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
小崽子又来了。
他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大半夜的,槐树身上突然冒出一双人的眼睛, 黑白分明地看着她,小女孩即使已经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尾巴骨都坐疼了。
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妖怪,突然发现自己院子里有个树妖,在最初的害怕过去之后,好奇心不由得涌了上来,但是娘又明令规定了不准她来这里,没办法,她只能半夜偷偷跑过来。
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孩,知道保护自己,所以,她带了许多符箓,全都贴在身上。但是,再好的护身符也不防摔跤,她这一下疼的厉害,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刚想扯着嗓子叫,又怕被爹娘发现,只能一抽一抽的哽咽,委屈得不得了。
哭着哭着,那树妖居然翻了个白眼瞪她:“你哭个屁啊,摔跤站起来不就好了。”
大概是太疼了,小芜也忘了害怕,边哭边说:“我,我好疼,呜呜呜,我的屁股裂开了!”
槐树又翻了个白眼:“屁股又不是橘子一摔就裂了,你站起来,我看你流血了没有。”
她缓缓地爬了起来,转过身被槐树看自己的背面:“是不是流了好多血?”
槐树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血没有,但是沾了好多灰,回头你娘要打你了。”
小芜刚刚放下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她又想哭了,她挣扎着反驳:“我娘不会打我的。”
槐树伸出一根树枝,握着前几天她不小心拉在这里的鸡毛掸子,挥舞了好几下,吓唬她道:“会打你,就用这个抽你的屁股,然后你就像陀螺一样咣当咣当转圈飞跑了。”
小芜呆了好一会儿,她玩过陀螺,知道它们是怎么转圈的,她也要变成那样吗?她眼里的眼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哇哇地哭了出来,原地哭成一只花洒精。
她这个样子,林秀也有点慌,他怕小芜的声音把杨枝和图南引过来,他堂堂一个妖王把小孩吓哭了还是挺跌份的:“你哭什么,你几岁了?”
小芜抽噎着说:“三,三岁了。”
林秀:“三岁了还哭?都是大孩子了,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不哭。”
他当然不记得自己三岁的事情了,但这不影响他骗小孩。
小芜的哭声果然停了,红红的眼睛像只兔子,疑惑地看他:“真的吗?”
林秀:“当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孩一直哭的话会长不高。”
小芜愣了一会儿,自己把自己眼泪擦了,吸着鼻子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树妖爷爷!”
树妖爷爷。
林秀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是树妖爷爷。我——”
我是杨枝的弟弟,是你的舅舅。
但他好像无法和三岁的孩子解释为什么一棵树会是人类的亲属,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明明在一个宅院,他却刻意地疏远他们所有人。那是小芜圆润的脑袋瓜里无法理解的事情。
小芜天真无邪地说:“那我叫你什么呢?”
最后,他说:“我叫林秀。不要告诉你爹娘我的事情,什么都别说。”
小芜很懂行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偷偷修炼成的妖怪,不能被别人发现,这是我们的秘密!”
小孩子好像总是喜欢和别人拥有共同的秘密,这样他们就会觉得开心,林秀没有纠正她,一个小孩子,随她去吧。
不过从这边开始林秀的清静日子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打扰,他不知道为什么小芜好像总能找到机会偷偷溜出来找他玩,她好像把他真的当成了一棵树,或者是一个树洞,小孩子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都和他说。
他虽然懒得理她,但是小芜天生就是一个热情外向的孩子,就算不搭理,一个人也能热火朝天地嬉笑,和父母的性格截然不同。
这种吵闹让人觉得头疼,但也驱散了许多无聊的时光。
时间长了,他也能心平气和地听她说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配合她不走心地嗯嗯是是好好好,但小孩子天生就会蹬鼻子上脸。
等她五岁的时候,他问她有什么生辰愿望。
小芜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我想吃饼!”
林秀觉得这个愿望很没意思:“饼有什么好吃的。”
小芜:“槐花饼!我听别的小孩说槐花甜甜的软软的,特别好吃,林秀,你能不能开花给我吃?”
她期待地看他,两只胖手握在一起。
林秀:“……你想得美。”
他从变成槐树开始就没开过花,况且现在是冬季,他的树枝都没叶子了,她吃哪门子的槐花饼,小屁孩就该吃屁。
小芜倒也没有哭着求他,毕竟长了两岁,知道哭鼻子不好了,但她的眼神失望极了,情绪低沉地回去了,她本来个头就不高,再垂头丧气起来,从背后看去活像个乌龟。
林秀头疼起来,他虽然没觉得血脉亲情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他好歹是个舅舅,这样让小孩子失望似乎不好。
于是,第二天,杨枝给他送饭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她的秃头弟弟开花了,白色的花朵吹在枝头,被风吹起来的时候像是一串风铃,林秀咬牙切齿地说:“打下来,给你闺女做饼吃。”
杨枝有些惊讶,其实她知道小芜会偷偷找林秀玩,但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虽然希望林秀能和其他人和睦相处,但也没报太大希望。
谁知道,他居然愿意为了小芜吃个饼就开花。
杨枝没忍住,笑了出来。
林秀恼羞成怒地说:“笑什么笑,爱吃吃不吃拉倒,一点头皮屑老子不稀罕。”
对于他这个用词,杨枝忍不住地扶额。
吃到了槐花饼的小芜很高兴,还专门给他带了半个,扔进了法阵,笑眯眯地说:“林秀,给你!”
林秀:“……”
他倒不太想吃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小孩长大的速度是很快的,不过一眨眼,过去还哭啼啼的萝卜头就长成了大姑娘,小芜长得更像图南,婴儿肥消掉后面容精致,她的天资很高,性子又热络,从十六岁开始就常常独自出门行走,屁股后面跟了许多少男少女,都把她当成老大看。
林秀对她的安全倒是不怎么担心,但他一直在告诉小芜,出门在外要对人多留个心眼,有些人人面兽心,看着笑意盈盈,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不能不防备。
小芜也答应得好好的,但毕竟经验有限,有一次被人坑了一把,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她还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没再外出,一天天地搬着椅子在林秀身边坐着看书。
林秀作为家长,当然希望孩子不要自闭,他还是劝小芜:“还是要多出去看看,虽然你碰见了一个坏人,还是好人还是更多的,不能因噎废食。”
小芜倒是很冷静:“我不是怕坏人,我只是觉得出去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修炼这回事儿在哪里都能做。”
林秀还待劝她,小芜却笑了笑:“和他们一起四处闯荡还不如坐在你身边看书,我现在挺快乐的。”
说完,她站起身,走到法阵的边缘,双手放在那层薄而坚固的屏障上,说:“林秀,我在外面见过妖怪变成人形,你能不能变成人给我看看,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可不可以?”
林秀愣了愣,才说:“我,我只是普通人的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小芜眨了眨眼,道:“不能变就算了。”
这一天,她看完书离开,林秀待着树的躯壳里想了很久,如果他变成人型,眉毛都该纠结在一起了。
晚饭时间,杨枝过来送饭,她转身欲走的饿时候,林秀叫住她:“姐姐。”
杨枝回头,眼神呆滞:“什么?”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见林秀当面叫她姐姐。
林秀缓缓地说:“小芜长大了,该告诉她我们的关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芜就过来了,她在法阵外看他,林秀打着哈欠说:“晚上睡得怎么样。”
小芜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她突然哭了,身姿高挑的少女一边哽咽一边喊他“舅舅”。
林秀好笑地说:“哎,外甥女,有什么好哭的,说出来让舅舅开心一下?”
小芜抹了一把眼泪,说:“我知道你的过去了。”
林秀:“哦,知道舅舅过去是个大坏蛋了。”
小芜却生气了:“你不是坏蛋。你只是,你只是……”
她又流出眼泪,话也没说明白。
林秀头疼起来了,他可以接受别人的嬉笑怒骂,但对这母女俩的眼泪是没辙的,他只能忍着发毛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她。
小孩子,就是没什么内涵,一点小事就哭得厉害,还是得大人劝慰。
后来,玄冥仙门扩大了不少,杨枝和图南作为门内修为领先的修士不得不常常回去帮着师父主持事务,给林秀送饭的任务就交到了小芜的手上。
其实林秀已经和她说过了,他作为树妖,根本不需要送饭,但她仍旧坚持,这一送就是许多年。她不出门,也不嫁人,就一天天地待在林宅里,宅子旧了就又翻新,翻新之后又变旧,一朝雨一朝晴,不知不觉间,书阁的房屋都快朽塌了。
他不想让小芜再待在这里,他的一生也就这样了,但小芜的未来还有许多可能,她不能跟他一起在这个院子里腐朽。
于是他专门和杨枝认真地谈了这个问题。
杨枝不得不把小芜叫到面前,告诉她:“你舅舅不需要照顾了,你可以出去修仙,我知道这段时间有许多秘境出世,你可以去闯一闯。”
小芜却摇头:“我不想出去。”
杨枝神情严肃地问:“为什么?”
小芜朝她笑了一笑:“我只是觉得舅舅太孤单了,我想陪陪他。”
杨枝想了想才说:“但是他并不想你陪,他更想你能拥有开阔的一生。他不能外出,但你可以当他的眼睛,帮他看各地的风光。”
小芜没说话。
过了两日,小芜收拾了东西,和林秀认真地告了别。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林秀觉得轻快,心里又有些失落,把小孩送出门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希望她如雁高飞,前程万里,又希望她常回家看看。
后来,小芜确实去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朋友,她几个月会回来一趟,和他说自己过去几个月的见闻,她晒黑了,但人也精神了,她过得很快乐,这是不用问就明白的时候。
再后来,小芜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们相恋一段时间,她把男孩子带来给林秀看,林秀觉得他不错。又过一段时间,他们成亲了,后来生下了孩子,孩子和小芜小的时候一样可爱。
小芜抱着孩子给他看后,林秀笑了好久,没人看见他的笑,但他一个人对着太阳对着月亮对着飞鸟鸣虫笑了很久。
他的一生中或许会有些遗憾,但他不觉得孤独了。
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好很好了。
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歇两天再写下一个番外。
*
不好意思我又翻了一下自已过去的脑洞,突然发现一个很带感的,放出来大家看看有没有兴趣,有的话我就开预收了呜呜呜,看看你们喜欢这个还是魔法少女。
《漂亮蠢货》
“他是个十足的漂亮蠢货,有我爱他,是他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但很可惜的是,他只爱和他一样肤浅愚蠢的人。”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蠢的是我。”
事业女强人VS漂亮蠢货男主,短虐文,十几万字的篇幅,狗血度拉满,应该比这本更狗血,男主非常狗,女主写论文骂他,他就笑嘻嘻那种。
第72章 番外二
虽然已经成过一次亲了, 但真到安排婚事的时候,杨枝和图南都苦思了好几日。
上次有林秀安排,一切都不用他们操心,但这一次, 一切事宜都需要他们两人反复讨论。
杨枝的观点是一切从简就好, 上次的嫁衣破了不能用, 那就找块寻常的红布随便扯一身就好了, 反正只穿那一天而已。
但图南不乐意, 他从不在乎自己的衣着, 一套衣服只要不破就能一直穿到烂, 对于杨枝的嫁衣的时候倒是要求颇高, 但杨枝死活不愿意再耗时去做嫁衣了。说起来不太好意思, 但她只想快些成亲。
为此,图南有个夜里偷偷跑了出去,一夜飞了两百里, 找到上次林秀雇佣的绣工,把之前的嫁衣上又绣了花,补得完全看不出来破损,反而更加别致了。
他回来的时候, 刚好碰见了坐在门槛上眼神茫然的杨枝,见他回来了, 杨枝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圈,确认了他的安全,而后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进屋。
图南立刻追上去:“姐姐!”
杨枝不理他。
图南绕在她身边,边走便把嫁衣拿出:“我去找绣娘把这件嫁衣补好了,你看。”
他把嫁衣递给杨枝, 杨枝脚步一顿,倒也接过了它,但她反手就把嫁衣扔到了图南的头上,她立在原地看着图南挣扎着把自己的脑袋从层层红纱中解救出来,狼狈地看着她。
杨枝本来打定了主意给图南看一天的脸色,但看他这个可怜样子,她终究忍不住,满脸怒气地说:“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你的灵脉虽然修好了,但仍然羸弱,你一个人出去就不怕自己回不来?我们两个就算不办这场事,就算没有嫁衣算什么大事?我——”
她简直不敢回忆一大早起来发现图南不在院子里时她的反应,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窟窿。
她想找他,又不知去哪里找,只能坐在门槛上胡思乱想。
许多年前,她年纪小,还没经历过什么事情,只觉得所有的意外都不该属于自己,约好再相见的人必然能重逢。后来见的多了,知道天底下谁都是一样的,时候走到那里了,人又倒霉些,死比喝水还简单,神仙也拦不住。
她眼睛又红又凶地看他,只想口灿莲花噼里啪啦地喷死他。
图南本来还被她说得缩脖子,后来表情却不合时宜地松懈了起来,还凑近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