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意简直恨死她了,自从谢兰庭来了侯府,往日的平静安逸,全部一去不复返,家人看待她的目光,也都不一样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让我回来,是打得什么鬼主意。”
“你都听见了?”谢如意怔了下,面色迅速变白,但不能再谢兰庭面前落了下风。
她骤然昂起头,咬牙嘲讽:“要不是你是孤女,谁会接你回来,你就是个丧门星,活该养你的人都死了。”
“闭嘴!”兰庭面色陡然铁青,反手扇了她一耳光,怒不可遏:“现在让你去死好不好!”
“啊,谢兰庭你敢打我!”谢如意登时耳边嗡鸣,被扇得一下就扑倒在了竹竿上,眼前直冒金星,白皙的脸皮迅速红肿了起来,一口血差点出来。
她扶着竹子,悲戚地吼道:“惹恼了父亲,你一样没好下场。”
“你难道不清楚,一旦我戳穿你的身世,你会是个什么下场。”兰庭出了一口气,看着她攥了攥手指,好整以暇道。
竹林里太阴了,谢如意的角度看她,活像是青面獠牙索命的厉鬼。
“我也不想占了姐姐你的位置,若是可以,我也不愿意这样的,你想怎么打我都行。”谢如意抬头望她一时,突然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抹着眼泪哭诉道:“只是你暗中含怨,母亲会伤心的。”
“一个想要我去送死的母亲,你以为,我该乎她吗,”兰庭噫叹一声,在谢如意疑惑的目光中,她忽而负手转身,微笑道:“是吧,母亲?”
连氏带着青墨站在后面,睁着眼睛,还没质问兰庭动手这回事,自己就先慌了起来:“兰、兰庭,为娘不是这个意思。”
谢如意气息不定,谢兰庭知道母亲在背后?她知道,还那么有恃无恐。
连氏一步步地走过来:“兰庭,你打娘吧,都是娘的不该,如意是无辜的啊,别迁怒她。”
“我知道,我不会迁怒谢如意的,因为她不是一切不幸的根源,但是,”谢兰庭话锋一转,对谢如意凛然道:
“我好或我坏,都不是你理所应当,享受我出生带来一切的理由。我好,是我品性端良,与你无关,不是我原谅你的理由;我坏,你亏欠我这一点,也永远毋庸置疑。”
连氏和谢如意被一通抢白,都愣住了,谢如意被她绕来绕去的一堆话给弄迷糊了,脑袋里乱成了浆糊,往日她们在侯府里,哪曾被人这样对待。
连氏难过地揪着自己的衣襟,泪水横流:“兰庭,兰庭,娘也疼你啊,娘也心疼你的,要不然,上次也不会拦着你父亲了。”
兰庭见不得女人在面前哭的,她缓缓俯下腰身,注视着连氏:“母亲,即使你心疼我,也会送我去死,对不对?”
连氏正难受得近乎喘不过气来,双眼洇着泪,慌忙摆手:“不对不对,不一定会有事的,你才是母亲的亲生骨血啊……”
“母亲……”谢如意当下泪流满面,悲愤不已。
兰庭喟叹一声,连氏也太摇摆不定了,两边不是人。
也许是因为,她始终是个怀她十月的母亲吧。
谢桓和谢疏霖是男人,在他们看来,送女儿和妹妹去死,并无不妥。
反正,不是他们生的,没经过那层痛苦,踏过鬼门关。
兰庭看向自己的手,又看向哭得鼻尖泛红的连氏。
自己昨日将她丈夫的仕途推出去,晌午亲手打断了她儿子的腿,现在又赏了谢如意一耳光。
连氏却哭着叫着,心疼起她来。
兰庭若有所悟。
可见,讲道理对方是不会听的,得先把对方打趴下,再讲道理才行。
第42章 还愿
“母亲, 我不是针对您,我是对你们,都很失望。”兰庭抬起手指,指尖划过寮房方向的所有人。
连氏好话都堆了上来:“兰庭, 你告诉娘, 怎么样才能弥补你, 为娘一定照做,事事顺你心意。”
兰庭知道好多事, 母亲身为内宅妇人, 也做不得主,不想在这上面为难人。
可连氏哭得她厌烦。
她只扬首挑眉,负手打趣道:“怎么做父母,女儿也不懂啊, 大抵和做人的方式差不多吧, 有则改之, 无则加勉。”
“兰,兰庭,你怎么这么说话!”连氏真心没料到, 谢兰庭说话这么刻薄。
昨夜还是亲亲热热的小棉袄, 端着甜汤体贴又孝顺, 笑得比蜜饯还甜,话说的比汤圆还软。
现在一张嘴,简直就像开了刃的利刀子一样,活生生地朝着人心口扎,不到鲜血淋漓,就不肯罢休。
谢如意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含恨道:“那你总会做女儿吧。”
“抱歉, 我还真不会。”兰庭退了一步,脸上含笑:“论做女儿,我哪比你有经验啊。”
言罢,她潇然回首而去,留下身后的母女抱头痛哭。
晚上,谢疏霖是被痛醒的,他断裂的腿骨得用夹板固定接上,一个不测,后半生这条腿就要瘸了。
寺里跌打损伤药倒也都一应俱全,可惜,就是没有传说中的麻沸散和止痛药,本想趁着谢疏霖昏迷弄好的,谁知他半道就转醒了过来。
不少人急着知道谢疏霖遇见了什么,打着来探望或者送药的名义,留在外面就不走了,连氏等人就在房间里面守着谢疏霖。
兰庭也应景来了,就抱臂站在瑟瑟发抖的谢如意身边。
她的杰作,自己不来欣赏一下,都吃亏了。
谢疏霖靠在母亲怀里,差点疼得出口成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兰庭突兀地开口:“二哥,痛一下就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你又是习武之人,总不至于哭出来吧。”
若是平素,连氏定要埋怨兰庭言语刻薄了,然而眼下,她自己心虚着,听了这些话,当然不敢反驳兰庭。
至于旁观的谢桓等人,身为长辈,只觉得兰庭的话在理,谢疏霖身为男儿,也快及冠的人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呼小叫,哭鼻子成什么样子。
男子汉,就要刚毅一些才对。
谢疏霖冒出来的眼泪,瞬间尴尬地憋了回去,心中暗骂谢兰庭多管闲事。
谢疏安看着二弟的腿伤,瞧见兰庭幸灾乐祸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与她有关吧。
他情不自禁地悄悄挪远了两步。
想到外面的人,个顶个的来头不小,到了这时候,傻子都知道是有阴谋的了,谢疏安扫了一眼看上去单薄清瘦的谢兰庭,犹豫不决。
说出去,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谢疏霖从小到大,也跟着父亲见了不少场面,但自己作为主角被众星捧月的围观,还是头一次。
可惜只能坐在床上,半条腿被包扎着,栽得头破血流,想要见礼都没办法。
享受了一波全员瞩目的待遇。
然而也没用,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没带回。
大家兴致高昂而来,灰心丧意地离去。
余下的几天,连氏和谢如意消停了下来,只是每次见到连氏,都被她用一双含泪双目望着,搞得兰庭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实在是受不住。
去看了一趟邱德的尸体,物证都在,她就没有动了,证据这东西,不用太多,直击痛点就可以了。
柳姨妈一家离不开红湖寺,就还需要抱庆安侯府的大腿,对谢疏霖又恢复了嘘寒问暖的日常。
兰庭碰见他们也成了常事。
“柳表姐,有什么事吗?”兰庭转头,看见柳絮凝笑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没什么,表妹知道,那天潜进来的窃贼死了吗?”从之前的事情发生后,连舅舅也没办法,眼下她并不敢再与谢兰庭对峙。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讽刺两句。
兰庭笑语盈盈,抚掌道:“啊,我知道,恶人有恶报,天理昭彰。”
“表妹果然神勇异常啊。”因为舅父的缘故,柳絮凝也听说了,僧人搬回来一具尸体,是个被谢兰庭吓跑的窃贼。
甚至,她还知道更多的内情,譬如,这个窃贼就是自己父亲找来的,也是父母合力带上来的,又是舅父在旁出谋划策。
她同样知道,煮熟的鸭子飞了。
自己千金万金的好嫁妆也都不见了,谢兰庭比他们想象中更要难缠,反正也撕破脸了,她本身就讨厌谢兰庭。
她觉得,自己现在说两句不为过:“就是不知道,表妹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兰庭恍然道:“对啊,说起来,那根丢失的簪子,才是大功臣呢。”
簪子?柳絮凝想起那次失策的算计,就很恼火:“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呀,你说那个窃贼手上的伤,会是什么东西伤的。”说着,兰庭就含笑抬起手指,抚了抚鬓边曾经插着金爵簪的地方。
“呕……你别胡说!”柳絮凝想起,自己也曾经戴在头发上,别过脸去就要呕出来。
兰庭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你别忘了,”她扶着树干,瞪着眼睛不甘地说:“你自己也戴过。”
兰庭抿唇笑了,轻飘飘地说:“我问心无愧,你问问你爹娘,你们已经是吗。”
“表妹别是胡言乱语,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的,你看不上我们柳家就直说,何必在这红口白牙地泼脏水。”
兰庭一脸真诚地发问:“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打起我的主意,嗯,暂时说一句,你们眼光不错。
不过,你扪心自问啊,你那个被你娘娇养的废物大哥……啊,别见怪,我说话有点直接,此外我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了,换你,你会嫁吗?”
在兰庭这里,打不过她的人,都可以统称为废物。
连早年的三公子秦怀龄,都可以这么说,只是后来他拜薛珩做了老师,突飞猛进,兰庭才没有这么说过。
柳絮凝上前就要推她,诘声道:“谁和你扯这些。”
“那和你扯什么,扯什么时候把你一家送入衙门大牢吗?”兰庭骤然冷了脸色,一手气势凌人地拂开柳絮凝。
这时候,柳姨妈带着儿子从谢疏霖房里出来,柳絮凝趁机收了脸色,从谢兰庭身边跑开。
柳立诚离开时,反倒恋恋不舍地,看了兰庭好几眼,柳姨妈扯了又扯,狠狠地剜了一眼兰庭。
这个小狐狸精,就知道狐媚人。
恨不得给这不争气的儿子两耳刮子,但她忍下了。
母子三人回到寮房后,柳姨妈才道:“今后庆安侯府还不知如何,你凑上去干什么。”
这不正好,柳立诚跃跃欲试:“啊,谢家要是倒霉,孩儿娶她岂不是更容易了……啊!”
柳姨妈这次真的给了他一耳光,嘴里带着火气咒骂道:“娶什么娶,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个财神,还是个丧门星呢,叫我说,就是个扫把星,她一回谢家,倒霉事就跟来了。”
倘若让兰庭听见,可是要大笑一番,她要的就是谢家倒霉啊。
柳立诚捂着脸,怔怔地看着母亲,他头一次挨打,还是为了个女子。
少年意气,心头霍然涌出了一股热血来。
他非得要娶到谢兰庭,以证自己的决心。
古人不也曾写下诸多传世名句,以歌颂相思情爱吗,文人风流,定要有一段刻苦铭心的情才好。
自己下不了山,儿子还被人打断了腿,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谢桓愁的头发都掉了不少,现在也不用担心战队不站队的问题了,连下山都下不去。
京城乱成一团,只要这里做主的人,不把他们当成人质押送出去,这场争端,他们连下场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关在了门外边。
他心急如焚,却只能和寺里同样处境的官员互相干瞪眼。
合计来合计去,也只是发现自己被算计了,但人家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和鸡飞狗跳的柳家不同,赵晟风帮忙安抚谢家的家眷,尤为上心,也时常来开解郁闷的谢桓。
经此一难,赵晟风和谢桓的关系愈发稳固。
兰庭也看在眼里,这位表舅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从一开始,就没有如柳姨妈一家一样,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想跑。
他们当然料不到,真正困住他们的,就是这红湖寺里的僧人,他们对这方圆十里的路线熟知异常,这些勋贵们可能从哪走向哪跑,他们都一清二楚,一逮一个准。
兰庭无暇多想这些,她密切关注着外界传回来的消息,薛珩只有开始到了京城后,给她送来了两次消息,后来就直接失去联系了。
面对完全封闭的皇城,兰庭知道自己不能自乱阵脚,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绷着脸颊站在一棵红碧桃下,碧桃花开的很热闹讨喜,这些夫人们闲暇时很喜欢来这边坐一坐,吃些茶水糕点。
现在她们都不来了,害怕紧张。
成了个清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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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柳立诚从外面过来,就看见了谢兰庭,见她低着头,仿佛愁眉不展,眼睛一亮,他的机会来了,几步凑了过来:“兰庭表妹,你别太伤心。”
“啊?”兰庭错愕一瞬,她有什么可伤心的。
“舅舅也让我送来了一些药给表弟,这次表弟是为了我们大家,这一点聊表心意。”被兰庭清亮的目光盯着,柳立诚不知不觉的就红了脸,平生头一回有些手足无措。
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小丫鬟来向他献媚,可惜,都被母亲让人绑了出去。
再也没见过影子,渐渐的,也就没有什么好看的丫鬟在身边侍奉。
现在他跟兰庭说话,心怦怦跳个不停。
面对特地来献殷勤的少男,兰庭滋味难言地叹了口气,被柳立诚误以为是在忧愁谢疏霖。
他更是努力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我娘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表弟身体底子好,恢复起来也会快一些。”
噢,那可真是太不好了!
兰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心下暗暗摇头,柳姨妈倘若知道,必要气个倒仰了,但面上不显,反道:“多谢表兄,我只是担心二哥哥的腿受了伤,必定又要耽误课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