王邶戴在头上的那个。
她张了张嘴想喊人,王邶的名字都到了嘴边,忽然又茫然了一瞬——要得多大的声音才能让王邶听到呢,街上如此吵闹,他真的能听到吗?
她回头去看自己走来的那条路,事实上她都已经茫然了那条路究竟是不是刚才走过的那条,街上还是有那么多的人,他们好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当走去哪里。
无措和迷茫瞬间塞满了她的心,甚至生出了几分无助,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六点半左右~!
第79章 世界三
究竟是在哪里与王邶失散的呢?
薄秋茫然四顾。
身边花灯摊的老板笑着问她:“姑娘, 你要买一盏花灯吗?可以去护城河那边去放灯,还可以许愿。”
薄秋无心去看什么花灯,只潦草地笑了两声, 但又因为隔着面具, 并没有任何用处。
“姑娘若是不买花灯,便站到旁边来一些吧!小老儿还指望今晚多卖几盏灯出去呢!”老板仍是笑着说道, 接着便又向旁边的人吆喝了起来。
薄秋尴尬地向旁边挪了两步,还没来得及再看看周围,从后面又涌来了一群人直推着薄秋强行离开了原地, 几番想要逆行回头,但却终究没能抵得过人群的推动, 只得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了。
他们相互笑闹着,面上也都戴着面具, 手里捧着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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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祈祷国泰民安吗?”拿着花灯的人嘻嘻哈哈笑着相互推搡着说着话。
“我还是祈祷我明年能遇上我心爱的女郎好啦!就不用和你们这群人一起过年了!”
“哇!见色轻友就是你这样的人了!”
“我还是准备继续祈祷明年我进士能一举就中!”
“年年祈祷能中,好几次了都没中,总觉得是许错了愿望一样!”
“那我还是祈祷国泰民安吧!”
“那是圣上应当许的愿,你这人野心太大啦!”
“嗨呀,我这不是替圣上分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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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流来到了河边, 然后三三两两分散,他们到河边放下了花灯,各种形状的灯浮在水上, 然后顺着河水慢慢往下游漂去。
薄秋不住地四处瞭望, 她希望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但终究事与愿违了。
她忍不住去看河里的花灯,还有那些放花灯的人,忽然觉得心酸委屈,此时此刻她心头有无数情绪, 与王邶分开之后的惶恐不安,再之后的茫然无助,在这时候全部迸发出来。
她感觉自己眼睛发胀,有泪水涌出眼眶。
摘下了面具,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迷茫中辨认了一下方向,顺着她刚才走过来的方向,朝着看起来最明亮的那栋花灯楼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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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中,宫中传来的消息送到了书房,值守的随从不敢怠慢,急忙便让人往后面去找王邶。
去后面的人也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过来的还是王邶贴身的随从王忠,王忠听着那人说了宫中的事情,面上浮现出了无奈的神色,道:“大人带着夫人也去凑驱傩的热闹了,走之前只让我把府里上下都照看着,不要出乱子。”
“那能找到大人吗?”从宫中送消息来的人面上露出了焦虑神色。
王忠不由得苦笑:“今儿外头那么多人,想要找到大人……这怕是难了。”
外面的情形谁不知道呢,书房里众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只好作罢。
“那宫里面现在是出动禁卫出来找圣上了?”虽然现在找不到王邶,但同样混在驱傩人群中的还有一个今上,王忠倒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宫中太后是什么意思?”
“要不要动禁卫,还要看太后的意思。”来人说道,“这一来一去,时机已经错过了,若是大人在府中,怕是还来得及。”
王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只亲自送了这人到府门口,又扶了他一把让他上马,口中道:“或者这也不是最好的时机,你赶紧回去吧!”
那人应了一声,在夜色中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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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邶不在府里的消息只有正院里面的人还有书房里面的少数人知道。
得益于王邶一向对府中下人的掌控,此刻后院倒是也还是没有人知道王邶与薄秋出去看驱傩的事情,只以为王邶是与薄秋单独在正院玩乐。
此时此刻除却伏媛之外的七位夫人都聚在了乔情的院子里面,七个人围了一大桌,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庭院里面的人放烟花。
“伏氏最近倒是越来越傲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薄家的女儿呢!”宁河郡主赵思喝着酒说道,“看样子是有了撑腰的人——听说伏家又和薄太傅走近了?”
“那不就是墙头草。”乔情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大人向来对伏氏也不如何,伏氏想要做什么也掀不起浪来,倒是如今这位薄夫人……我瞧着大人应当是放在了心里,以薄太傅与大人这水火不容……这美人计用得好,这姜还是老的辣。”
“你当初就不该把府里的事情交给她,交给她做什么?”宁河郡主赵思嗤了一声,“主动尽失,太傅教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万事不会?现在府里面她倒是上上下下都打理明白,想送点什么东西出去给那老东西知道,不是轻而易举?”
“我倒是不想交。”乔情摇了摇头,“最初大人也只叫我交一半,后来便让我全交出去,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得事事都听大人呢?我只想着大人当初救了我和词妹一命,大人说什么我当然是听什么了。”
“那日我与妹妹去过正院,只觉得她傲气得很。”兰玉儿此刻喊话字正腔圆,根本也不说什么鲜卑话了,“以我和妹妹这粗浅目光,也看得出来这不过是那什么太傅的美人计,奈何说了大人也不听。”
“美色动人,大人是个男人,当然要动心。”妹妹兰珍儿接了话,“不过好在她也不为难我们,只是当做没看到而已,不幸中的万幸。”
“这倒也是,那天你那么不讲道理就冲过去,我算是怕了。”兰玉儿喝了口酒,又看向了乔情,“听说大人再过几日就要往北庭去,是么?”
“听说是如此。”乔情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兰玉儿和兰珍儿姐妹俩,“还据说是你们兄长想归顺。”
“啧竟然还活着。”兰玉儿面上露出了惋惜神色,“这真是命大,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汉人不是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兰珍儿说道,“这祸害怕是还能活得长长久久呢!”
宁河郡主赵思只微微皱着眉头,道:“这事情我却觉得有些蹊跷,你们想,北庭府多少年了,怎么会就要让大人过去主持什么事情?这怕不是想让大人离开京城,然后对大人下手吧?若半路上出什么意外,谁又能说什么呢?”
这话一出,在座几位夫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都没人再说笑了。
“倒也不会。”过了许久,刘平玉——当初和亲的两位公主之一——淡淡开了口,“我父亲应当会带兵护送大人,路上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或者是让大人出京,好对京中大人的势力下手。”乔情叹了一声,“总归不是想调虎离山就是想引蛇出洞。”
“宫中这位圣上也做不出什么上台面的事情。”宁河郡主赵思摇了摇头,“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从前大人还常常到我们这边来,或许有些话能劝得动,现在大人来的少了,我们也不过是白担心一场。”
“若大人出了事……”兰珍儿忽然白了一张小脸,“那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别说这晦气的话!”乔情在兰珍儿额头上戳了一下,“就不能想点好的?说不定大人更进一步,我们跟着鸡犬升天呢?”
“以大人如今这沉迷美色乐不思蜀……”一直没吭声的岑月明叹了一声,后面的话她没说,但在座的人都明白得很。
“看烟花看烟花,这丧气话大过年的还是别说了。”乔情也无奈了,“看看今年这烟花,倒是花色比去年的还多一些。”
“咦,宫里面也放烟花了吗?”兰玉儿眼尖,一下子看到了皇宫的方向也开始绽放了绚丽的焰火。
“什么时辰了?怎么觉得今年宫里的焰火比往年早一些?”宁河郡主赵思也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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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焰火在空中绽开,把半边夜空都映亮了。
宫门打开,有内侍模样的人传了太后懿旨,说圣上欲与民同乐,准备在宫门口架设的火山旁表演鱼龙曼延之戏,原本狂欢的人群更加激动起来。
接着,宫中便有禁卫模样的人出来,将人群规整,还不等人们觉察出有什么不对,那声势浩大的幻术便已经上演。
人们于是顾不上那些禁卫的动作,一下子便只注意去看忽然从空中一跃而去的巨大鲸鱼了。
禁卫们开始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寻找今上。
薄秋手里拿着面具,走到了她从未走近过的那陌生的花灯楼前——她很确信自己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