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薄月栖烟
时间:2020-10-17 10:01:26

  吴襄长叹一声,“昨夜我走了四家,都是案发之时在场的,本来说得好好的今日一早来作证,可没想到刚才人倒是都来了,却个个都改了口,根本不愿指认。”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吴襄面露暴躁,“早知道昨天晚上便带他们来写证供然后签字画押。”
  薄若幽想劝慰吴襄,却又不知如何劝起,就在这时,一个衙差却从外御马而来,到了衙门之前,衙差皱着眉头道:“捕头,黄氏来义庄了,她说要领回她夫君的遗体。”
  吴襄眸子一瞪,“领回遗体?案子都未完,领遗体做什么?”
  衙差苦着脸,“因为她说她不告了。”
  吴襄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咬了咬牙,立刻叫人备马,薄若幽一听,亦打算与他一道去义庄看看,她不敢相信,昨日黄氏那般悲痛,怎一夜之间便不愿告了。
  待到义庄,果然见坤叔等在门口,指了指后堂的方向,“你快去瞧瞧吧,非要把遗体领回去。”
  吴襄快步入了后堂,薄若幽跟在他身后,一进门就看到黄氏一脸木讷的坐在停尸的木板边上,听到响动,她有些迟缓的抬眸看过来,见到吴襄,她也无丝毫讶异,而后平静的站起身来,“吴捕头,我不想告了,我想领夫君的遗体回去令他早些入土为安。”
  吴襄皱眉,“案子还未完你怎就不告了?”
  黄氏眼底血丝满布,一夕之间人亦憔悴了许多,她眼底浮起一层水光,“那敢问捕头,可真能给伤人的凶手定罪吗?”
  吴襄迟疑了一下,素来豪爽的他,一时说不出肯定的话。
  黄氏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她低头去看夫君的遗体,眼泪又扑簌簌的往下落,“我们是贫苦人家,耗不起,也告不起,他们送来了许多金银,还许诺令孩子入私塾,这是我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已接下银子了。”
  吴襄一愕,眼底生出怒色,可想喝问什么,却又觉再多的斥责也说不出口,黄氏抹了一把脸,“倘若躺在这里的是我,我亦愿意他如此,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可我真的害怕了,就算我告下去,我便算了,可孩子太小,他要如何活命呢?我们是地上的蚂蚁,那些人只要动一动脚尖,我们就尸骨无存,我害怕……”
  吴襄眼底怒意散了,只剩下苦涩,片刻问:“他们给了多少银钱?”
  “一百两,还是两百两,我未曾细数过……”黄氏擦了擦眼泪,“多谢捕头了,我当真不告了,我只是个妇道人家,还请捕头莫要怪我。”
  吴襄看了她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应了,令她带走尸体,又令她再去衙门写一份证词,待黄氏用牛车将遗体带走,吴襄和薄若幽站在义庄门口都未曾言语。
  坤叔坐在中庭石墩上叹了口气,“也不是头一回见了,如此已经算好了的。”
  吴襄低低骂了一句,薄若幽想起程蕴之所言,只觉一股子冷意从脚底漫了上来,此时还未至正午,日头却已高悬,她抬眸看了一眼日头,双眸被明光灼的涩疼,却仍然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她又站了片刻,与吴襄分别后回了家。
  路上薄若幽心绪不高,可待走到家门前,却见门口停着两辆华丽马车,她眉头一皱,还当是薄家大房又来了,立刻便拧着眉头往里面去,进了院子,却一眼看到了薄逸轩站在院中。
  这次来的是薄家二房。
  薄逸轩正打量院内墙角的芭蕉和紫竹,听到响动回过身来,修眉高高一扬,他盯了薄若幽两瞬,忽而走上前来,“你上次便知我们是谁,为何不与我们相认?”
  薄若幽抿着唇未语,只去看正厅,她又看了眼薄逸轩,不理会他这质问一般的话,径直往正厅去,正厅内坐着薄家二老爷薄景礼和夫人魏氏,二人看到她回来,都侧目望来,相较大房的高高在上,二房夫妇显得和蔼许多,魏氏打量了薄若幽片刻,亦上前来赠礼,薄若幽接了,又见屋子里堆着不少他们带来的礼物。
  程蕴之对着大房颇多冷色,对二房倒是和气许多,薄逸轩从后面跟进来,对适才薄若幽不理会他很有些不满,见礼之时,薄若幽方才叫了他一声兄长。
  故人相见,也不过是说些旧事,魏氏仔细问了芳泽过世之事,薄景礼亦将这几年薄家之事说了些许,原来薄氏这些年越来越没落,薄景谦一个员外郎便顶了天,若非林氏照应,只怕连那员外郎的位置都要被人挤下来。
  不多时说起当年的亲事,薄景礼有些不自在道:“这事大哥昨夜提起了,说是你们不强求了,这对幽幽多有不公,可也是没法子的事,当年……当年薄家不想丢了和林家的亲事,大哥也多少有些私心,这才……”
  比起大房理所当然的态度,薄景礼多少存着愧疚,魏氏道:“不过幽幽也不必担心,没了林家,还可寻别的亲事,只是我听大哥他们说,幽幽如今在做仵作?”
  薄若幽应了,魏氏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程蕴之,似乎颇为不解,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白,试探着道:“这个……也是十分稀奇,不过女孩儿家做此行当,还是有些不妥了,不说旁的,便是你的亲事都会颇受影响,二婶还想为你相看个好人家呢。”
  薄若幽气定神闲的道:“多谢二婶为我操心,不过我做仵作好几年了,倒不觉有什么,旁人若喜欢指指点点,于我也不算什么,因此并无停下来的打算。”
  魏氏欲言又止,去看薄景礼,薄景礼亦面露不赞同之色,只是双方才见面,不好对小辈说教,薄景礼便又问起了程蕴之的打算。
  今日一番见面,虽有些疏离陌生之感,可到底比昨日和气,程蕴之留他们一家用膳,午膳之后,他们方才告辞了,几人一走,薄若幽无奈的叹了口气,她便知道一旦被薄氏知晓他们归来便要有颇多麻烦,如今看来,这麻烦才不过刚开始。
  程蕴之见她面露不快,和蔼的安抚:“这便是人情世故了,少不得耐着些性子应付,义父虽气恼大房,却不愿你真的毫无依靠,你那二伯是老好人了,这是坏处,却也有好处,往后若他们有心照拂你,义父心底是高兴的。”
  薄若幽一听此言,哪还有半分不快,只是心口酸涩的道:“义父做这些都是为了我。”
  “傻丫头,你是义父唯一的女儿,义父自然要为你打算,何况这些也不算什么。”顿了顿,程蕴之问她:“这两日,你可见过武昭侯?”
  薄若幽微愕,“两日未见了,义父……问这个做什么?”
  见她有些不自在,程蕴之失笑道:“没别的意思,只是适才你二伯一来就说朝堂之上有些动荡,说是武昭侯奉令,悄无声息的拿了不少朝官,你大伯也因此十分紧张,今日未同来也是在衙司有事,我便想着,你若见过武昭侯,或许知晓一二。”
  薄若幽想起霍危楼那日去府衙内库便是为了公差,且当日内情如何,霍危楼不仅没对她吐露分毫,便是对孙钊都隐瞒着,看那模样便知他近日的确有的忙碌,只是到底为了何事她便不知了。
  既有此言,薄若幽便越发记挂霍危楼,只是想到他于公差上十分专注的秉性,料定几日内多半难再见他,然而她没想到,当天晚上,霍危楼便到了程宅。
  霍危楼到了程宅却不进门,薄若幽出来掀开马车帘络,霍危楼第一句话便是说:“带上验尸的箱子随我走,我要你帮忙。”
 
 
第108章 六花飞04
  薄若幽提着箱笼上马车, 刚坐定,霍危楼已捉住了她的手,他在车壁上轻敲一下, 马车辚辚而动,驶出程宅前的街巷。
  他掌心粗粝, 干燥温热, 薄若幽手被他大掌包裹住, 还未说什么,又觉他倾身,令她手背落在他额上, “今次只怕要耽误整夜。”
  薄若幽唇角微弯, 因车厢逼仄昏暗,她语声亦低,“我想到了, 走的时候和义父说过,他们不会等我, 侯爷, 此番是为何事?”
  霍危楼从她手背上抬眸,极近的望着她, “还是沁水县卫仓的贪腐案子,如今牵连甚广, 一个重要的朝官死了。”
  薄若幽面色一肃,这并非是寻常人命案子, 她并未多问, 霍危楼又解释了两句,“此番事关重大,影响西北战备军粮补给, 将士们戍边迎敌,朝廷却难喂饱他们的肚子,再耽误下去必出事端,死的人……是户部侍郎。”
  薄若幽心头发紧,侍郎乃三品之职,可谓朝中肱骨,这样的人若被谋害,那谋害他的凶手,又何其位高?
  见她沉凝不语,霍危楼亦语声一正,“有我在,不必畏怕,只当寻常命案看待便可。”
  薄若幽绷着的背脊微松,“好,我不怕。”
  霍危楼捏了捏她掌心,这才问她这两日可有去衙门,薄若幽答了话,想到街市纵马的案子,略有迟疑,却并未道出,她看得出霍危楼面上多有疲惫,再加上黄氏已放弃狱讼,她多言无用。
  然而霍危楼凝眸,“有事?”
  薄若幽连忙摇头,她自诩沉稳,寻常心底所念极少露在脸上,且此刻马车内昏暗无光,也不知他如何看出来的。
  霍危楼既看的出,自然不会被她哄过去,又低缓了语气,“是衙门的事?告诉我听,免得我去探问。”
  他目光逼人,锲而不舍,薄若幽叹了口气,将纵马伤人的案子简单述出。
  霍危楼听的眉皱,“卫述之子……”
  薄若幽忙道:“黄氏已不愿讼之公堂了,我非是向侯爷告状。”
  霍危楼听的无奈,“我若不多问一句,你便不说与我听?你虽不如何愤懑,心底却是有不平的。”
  “侯爷寻常操心的都是家国大事,这案子虽有不公,可还不必让侯爷烦忧,且卫尚书为朝官,侯爷在他之上,且各司衙有各司衙的规矩,我不该多言。”
  霍危楼握着她的手不由收紧,目光亦深切,“这案子的确不必我过问,可你因此烦闷,便值当告知于我,我亦想听。”
  薄若幽面上微热,霍危楼慢条斯理的摩挲着她手背,似在安抚她,“黄氏的确不该继续追讼,虽失公道,却比丢性命来的强。”
  薄若幽叹了口气,“我明白,只是觉出些无望之感。”
  霍危楼望着她,“幽幽——”
  薄若幽心头猝然狠跳,面上亦腾的红了,微讶的望他,没想到他会如此唤她,他被她此般神色引的轻笑,“怎地?我不能这般叫你?”
  薄若幽缓缓摇头,眼睫微颤,有些压不住的羞涩涌上面庞,霍危楼笑意更深,又对她道:“你不必因此事颓丧,眼看着卫述虽庇佑了卫衍,可御史台的言官会将此事记在册上,那些将他视为敌对之人亦会留心此事,他若无错便罢,一旦有错,此事便会为弹劾之由,迟早令他付出代价。”
  薄若幽瞳底微亮,恰在此时,马车驶过闹市,帘外阑珊灯火透过缝隙而入,映的她眸灿如星,霍危楼忍不住抚上她眼角:“还因何事愁烦?”
  薄若幽略一想,又将薄家人上门之事说了,霍危楼拧眉,面色险见的难看起来,“大房不识好歹,二房无所作为,无非是欺你父母不在,无人为你做主。”他将她手紧紧一握,似在思索什么。
  薄若幽拉了拉他,“侯爷放心,我并不为此烦恼,义父已与他们说个明白,他们也不敢再纠缠,如今是他们害怕节外生枝。”
  霍危楼凤眸睨着她,他当然明白这意思,林昭还不知此事,若让林昭知道幼时定亲是另外一人,就算林昭还是认如今这亲事,可在他心底,薄若幽想来也要特殊几分。
  而更别说,如今林昭对薄若幽本就热络了。
  “有一个法子可彻底解决此事。”霍危楼有些沉郁的开口,“你若有了新的亲事,任何人的小心思都要散了,可谓一劳永逸之策。”
  薄若幽眼瞳颤了颤,“侯爷……”
  霍危楼看出来她仍不乐意,一时薄唇微抿,神色亦黯淡下来,很有些失望模样,薄若幽看了他片刻,见他并不似往日那般做怒,亦不再言辞迫她,心底微松,语声亦低了些,“侯爷?”
  霍危楼不看她,空着的手又很有些难受的抬手捏了捏眉心,仿佛她这迟疑模样才是最伤人的,薄若幽秀美蹙起,语声更软了几分,“侯爷……”
  她此时已似撒娇一般,霍危楼心弦微动,面上却露愁苦状,“罢了,我知你不愿,你心中权衡颇多,对我亦多敬服而少情谊,因此不愿应我。”
  从来是他震慑威吓别人,哪里见他因别的什么颓丧过,薄若幽自是不忍,“非是我不愿,实在是此间颇多繁杂顾忌,又岂能一言便有决断?”
  霍危楼这才望着她,低哑的问:“那你心中可有我了?”
  薄若幽面红似血,却又见霍危楼巴巴看着她,她终是低声道,“我心中若无侯爷,又怎会……”她看向霍危楼还紧紧握着她的手,“又怎会令侯爷如此?”
  她说完自己羞恼起来,想要挣扎,霍危楼却将她两只手都齐握了住,凤眸灼灼,透着热切,似还想多做些别的什么,他盯她几瞬,喉头微滚,转而想起此行要去何处,勉力将眼底热意压了下来,“总算你有些良心。”
  她那日重伤醒来,他未忍的住剖白心迹,却只得她勉勉强强“仰慕”二字,后来他独断专行,反倒令她颇受惊吓,如今时过一月,终令她心防微松,霍危楼心底慨叹,又有一种比攻城略地得了大胜的喜乐还要丰足厚重的情愫弥漫在心头。
  这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遭尝到这般滋味,平静了多年的心湖滚烫,甚至还有邪火窜了起来,可他心知,若再多一步,又要将眼前人吓退了。
  马车在这时慢行下来,霍危楼六识敏锐,掀帘朝外看了一眼,看清街景,便知目的地将至,他又来看薄若幽,温柔叮嘱,“今日非我一人,我伴你身侧,你只管安心验尸,不必顾忌旁的,验尸之后我送你归家。”
  薄若幽被他温柔神色擭住,乖乖点头应了。
  论起公差,她倒是乖觉听话,霍危楼心底漫起几分吃味儿,等马车停下来,方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手放开,他当先下马车,等她矮身而出,又伸手来扶,薄若幽没了车厢的遮挡还有些顾及,被他不满的看一眼才将手递上去,幸而周遭皆是他之亲信。
  抬头看了眼眼前宅院,却是一处粉墙朱户的华邸,上书“宋宅”二字,侍从上前叫门,开门的是宁骁,宁骁见她来毫不意外,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垂眸,“侯爷,无干人等皆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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