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欠她的。
“过来。”渊法朝阿窈招手。
阿窈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小步挪到渊法身边。她以为渊法叫她过来是要训斥一顿,训斥她白白浪费了一个珍贵的石头。
捕捉到渊法的手伸向了她额头的动作,阿窈紧紧的闭上眼睛。
以前阿窈做错事情的时候,某人都会直接弹她的脑门,很疼的。阿窈以为渊法也会这样,谁知他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渊法见阿窈一副上断头台般英勇就义的表情,觉得有趣。
“闭眼干什么?”
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阿窈只感受到凉凉的手抚摸过自己的眉心。听见渊法的话,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给你贴了一道符咒,能暂时抑制你身上的佛光。”
阿窈的眉眼间生动起来,像是被点亮的仙女棒,瞬间迸发出无数道光芒。“法法真是个大好人,不对,大好鬼。”
莫名其妙被发了“好鬼卡”的渊法,懒得去纠正自己并不是鬼的事实。他用指腹轻点阿窈的眉心,加固了这符咒。“去吧。”
——
地府。
有了渊法给的符咒,阿窈进入鬼门关时,果然没有再发光了。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没有光亮的鬼门关,果然和传言一般阴森森的。
阿窈生前是怕黑的,死后觉得这黑暗,居然有一点可爱。
做鬼真好呀!阿窈再次感慨。做鬼的话,害怕的东西都少了许多。
在当班鬼差的带领之下,阿窈找到了渊法所说的创立个人档案的地方。
这个地方的名字,直白到难以想像。它就叫“创立个人档案司”。
阿窈盯着这个名字好一会儿,方才抬步走进。
创立个人档案司内。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一些个奇奇怪怪的水晶面前。
见阿窈进来了之后,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公式化的说:“居菡窈是吧,新上任的纸奉官。阎王爷吩咐过了,你跟我过来录一下资料。”
在老者身后摆弄水晶的人,听见“纸奉官”这三个字,立马回头朝阿窈这边看了一眼。
阿窈捕捉到这不算友善的目光,当她回望时,那人又极快的低头躲避视线相接。
待阿窈录完资料建过档案,经过那人身边时,那人——那个长的没什么特色的男鬼差叫住了阿窈。
“你就是新上任的纸奉官啊!”
他用令阿窈不适的眼神,将阿窈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看着也太不出奇了一点。”
阿窈不知这鬼差的恶意因何而起。她踮着脚尖,笑眼中满是天真。“自然是不如大人出奇。”
那个没什么特色的男鬼差,唯一比较出奇的地方,就是他的身高出奇的矮。
阿窈一个十多岁的少女,踮起脚尖也比那男鬼差高上不少。
白发老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劝那个没特色的男鬼差道:“阿瑞呀,跟个小姑娘置什么气。”
那个男鬼差,竟然叫阿瑞!
阿窈觉得自己真是命犯“阿rui”。
生前如此,死后也这般。
她可能不是很讨所有叫“阿rui”的人的喜欢。
鬼差阿瑞回复白发老者,眼神却是不移的盯着阿窈。
“先生,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让她当纸奉官!这种差事哪里轮到她一个刚死的鬼。”
阿瑞洋腔怪调继续嘲讽,“让她一个新死的鬼去做这个,就相当于让一个没断奶的娃娃去治国一样可笑。也不知道给阎王爷什么贿赂,值得这么偏心。”
白发老者本来是不打算管阿瑞的。小徒弟心有不满,让他发泄发泄也好。只是阿瑞的话题涉及了阎王爷,让就不得不管了。
“阿瑞。”白发老者淡淡道。
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了他的警告。也成功地让阿瑞闭了嘴。
而后老者对阿窈露出慈祥的微笑,说:“已经录好了,姑娘可以回去了。”
他还是偏心阿瑞的,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小徒弟,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在白发老者心中,阿瑞和一个萍水相逢来建档案的新鬼,谁更亲近不言而喻。
利用职务便利,白发老者并没有给阿窈关于三界征信系统的登录方式。他只是完成本职工作,仅仅给阿窈建了个档案。
阿窈走后,阿瑞朝白发老者作揖谢道:“多谢先生,徒弟必定更加努力。”
纸奉官一职他不信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搞得定。终究不还是他的囊中之物?
阿瑞打定主意后,朝白发老者请辞。“徒弟还有些事儿要去办,就先行告辞了。”
白发老者拍了拍阿瑞的肩膀,似是鼓励,又像是规劝。
——
阿窈从地府回到纸奉庙时,渊法并不在。
她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想着地府中的经历。
其实男鬼差阿瑞的说法也不全错。
比如说现在,渊法不在,她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履行纸奉官职责。无从下手啊!阿窈叹气。
可阿窈从来都不是会被打败的人。别人越是质疑,阿窈就越有动力去证明自己。
渊法不在,不代表阿窈什么都做不了。
成为纸奉官的第一步,从熟悉自家院子开始。
纸奉庙大约在阳间的某座荒无人烟的山上。庙宇小小的,经过渊法的整理,显得玲珑别致。
不过周围都是些荒草,反而与整理的干干净净的小庙十分不搭。
阿窈决定来除除草。
将有限的精神投入到无限的除草大业中,她撸起袖子就是干。不一会儿,纸奉庙周围的一圈杂草被她拔了个干净。
看着天边无尽的夕阳,阿窈直起腰来,伸展伸展自己的筋骨。
做鬼的第一天,是一波三折的一天。
阿窈转动自己的腰,整个人的上半身随之转动。这个动作使得腰背的酸痛得到轻微的缓解。
在她提气,将上半身转到另一边的时候,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出现在面前。
阿窈被吓到,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哽在胸腹之间,呛着她扭到了腰。
阿窈一边扶着自己被扭到的腰,一边疯狂的咳嗽。每咳嗽一下,就牵动她的腰一下,酸痛愈发明显。
“嘁,真是个不经吓的女娃娃。就你这胆量还想当纸奉官?”老者捋着胡须,一脸讽意。
阿窈一向尊老爱幼,对于老人家的讽意,她疑惑地睁大眼睛。“纸奉官跟胆量有什么关系?老人家你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呀?”
谈及身份,老者很是自豪,捋胡须的手也骄傲地翘起来。“我是这片山的山神,但是大家最近比较流行叫我土地。”
“至于你问的纸奉官跟胆量的关系……”土地不紧不慢道:“知道上一届纸奉官为什么没当下去了吗?”
阿窈摇摇头。她是今天才知道有纸奉官这个鬼差事。
土地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上一届的纸奉官,因为处理了太多的请愿,损害了另外一部分凡人的利益,这部分凡人怨恨在心,成为鬼之后,对他进行疯狂的报复。”
他有些叹惋,“上一届纸奉官受不了这种报复,每天过得胆战心惊的,由此疯魔了,不得不从这个岗位上退下来。”
“你都能被我一个小神仙吓倒,那万一厉鬼来找你可怎么办呐!想想那些厉鬼,个个披头散发、张牙舞爪、面色吓人、阴森可怖。”
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做出可怕的表情和样子来吓唬阿窈。
阿窈笑的天真:“我一个鬼,怕鬼干什么?”
“那是厉鬼,跟普通的鬼不一样。”土地见没有吓到她,再接再厉。
阿窈知道土地是在吓唬她,丝毫不怵——她连最可怕的人都见过了,还怕厉鬼吗?
她就这样,用真诚天真的眼神看向土地,不反抗,不害怕。
土地被她的眼神打败了。
如果不是承了地府某位鬼差大人的情,土地也不想为难阿窈。
他一个年过万岁的老人家,何必跟一个十多岁阳寿的小女娃过不去呢?
但是答应了偿还人情,就由不得他对这个小姑娘心软了。
土地不会动手将阿窈怎样,但是在阿窈被怎样的时候,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夕阳愈沉,夜幕降临。阴风吹过,带着湿润和压抑,令人透不过气来。
土地知道,那个鬼差开始动手了。
阿窈被这风吹的有点不舒服——
眼睛很干,她握拳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抖一睁眼时,数十个身穿白衣、披散长发的鬼,从四面八方涌向阿窈,将她围住。
这些鬼明显是厉鬼——披头散发,张牙舞爪,面色吓人,阴森可怖。符合刚刚土地说的所有特征。
土地前脚刚说完厉鬼可怕,后脚就有一群厉鬼来找她了?阿窈以为土地的嘴巴开过光。她回头,完全不见土地的踪影。
看来只能靠自己呀!阿窈其实不太怕,毕竟她有佛光傍身。听钟馗天师说,这佛光的威力在凡间不比在地府大,但是震慑一些野鬼,算是绰绰有余吧。
阿窈她,要用自己的光和热,来驱逐这些来者不善的厉鬼。
话是这么说,但阿窈不知道怎么主动发光发热呀!
最后一丝夕照被地平线吞没,人间陷入黑夜之中。
阿窈看着没有发出任何光芒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哎呀!”阿窈想起来了,她去地府之前,渊法给她贴了一道符咒,说是能压制住魂魄发出的佛光。
阿窈垂头看自己,“法法不愧是法法,说是暂时压制一下,结果法力强大到这符咒到现在还起着作用。”
夸完渊法,阿窈难受的想哭。
越需要的时候越思念,越思念就越难过。
第6章
面对一群厉鬼,阿窈不知如何是好。
厉鬼数量虽不多,但是把阿窈围两圈是不成问题的。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有组织的打群架,要先找到对方的头目。
遇到自己没有胜算的打群架,就更要找到对方的头目。
前者叫擒贼先擒王;后者叫投降投首领。
这种小规模的群架,头目要么会混入其中,要么会躲在暗处进行观察。
阿窈仔仔细细看着数十位厉鬼。
他们的打扮完全一致,身量也都差不多,因为头发遮盖着脸,所以并看不清长相。
自然也看不出哪个是他们的头目。
阿窈只能试着向空旷的四周问了一句。
“把我堵住所为何事?我一个无权无势无法力的新鬼。”
为了显示自己很害怕,她的语气中,特地带着颤音。
回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当对方拒绝与自己沟通的时候,靠嘴皮子是没有办法化解矛盾的。
阿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鬼,没有什么通天的本领,在这种境遇下,只能寄希望于,渊法设下的符咒能过了时效性。
目前可行的做法,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阿窈食指揉上眉心,一计便出。
“不瞒各位鬼大哥说,我成为鬼之后,有些特别。在你们对我出手之前,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依旧没有回应。
却也没有动作。
那些厉鬼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的围着阿窈。
这令阿窈确定,指挥这群厉鬼的人,一定以某种方式观察着她。
阿窈也不拖沓,直奔主题:“我的魂魄中有光,那些光对鬼而言,宛如炼狱。”
“你们靠近我,有可能被光芒所害。”
为了加强话语的可信性,阿窈辩驳,只是显得有些笨拙。
“我不是在说鬼话啊!”
“不对,这确实是鬼话。”
“不过我不会骗鬼的!”
大概是阿窈的言辞太荒诞,有人听不下去,驱使厉鬼攻向阿窈。
厉鬼一拥而上,如黑云压城。
只是阿窈不是城,她是个灵活的小短腿。
在被揍之前,利用身高优势从下方钻出来,直奔站在原地不动得显眼的厉鬼。
“找到了。”阿窈的眸中闪过一丝得逞的意味。
她不认为自己三两句话就能劝退对她下手的敌人。
只是,三两句话令敌人放松,还是可以办到的。
松懈是伪装的天敌。
阿窈的目的,一直是找到伪装藏在暗处的头目。
那站着没动的白衣鬼,看阿窈直冲向他,被披发遮挡的神色,俱是讶异。
下一秒,这种讶异变为嘲讽。
“我承认你是有点小聪明。”
白衣鬼一只手逮住阿窈,另一只手蓄出一个黑色光球,如索命恶鬼般幽幽道:“不过你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眼见着黑色光球要砸到自己,阿窈本能的抱住自己的头。
她感受到一阵风从头上刮过。之后就是一片凄厉的惨叫声。
这时阿窈怯生生的抬头看了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渊法那俊美无双的容颜。
短短几个时辰不见,法法变得更高大、更帅气了呢!
阿窈像看见许久不见的亲人一般,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了,可怜又可爱。
而那些围攻阿窈的厉鬼,像烟花一般炸裂在阿窈周围,各个痛到打滚。
那混入厉鬼之中的白衣鬼,也因渊法的攻击而失去伪装,露出真面目。
这看一眼绝对记不住的脸,不是阿瑞是谁?
阿瑞受渊法一击,面色痛苦的喘着粗气,伏在地上无法动弹。只是那眼睛,既恨又怕的盯着渊法。
渊法面色平静,抚平自己因挥手施法而略微染上褶皱的衣袖。他居高临下,看着被阿窈识破的罪魁祸首道:“这种事情不要再有第二次。否则……”
渊法威胁人的话并没有说完整,只是眼神警告。
从阿窈的角度看,渊法威胁人的眼神无波无澜,只是吓得那些厉鬼都屁滚尿流,仓皇而逃。
阿瑞被吓得咳出一口血来。
血随着咳嗽喷溅而出,落到土地上,被吸收殆尽,只剩残色如墨。
阿窈没有被吓着,也没对阿瑞生出同情之意。
她不胆小,却也没有足够的胆子去原谅一个加害自己的人。
阿窈只觉得——法法真是帅气极了。
她扯了扯渊法刚刚整理好的衣袖。
“法法能教教我那个眼神吗?平静如古井,却有如此大的威胁力。”
渊法默默从阿窈手里抽出衣袖,他平生不喜旁人扯他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