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如今人王已死,她是无主之花,如此妖灼地盛放在他面前,要他如何自持,如何隐忍。
两人四目无声对视,许久,弓尤几乎要整个烧起来,凤如青能够察觉到他混乱的气息,滚烫如蒸腾的水汽。
说实话,凤如青虽然迟钝,但并不傻,她那天在弓尤胡乱发作之后,便有所察觉,现如今她几乎已经确认,鬼王弓尤对她……有不正常的想法。
说真的凤如青现在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做,她朝着水中看了一眼,思考着自己或许是皮相害人?
但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生成了什么祸国妖孽的模样,白礼虽然对她情深义重,但也不至于对她这张脸露出多么严重的痴态。
况且凤如青不知道要怎么办,她还是生平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也是她见识少吧,总之她躲着弓尤许多日子了,对他时不时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例如此刻,十分的无所适从。
她在黄泉鬼境中对荆丰说的那些话不是假的,她没有再找个姘头……呸,找个郎君的想法。
况且还是鬼王,好尴尬的,凤如青对着这条动不动就要同她打架的莽龙,并无半点男女之情。
于是就在弓尤逐渐弯腰,越凑越近的时候,凤如青突然起身后撤,若无其事地躲过去,不去看弓尤赤红到烧着的面容。
她坐回了树下,闭上眼试图联络宿深,还有她分出一些,藏在了妖界那半妖男人的身体中的本体。
她也是第一次做如此尝试,是想借此同那半妖联络,随时知晓妖界的消息,不过看样子她的本体相隔太远也是不行的,她已经无法悄悄借助那半妖的眼睛,看他所经历的事情。
不过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燕实,乃是个心存善意,喜欢四处救治被丢弃的半妖崽子的狐妖。
凤如青自顾自地去思索关于妖族和宿深为何毫无踪迹,甚至此行冥海之后,她要怎么同大师兄见面的事情,弓尤却半弓着腰被晾在了山涧边上,潺潺流水无情,他如水中落叶,实在羞耻至极!
弓尤承受不住这种境地,不想这样在凤如青面前难堪下去,便霎时间化龙腾天而去,翻滚在云中。
只是由于他悲伤过度,召来了疾风骤雨,将树下的凤如青淋成了落汤鸡……
待到弓尤将这难堪情绪发泄出去,回到山涧边上的时候,天色乍亮,凤如青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山涧边上,面色莫测地看着弓尤朝着她走来。
眼神对视间,暗潮汹涌,最后凤如青先错开视线,捏了一把自己在一夜骤雨中湿贴在侧颈的长发,有气无力道,“进魔界吧。”
弓尤面容故作冷肃,实际上看着凤如青这狼狈样子,也知道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可他只恨自己罪龙之身,不能用仙术,为她施咒烘干衣物,只能跟在凤如青的身后,看她因衣衫湿漉,贴合在身上的姣好轮廓,移不开眼。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甚至想起了她曾在那莲叶之下,与人王纠缠之时,露出衣袍之下的一截藕般的小腿。
他思绪飞得太远了,根本没有察觉凤如青什么时候站定,没有及时收住脚步,直直地撞上去了。
凤如青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些,转头克制不住情绪地怒瞪他,看看看!
那眼神能把人烧化了,还当人不知道吗?!偷看人能不能收敛点!
弓尤手足无措地扶住了凤如青,凤如青甩开他手臂,正欲转身,他却将手臂送到凤如青的嘴边,直愣愣地开口,“淋了一夜雨,你饿吗?可以吃我。”
凤如青:……
第67章 第二条鱼·鬼王
喜欢一个人的这种情愫, 尤其是在明知对方不喜欢自己的前提下,其中的酸涩难忍,根本不为外人道。
凤如青看着弓尤送到她嘴边的手臂, 又看着他眼中发痴的情愫,其实是十分不解的。
她自认也不是什么霁月风光之人, 走到如今这一步, 无不是被命运逼着,抽打着。
凤如青一直自认,她就是个很寻常的, 活着为人的时候不出众, 甚至是不争气, 就连现在成为邪祟, 也是她并没有想到的。
她同白礼之间,其实是相互慰藉, 可凤如青就真的不太清楚,弓尤哪怕母亲血统不纯, 也是上界天帝之子, 身负重罪下界, 却也还是鬼境之王, 喜欢她一个邪祟?
而且看上去还不是刚刚开始。
从一开始他屡次帮助自己, 就已经让凤如青意外, 到如今察觉到他的心思,她更是相当费解。
凤如青伸手拍掉了弓尤伸到她面前的手, 弓尤眼神晦涩。
凤如青刻意回避了这么多天, 以为他不会再提及了, 好歹是鬼境之王,凤如青珍视他, 所以不想让他难堪。
可……如今看来,他这性子怕是也不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凤如青在弓尤苦涩的视线中,别了下侧颈湿漉的发,晨阳初升下她艳若饮足朝露之花,站在弓尤面前,这一次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她抿了抿唇,开口道,“大人,我们共事许久了,我有今天,全赖大人容忍提拔,悉心教导武艺功法。”
弓尤盯着凤如青,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想要阻止她说,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手腕微凉,腕间皮肤细腻至极,再向上一些,便是一条艳色绢布,系在她雪色的细白腕间,刺痛了弓尤的眼睛――这是人王系给她的,这么久了,她居然还留着,定是到如今依旧难以忘情。
凤如青没有躲开他,沉默地任他抓了一会,第一次刻意去感受他的情绪,又见他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绢布,情绪真可谓是波澜起伏。
凤如青叹口气开口道,“大人,你是对我有意么?”
弓尤猛地抬起头,一双鹰目几乎锐利地盯着凤如青。
他生得十分英武,五官轮廓很深,俊若隆冬灿阳,分明是十分乖张不驯的模样,偏生眼神中因为凤如青这一句话翻滚起的情绪,竟生出了一种脆弱退避之意。
他捏着凤如青手腕更紧些,不明白她这些天一直有意退避,为何突然这般直白地揭开。
“我……”弓尤看着凤如青,深吸一口气,也不打算回避,站直了身体,微微拧眉肃穆道,“是。”
“我对大人,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凤如青几乎是瞬间接话。
弓尤料到她不会回应自己,这些天的态度就是证明,可他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干脆地抽刀断水,半点余地也不肯留。
“为什么!”弓尤心中焦急不已,冲口而出道,“你还未对人王忘情?!”
弓尤抓着凤如青,分外认真道,“我可以等,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片刻,你何时能对他忘情,接受我?”
这人真的半点也不懂什么叫余地,横冲直撞地问她何时能够忘情?
凤如青神色复杂,也微微皱起眉看他,她同白礼相伴走这一遭,彼此都已经竭尽全力,分开固然黯然,却对彼此来说,更多是轻松。
她已经放下,何来不能忘情?
而且她与弓尤之间,根本也不是她是否忘情白礼的问题,她并不喜欢弓尤啊。
凤如青问他,“你说等了这许多年,那是何时对我有意?”
“记不清了,”弓尤说,“你同人王在一起了多久,我便倾慕你多久。”
凤如青眉目惊讶难掩,若真是这么多年,他倒是伪装得足够好,自己竟从未察觉过。
“大人,我无论对白礼是否忘情,我们之间,也并不合适,”凤如青将手腕从弓尤的手心拽出来,揉了揉上面被抓红的印记,平静道,“大人还是莫要执着。”
凤如青拒绝得干脆,是不想她与弓尤之间牵扯不清,躲他他不肯退,给他留了足够颜面,他偏生要撕破脸才行,那便彻底撕破。
凤如青只盼两人之间,不要因此生了什么嫌隙,毕竟她到如今,自从成为邪祟之后,便也只交了弓尤这一个朋友。
凤如青转身走了两步,便再度被弓尤按住了肩头。
他的掌心炙热如火,放在凤如青的肩头,瞬间便透过她湿漉的衣袍,烘热了肩头皮肉,惹得凤如青狠狠皱了下眉,心中一阵烦躁不已。
弓尤便又说,“我若是一定要执着呢!你是否要与我恩断义绝,不会同我去冥海了?”
凤如青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不义于朋友,可弓尤如此步步相逼,她也实在心烦意乱,回手“啪”地拍开弓尤按着她的手臂。
她面上带着些恼怒不解道,“大人何至于此,鬼境之中艳鬼无数,倾慕大人不肯投胎转世的更是数不胜数,想必大人如此风姿,在天界之中也抢手得很,何苦将情爱系于我这邪祟之身,能有什么好结果?”
弓尤再度张口,便被凤如青打断,“莫要再说了!”
弓尤被吼得愣了下,眼中焦灼之色要烧透他的瞳仁,凤如青却毫不留情地转身便极速朝着魔界中去了,徒留弓尤在原地凄风苦雨地再度招来了阴云,骤雨再度欲来。
凤如青有点逃的意思,并没有她表现得那么决绝,她是真的很无奈,怕弓尤纠缠没完,做兄弟不好吗,非谈什么情,她不喜欢莽龙!
还要她食他之魂,龙性本淫,她若是食了,可还有好了?!
凤如青风一般地刮进魔界之中,用黑袍将自己包裹起来,鬼气遮面走在街上,不去理会身后逐渐积压的阴云。
她躲避之心太盛,寻了个魔多的地方便扎了进去。
魔界永远是最最开放的地方,也是最最放肆的地方,凤如青曾经入魔过,知道大部分的魔无论是魔修还是魔兽化形,都无法控制心中最原始的渴望,而人有七情六欲,这其中最最好满足的,便是食与性。
但饶是如此,凤如青穿过群魔,一头扎进了一个食生血肉的糜烂盛宴之中,还是被这场景狠狠地震撼了片刻。
众魔不分男女老幼境界高低地围在长桌旁边,长桌的尽头是一个高台,两个魔修持刀站在其上。
其中一人面部布满粗粝鳞皮,看上去像爬行兽类的化形,另一个倒是看着细皮嫩肉,只不过瘦得脱型,白如吊死鬼。
那个兽类化形的魔嗓门很大,叫喊着:“今日是魔尊娶妻之日,整个魔界同乐!”
这魔的话音一落,凤如青身侧众魔高呼出声,凤如青被震得一缩脖子,这才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
她身处的这一个桌子,简直就是冰山一角,再往前面,全都是这样的长桌高台,足足有二十几个,围着的魔们高呼起来,似乎整个魔界都跟着震荡不已。
凤如青在鬼气之后眯起眼睛,看向了一处最高的台子上面,站着一个魔气浓郁身量高大的魔,他身侧左右,足足十个身穿艳色红衣的妖媚女子,围在他身侧娇笑讨好。
而他面前的长桌格外的长,桌子的最中间,有一处凹陷的铁质长通道。
凤如青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化为本体飘出,又出现在那围着最多魔的桌子旁边,一进入,她便感觉到了,这周围的人,境界明显要高很多。
身边有魔察觉到她突然出现,被挤了下桌,十分不愉悦,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你是哪来的!这里三境以下的魔没有份!”
凤如青撤掉部分遮面鬼气,露出一双简直催血一般的红色眼睛,神色阴沉地看过去,身边魔修顿时闭嘴。
魔越是厉害,魔气便越浓,同样的眼眸的颜色便越是鲜艳如血,凤如青本体说是魔,但也不是魔,只是她如今眼眸长发却是根据入魔之时的那个画像变换而来,伪装成一个高境的魔毫无违和。
身边的魔不敢说什么了,凤如青这才转头看向高台之上。
那最高处站着的魔,应当便是这群人口中今日娶妻的魔尊,只是凤如青没能看出,他身边那么多美艳娇娘,到底哪一个才是魔尊今日要娶的夫人。
不过凤如青这疑惑,很快便被身边酸溜溜说话的魔给解开了。
“魔尊真是好风光,这一次娶了十个夫人,今夜该是如何的销魂蚀骨!”
出口的是个头顶生着双角的高壮魔,化形不完全导致他有些口歪眼斜,看着简直像是胡乱拼凑的,十分引人不适,不过在这奇形怪状甚至直接顶着兽头的群魔当中,他这样竟还算是比较清秀的。
他说完,便咽了咽口水,自然是对着那上面缠着魔尊的美娇娘。
而这魔说完之后,他身边一个比他还要惨不忍睹的魔说,“那你便在百年一届的魔族大比上拿下所有人,或者直接现在冲上去杀了魔尊!你便也是万魔之尊!到时候娶十个婆娘算什么,魔界中的女魔,还不随便你挑!甚至你若能耐,大可以去修真界抢个漂亮的女修回来啊!”
这一番话可不是什么嘲讽,魔族以强为尊,谁本事大谁就是魔尊,而魔尊向来与修真界势不两立,于是抢女修之事,也是万年的陋习。
凤如青听得一阵皱眉,身边的这个魔却不敢说话,若是让台上的魔尊听见了,今日他吃这喜宴,便成了他的断头宴了。
凤如青看到这里索然无味,她不过路过此地,无心看什么魔尊娶妻,更不可能管魔界之事,她正准备离开众魔,准备去寻现在应该冷静下来的弓尤,赶快横穿魔界,去往冥海办正事。
只是她还未等出去,便骤然间闻到了一股极其香的气味,香到人心驰神飞,凤如青甚至脚步都虚浮了一瞬,不由得循着香味,朝着香味最最浓郁的那高台之上看去――
两个魔压着一个浑身都是伤的半鹿人,在高台之上那长桌铁凹槽的尽头,一刀斩掉了半个鹿人的脑袋,血疯狂地涌出来,顺着高台和长桌相连的凹槽淌了下来!
而那香到人腿软的气味就是来自这半鹿人的血!
凤如青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身边高阶群魔已经疯了,狗一般地就着凹槽喝起半鹿人的血来,有些抢不上的,只好用手沾了血送到嘴里。
但凡喝到的,皆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我早听说这赤日鹿的血肉,堪比神仙肉!”身边一个嗦着自己手指上血的魔粗声粗气道,“果然啊!若是能日日喝上,这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了!”
浓郁的香气弥漫在这一片的空气之中,凤如青环顾四周,所有的魔,所有的长桌之前的魔,都在贪婪地吸食着着赤日鹿的鹿血。
但是其他的长桌高台上,斩杀的都是真的鹿,未能化形的那种带着难以思议的长长鹿角的血红色皮毛的鹿。
只有凤如青所在的这个高台之上,魔尊傲然站立的这个高台之上,斩杀的是一个半鹿人。
不,他还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