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去之物，渴求之物。
全都在这悲哀的力量之中。
他蹲下身，想要将哥哥扶起：“我会把一切事情办妥的，落日拯救计划，猎杀游戏，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沈钊跌跪在一片狼藉的实验室中：“你是这样想的吗？铭昭，我问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你从来没有认同过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我。因为我和父亲。”
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倘若牺牲小部分拯救大部分是正义，那么就这样做。
倘若让至亲死在自己计划之中是正义，那么就这样做。
倘若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那么……又能怎么做。
“……这不是你真的想做的事。”
他的手停了下来。
沈钊捡起地上的注射针，一管，两管：“你不过是循着我和父亲的轨迹，强迫自己去做正义的事。”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
沈铭昭睁开眼睛。
陆冷星望着他的脸，轻轻牵起唇角：“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他摇了摇头。
“看你的眉头都快皱成小山了。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到了……我的哥哥。”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都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这么巧呀，我记得，也有人跟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那天离家出走了。”
他笑了笑，真是她的风格：“可我已经……没有家了，不知道能往哪里去。”
陆冷星轻轻贴住他的手，十指缓慢交叠：“那一天……登岛前一天，你有说过，让我和你一起走。”
火红的枫叶，漫长严冬前转瞬的夏火。
无尽悲苦前，可望不可即的幸福。
“现在，我们还可以一起走。”
他轻轻道：“陆冷星，你的名字是星，天上会发光的星星，只在夜里出现。”
昭，光明。
星星和太阳，注定无法出现在同一处时空。
“沈铭昭，”陆冷星佯作叹口气，“你果真聪明过了头，却容易在小问题上犯傻。还是说只有在我面前是这样？谁说星星和太阳不能出现在同一块了？物理学里是这么说的？”
他一愣：“……不是。太阳、月亮、星星，其实都是在一块出现的，只不过由于白天时日光的照射太强，人们看不到天上的星星。”
她敞眉一笑：“那不就得了。”
“沈铭昭，有人对我们说过，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都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们都知道原因为何。
从那个圣诞夜起。
“但是没关系，”她的前额轻轻抵着他的，呼吸清晰可闻，“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去做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
“是……什么？”
她一笑：“还有什么呀。”
日光流淌进屋内，静悄悄的。
陆冷星躺在他身侧，阖着双眼。
他可以轻松触碰到她，不再隔着那些层层裹叠的时空屏障。
他抱了她。
他闯进了这条河流。
他俯下身去，轻轻勾勒着她的眉眼。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合着无数个时空的时针、分针，运转声。
心脏像是发觉了自己的义务，每分每秒，跳得比他人生二十多年的任何一刻都要快。
他快要负担不起这样的跳动了。
谁说，星星和太阳，不能出现在同一处。
心如擂鼓，鬼鬼祟祟。
他望着陆冷星的睡颜，吻上她的睫毛。
轻轻的一吻。
神啊。
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
第94章
青之塔。
“我的空间转移异能, 可以转移自己和他人，抵达已经去过的地方。”
沈铭昭道：“所以，我们两人能直接传送到第七次轮回时最后到达的楼层, 也就是第八层。”
熟悉的环形楼梯, 一圈接着一圈往上。
两人来到了第八层。
谜题房间, 紫色的门。
第七次轮回，陆冷星就在这扇门前，遭林葵月所杀。
离最后一间谜题房间，只剩几步之距。
那时他们七人, 是为了探寻活着离开月出岛的方法。
如今的他俩, 却是为了寻求……“杀人魔”林葵月也能活下来的方法。
今时往日, 瞬息万变。
两人在门前站定，等了一会儿，某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呀呀, 本层的谜题房间有特殊限制, 必须要两个人才能打开——咦，你们俩刚好是两个人？那好吧，就让你们进来吧。”
大门开启。
冲入眼帘的，是大片的浓雾。
浓雾之中, 一座五层的大楼, 阴森而立。
塔中楼宇, 被层层雾气遮绕, 原本就破旧的楼厦外观, 更显得诡谲。
陆沈二人隔着浓雾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朝大楼正门走去。
自动门应声而开，一楼大厅没有开灯, 只有几处巨大的前台显示屏不停闪烁，勉强照亮暗处。
前台处，问询处，挂号处，药房……这显然是一间医院。
“小心。”
沈铭昭示意她地上的碎玻璃片，陆冷星点点头，绕开了。
一层的窗户碎了，刺骨的凉风顺着浓雾堂堂然闯入，沈铭昭脱下身上的外套，为她披在肩上。
陆冷星摸了摸外套衣袖，一笑：“谢谢。”
前台处站着穿粉白护士服的医院工作人员。
诚然，就算“她”身上的护士服再如何合身，也万万不能……被称为人。
她的脖子上是一个硕大的兔子形状的头，扭曲的动物五官，鲜血从空洞的兔眼中流出，在毛绒绒的脸部，烙下两道痕印。
兔子护士小姐立在那儿，四肢僵硬，一动不动。
很明显，是蜡像，或者是人偶。无论哪个，都是Z的拿手好戏。
“沈铭昭，看那里。”
沈铭昭顺着陆冷星所指之处望去——这样诡异的兔子护士当然不止一个，一楼大厅，一共有四个。
前台站着一个。挂着安全出口指示牌下站着一个。挂号机前站着一个。电梯前站着一个。
刚刚好呈四角状，无形之中，将大厅包围。
万幸“她们”大抵不是人类，也不会突然动起来，发现她和沈铭昭这两个闯入者。
“有点儿……奇怪。”
沈铭昭朝其中一个护士走近。
这个护士的脖子上挂着工作证胸牌，上面写着员工的代号，7001。
和别的护士不同，她的手维持着直直举起的姿势，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他正想上前观察一下。
嘀。
Z来了。
“当可爱的同学们听到Z可爱的声音时，说明你们正位于青之塔第八层谜题房间【Z之间】。”
“本楼层居然是最后一间谜题房间啦！真是可喜可贺，可贺可喜~Z之间的谜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Z。”
“可怜的Z被分成了七份，散落在这间恐怖的医院里，请同学们快把Z给找到！”
“找到Z的七份身体后，将其放置到最顶层的天台，那里有一口水晶棺材。这样，就算你们通关，通往青之塔塔顶的大门，也就会开启！”
“本楼层谜题限时4小时，请同学们抓紧时间，争取早日抵达青塔塔顶~！”
广播结束。
陆沈二人对视一眼。
“听起来很简单。”
“那就意味着有不少陷阱。”
“连你也不知道这层楼谜题房间的逻辑么？”
沈铭昭摇了摇头：“既定路线之中，不需要考虑到青之塔八层之后的事。按照我所观测到的碎片，回溯能力者是无论如何也抵达不到八层之上的。故八层后的布置……我没有参与。”
这等同说，接下来将会发生的一切，对二人而言，都是未知。
陆冷星静静道：“也不要紧。实在大不了，我俩还能用异能直接离开这个时空。”
“陆冷星，你不要总想着做这种冒险的事。就算你能回溯时间，异能也不能——”
沈铭昭垂了眸：“你不明白，对你来说，这样……消耗太大了。”
“我就说说而已罢了。我也不想总体验濒死的感觉。那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就相信我俩吧，能在四个小时内，解决这个楼层的谜题。”
陆冷星走上前，取下手臂高举的兔子护士手中的东西，是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英文，ELEVATOR。
“电梯……”沈铭昭环望一楼大厅，很快找到了目标，“在那里。”
两人走近角落里的电梯，黑色电梯门，沉默并拢，电梯前，放着两张椅子。
椅子上，是两只手。
左手放置在右边的椅子，右手则放置在左边的椅子。
两人走上前，看清了那两只手的细节——毫无疑问，这是人类的手，年轻男性的手。
手上有鲜明的血管脉络，拿起之时，甚至还有与人手一模一样的重量。
两人一人拿了一边的手，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已经获得了“Z”身体的一部分。
按照这个划分方式——左手，右手，左腿，右腿，躯干，头……是这样么？
还剩一个，会是什么？
陆冷星蹙起眉，她拿的是右手，沉甸甸：“对了，说到这个，Z怎么会是人类的身体……”
某个阴阳怪气的人工智能用自己高效的算法瞬间捕捉到了她这句嘲讽。
“哎呀呀，13号玩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瞧不起Z吗？”
沈铭昭一惊：“陆冷星，快放开那只手！”
来不及了，电光火石之瞬，陆冷星握着的那只手臂，突然张开五指，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沈铭昭忙着提醒她，自然无暇顾及自己，他拿着的左手，也同样抓住了他的手！
寻手者反被寻到了自己的手，僵硬的五指牢牢吸附着二人的胳膊，要想甩开，那手反而越抓越用力。
“Z！这是怎么一回事！”
“Z还想问你们俩这是怎么一回事呢！”Z诡异地咯咯直笑，“让Z闻一闻……哎呀呀，你们俩身上怎么一股子不属于这里的气息啊？”
“不仅气息不属于这里，二位的脖子上居然也没有项圈——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广播发出咂、咂的几道响音。是Z，它在模拟人类思考时的低吟声。模拟得诡异万分。
“Z知道了！”
“你们俩就是传说中的作弊怪吧！！”
“可恶！太可恶了！太可恶了！你们欺负Z只是个AI，看不穿这种把戏！太可恶了！”
咔。
握住二人手臂的“手臂”在收紧。
这悍然的，属于机械的力道，叫人呼吸都不由得窒住。
“既然你们通过Z不懂的作弊方法，来到了青之塔，那么~Z也要给你们增加点难度哦！”
哐。
手臂松开了，掉在地上。
陆冷星低头望去，她和沈铭昭被抓过的手腕上，浮出现了黑色的数字。
数字在……变幻。
1，2，然后又变成1，等了一会，又变成了2。
停在2，不动了。
“从现在开始，你们俩手上的这个数字，会以一分钟为间隔，按照1，2，3，4，5……的顺序开始递增。当数字为普通的数字时，嘿嘿，万事大吉，无事发生——当数字变到素数时！”
“素数！素数！”
“这座大楼内，就会有人来抓你们这两位可恶的作弊犯喔~！！”
数字，一分钟，递增。
素数。
“陆冷星！小心！”
2就是素数。
沈铭昭猛然拽过她，连人带着“手”一齐闪到电梯旁的墙壁侧，一米外，有着流血兔眼的“护士小姐”扭动身躯，骨骼几近变形，朝二人追扑而来。
“怎么回事，”陆冷星低低道，“这些家伙居然会动……”
“一共有四个，刚好分散在大厅的四个方位，我们——”
护士小姐的速度快到惊人，二人手里拿着两只“手”边跑边商讨对策，眼见奔至楼梯路口尽端，那里又出现了另一个护士，红眼鲜血，扭曲身形，眼见前后要遭夹击——
陆冷星握住沈铭昭的手：“等等。”
她拉住了他，两人停了下来。
站定，不动。
沈铭昭很快反应了过来。
调整呼吸，同陆冷星一齐屏息而立。
一秒。
两秒。
前后追来的两个护士……也不动了。
她们转动着硕大的兔子头，在狭窄安静的空间内，搜寻着什么。
果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