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魔兽太庞大可怖,根本不是人族能够对付的。
士兵们扔下岑商朝着岩洞里面跑,尖叫声响彻山谷,却更刺激了魔兽,而对面加固好结界,御剑飞掠至上空的妖族不是别人,恰好正是宿深。
冲回岩洞的人族,根本不顾岑商还在外面,直接落下了绳索闸门,一个滚圆的石头滚落盖住了入口,里面的人乱成了一团,却因为暂时有石头格挡安全了。
有人喊郡王还未回来,但是石门滚落是为了防备魔兽的,一旦滚落,人力短时间内难以撼动。
于是便形成了如下的场面,岑商站在吊桥不远处,面色惊惧地看着魔兽差一点便能过吊桥,他去砍桥已经来不及,而妖族有人御剑凌空追来,却负手而立,站在魔兽上空,不曾伸出援手。
宿深一开始是想要吓吓他,这低阶魔兽,他一剑便能开膛破肚。
岑商只要跑,那魔兽也未必追他,毕竟魔兽也吓疯了,一生都在暗无天日的极寒之渊,如今骤然见了天光,正如阴沟中生活惯了的老鼠,想要找洞钻。
宿深看着岑商面色惨白,心中涌起难言的快意,他如此软弱脆弱,到底哪里值得姐姐喜欢?
可不如宿深预料,他竟没有躲,他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却没有如宿深预料的跑掉,而是竟然迎着那魔兽,朝着桥的方向跑来——
“不要出来!”这话是岑商对着岩洞里面的百姓喊的,有心善的百姓试图撼动石门将他放进来,可他并未朝着石门的方向跑,而是迎着魔兽冲上了桥。
他常年久病,身量实在不够看,可他在急奔中抽出了手中长刀,是新打的,同救下他的黄泉鬼王一样的制式。
他提着刀以卵击石地冲向魔兽,却并没有提刀去砍魔兽,而是一刀借用身体的全部力量,砍在了桥索之上。
魔兽重量太过,断了一侧锁的桥在瞬间侧倾,而与此同时,魔兽的角也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岑商的身体。
他身上的铠甲在魔兽的角下比豆腐还要脆弱,和他整个人一样。
那魔兽却并没有因为桥面侧倾掉下去,它的前爪扒住了对面的山崖,眼见着便要爬上去。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从岑商冲向桥面到他被穿透砍了桥索,他已经挂在了魔兽的角上,而这时他颈项的护身项圈才发挥出作用,骤然间爆出了强光,径直将他和魔兽一同弹向山崖之下——
这项圈本就不该是凡人佩带,这是弓尤专门为凤如青令天界巧将制作,在她的身上能发挥出十成十的能力,可在凡人的身上,感知不到主人的能力,能够发挥的作用很有限,凡人太弱,它甚至反应不及。
而本来负手而立,想要看着岑商屁滚尿流的宿深,惊惧之下御剑极速下行,试图救下岑商。
可岑商挂在魔兽身上,已然绝了声息不说,在魔兽下行途中还跌落撞击山崖数次,他……已然粉身碎骨。
凤如青本护持着凌吉引魔兽入了熔岩,激起了熔岩兽和魔兽撕咬在一处,火星四溅撼天动地,越来越多的魔兽冲入熔岩之中,和熔岩兽撕咬在一起。
而随着断后的众位仙君也开始在熔岩处汇集,围绕着熔岩形成了一圈结界,所有的魔兽终于成功的被引入了熔岩之中。
他们成功了!
整片山都在震动,到处都是比阿鼻地狱还要摄人心魂的嘶鸣嚎叫,交战的魔兽和熔岩兽让整片山都燃起了大火,焦糊和黑灰自天幕上飘落。
所有人都被震得头疼欲裂,却又兴奋得无法言喻。
凤如青扶住因为消耗过多,软倒在地,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的凌吉。
他的下身是鹿,上身是人,汗湿的浅棕色长发枕在魔兽踩过的泥泞之中。
如当初她救下他那时候一样的狼狈脆弱。
“辛苦了,你是功臣。”凤如青说,“安心休息。”
凌吉半睁着眼看着凤如青,微微勾了下唇,这一次,总算像是在笑,而后他便昏死了过去。
凤如青正欲将他扶着带去休息,谁料一起身,她心中突然有什么东西一紧,接着骤然散了。
她愕然看向远处,便见黑云在那处积压,显然是天罚的预兆,而她心中崩断的,是属于岑商的命魂!
他死了?!
她就是怕他命格太好遭人觊觎,怕之后再被害了自己也不知,才格外将他的命魂取了放在自己魂体之中,可如今为何会断了!
他怎么可能死,害他的人分明已经被她打下了阿鼻地狱,他只会越来越好才对……
凤如青呼吸急促,感知了一下,确实是岑商的命魂断了,她放下凌吉,来不及去扶他,而是将他交给了其他修士带下去休息。
她召出了黑泫骨马,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径直朝着河塔城的方向而去——
她走后,凌吉睁开眼,冷着脸拒绝了修士的缠缚,幻化为人形,从地上站起,径直走回了魔族的队伍,隔着结界墙,观看熔岩兽对战魔兽。
凤如青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黑云已经拢在了天幕之上,紫电积压。
这显然是最重的天罚,而凤如青看着宿深跪在山崖边上,面前是岑商破碎不堪的尸体,她自黑泫骨马上下来,落地的瞬间便问道,“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死了!”
宿深抬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凤如青,张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山崖之上不远处,有已经从岩洞出来的民众,本来畏惧宿深不敢上前,见凤如青来了,他们认得她,见过她和郡王来往,便很快有人站出来,声色俱厉地指责宿深,“是他!是他见死不救,放魔兽杀了郡王!”
“是他!”
“他是杀人凶手!”
无数的指责纷至沓来,宿深眼中赤红,流出的眼泪简直如同血泪。
凤如青难以置信地看着宿深,却也并没有完全相信民众们的指责,宿深说不出话,她便直接将手覆盖在他的头上,搜魂。
宿深没有抵抗,只是默默地落泪,凤如青收回了手,看到了所有,包括宿深幻化成其他人的模样,曾站在深夜之中流泪。
他的慌乱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完全呈现在凤如青面前。
他不敢抬头看凤如青,凤如青收手之后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嫉妒蒙心见死不救,这便是我殚精竭力,教了你多年的道吗?!”凤如青抓着宿深的领口问,“你是不是疯了!啊!”
宿深内府翻涌不止,嘴角溢出血来,他几乎是憎恨地看着凤如青,“我爱你,我爱你!可你呢,你哪怕有片刻如我爱你那样爱过我吗?!”
“你为何对他如此温柔,为何?!”宿深说,“我是想杀了他,可我……”
他没想这么卑鄙的杀他,他知道他颈项之上有凤如青给的项圈,那本该是给他的,是天界的好东西,能够抵御强悍的攻击,可他和凤如青都不曾料到,那项圈,在凡人的身上竟然不起作用。
凤如青搜了他的魂,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只是无法相信,宿深怎会偏激至此,“我早与你说过,你与我在一起时就该知道,我无意许谁一生,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我做不到。”
凤如青看着满天积压越发深重的黑云,对宿深道,“我对他也并无什么留恋,况且转世之后,他便不再是白礼,他是岑商,我救他,是因为他的富贵乃是我以功德换来,如何容忍旁人觊觎?!”
“没有告诉你便是怕你如此,是我错了。”
天边闷雷阵阵,凤如青面对宿深崩溃疯狂的神情,再度说,“是我错了,我就不该答应你,你的真心,我真的要不起。”
这句话比当胸戳进胸膛的长剑还要让宿深崩溃,他一口血喷出,上前抓住凤如青的衣领吼道,“你后悔了你后悔了!你不许后悔!”
“姐姐……”宿深哭嚎出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别这样,别这样……我就快死了,你……”
宿深姣好的面容狰狞至极,眼角当真溢出了血泪,“再抱抱我,就当是……”
宿深话音未落,天边紫电裹挟着通天彻地的天罚兜头而下,直奔宿深。
他惨笑一声,反倒是松开了凤如青,准备闭上眼伏诛,却不料凤如青突然按着他的头将他按趴在地上,在他的穴位上狠狠掐了一把,他便维持着这佝偻在地的姿势,一动不能动了。
宿深察觉到凤如青自身后抱住了他,他面对着地面,瞠目欲裂。
她在为他生受天罚。
凤如青抱着宿深,将他护住,受了第一道天罚,后背深可见骨,皮开肉绽。
她疼得呼吸发颤,好久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竟然觉得有些难捱。
宿深即便做错事,天罚来得不应如此之快,凤如青仰头看向天幕,天罚再度汹涌而下,宿深伏在土里,不能动,也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哭得泥泞不堪。
他错了,真的错了。
凤如青从来给不了他同等的爱,却也从来都真心的对待他,是他魔障了,他不该听信任何人的谗言,不该急于求成,不该让嫉妒影响了心智。
他错得彻底,本以为自己要死于天罚,至少能够赎罪,却没曾想,凤如青会为他受天罚。
他总想着保护她,想要成长成能够让她依靠的人,因此疯狂地修炼,却没想到越是抓得紧,失去的便越快,他终究还是害了她,他的爱配不上她。
宿深悔不当初,可此刻他被凤如青制住护在身下,比不远处死去的人王尸体要窝囊十倍,他凡人之身在危急之时尚且选择为身后百姓玉石俱焚,宿深承认,他才是不值得被爱的那个。
可一切都晚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天罚结束,凤如青后脊的伤处慢慢恢复,但血浸湿了衣袍,她脱力地趴在宿深的身上,竟然一时半会起不来。
宿深哭得整个人都在颤,凤如青摸了摸他的头,有气无力道,“别哭……”
凤如青索性把宿深弄昏了,他心智到底是受了熔岩热浪影响,不宜再心绪动荡过大。
天罚过后,如凤如青所料,金光自天幕洒下,没入了不远处残破不堪的岑商尸体当中,他迅速开始恢复。
在凤如青直起腰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成生前的模样,金光却还在环绕着他,厚重的功德没入他脑后。
天边神官下来,是个生面孔,先是对着身形狼狈的凤如青恭敬见礼,而后手隔空在地上躺着的岑商面前一晃,他便骤然睁开眼坐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小神君,上界愿神听到了您的心声,”那神官对着岑商说,“为救百姓义无反顾,功德无量,现如今赐你半神之体。”
那神官顿了顿,继续道,“只是鬼境之王如今尚且在任,您看您是随我去天界做个神仆,还是跟在鬼王身边先做鬼君?”
凤如青看向岑商,他竟有如此机缘,也是造化,怪不得天罚来得这样快,天界现在是缺人缺得厉害啊,这又是弓尤搞出来的新花样?
岑商看向凤如青,他的眼中死后初醒的空茫渐渐清晰,而后如同山峦迭起,最后入坠幽深大海,不过是瞬息的功夫,在凤如青看向他的时候他便低下头,遮盖了眼中情绪。
他开口,却是对着凤如青的方向,微微地躬身施礼,“今后愿追随大人。”
第139章 杂鱼锅·上
凤如青倒是有些意外岑商的决定, 闻言向他看去,直接规劝,“黄泉如今乱得很, 天界你若是想去,我可以托人照顾你,神仆修炼起来成为正神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跟在我身边有什么用?”
凤如青这一番建议十分的诚挚, 再者因岑商祸起之事, 还没彻底解决,他既然有此机缘, 倒是省下了她许多的麻烦, 往后不必再去顾忌他转世投胎的事情,也不用害怕他被旁人所害。
凤如青对白礼的转世岑商是有怜惜的, 却当真没有宿深嫉妒到发狂的男女之情,当年白礼的不强求也成就了凤如青,让她能够安心和弓尤去到冥海, 安心的去走之后的路, 他的成全凤如青始终感激。
可也仅此而已, 他亲手系上红绢布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情缘便是真的断了。
因此对于白礼的转世岑商,凤如青会帮忙却并不想带在身边,如今天下如此, 天裂之事一日不解决, 这天下就很难太平,处理好宿深的事情之后, 她现在真的不想再沾染任何的麻烦。
神官也附和凤如青, 现如今天上地下, 连天界的那些神仙都包括在内,真的没有人敢对凤如青有什么意见,神仙们都在背后给凤如青取了瘟神的绰号,说只要见了她就肯定没好事。
加上未来天帝对她无条件的维护,连战神人鱼族也站在凤如青的那一边,他们这些散功布德的接引神官,更不敢质疑凤如青的说法,言辞间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和应和。
但是两个人看向岑商,他却对着凤如青直接跪下去,“大人救命之恩怎可忘,再者如今四海动荡,黄泉乃掌控世间轮回之所,定然需要人手,我愿为大人驱策,随侍大人身侧,为天下做些事。”
他这么说,别说那神官,就连凤如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你能劝一个人择优,却不能劝一个一心为天下的人不要管天下。
凤如青倒是不奇怪岑商竟有如此情怀,毕竟在危险来临的一刻,他便毫不犹豫的决定守护身后百姓,明知人类身躯对上魔兽是以卵击石,却也还是义无反顾,否则他也不会有成为半神的机缘。
如此凤如青便点头,“那也成,待会你随我回黄泉。”
岑商这才起身,看了与神官交谈的凤如青一眼,某种山峦阔地般的情绪慢慢压在他的睫羽之下,他看了一眼宿深。
宿深昏死在地上,眉目姣好至极,岑商想到他见死不救居高临下的神情,心中却全无波动,无怨无恨,但他想到凤如青方才为他生受天罚,眼睫便颤了颤,错开了视线。
凤如青并未察觉到岑商的情绪,与接引的神官说了几句,打听了于风雪的事情,而后神官走了,她便也召出黑泫骨马,将宿深直接放在马头,又翻身上马,最后才朝着岑商伸出手,“先与我共乘一骑,待到黄泉安置下来,鬼君会分派鬼马。”
岑商看向凤如青的手,抬起手搭上去,凤如青施力一拉,他便稳稳地坐在了马后。
时间仿佛无限的回溯,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般的在初遇之时,共乘一骑。
凤如青说了声抓稳,岑商矜持地抓住了她身侧衣摆,黑泫骨马便平稳且极速的飞掠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