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正将到,请各位速速归房。”
红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红帐外似乎也静悄悄的,那声锣响之后,外面像是一下子变得没有一丝人声。
那些坐在案席上的人呢?他们跑回来的时候,还看到有好几桌上坐着人,那些人也该是要回房上楼的,为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冯陈嘴唇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像是连站都站不住了。范鹏开始擦汗,擦了一下又一下,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当——”又是一声铜锣声。
“哎哎,都怎么回事?”夏东溪忽然“啪啪”拿自己的房牌敲了两下桌子,“NPC不是人,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都敢和不是人的住一间屋子了,还怕自己一个人住?”
范鹏抖着嘴:“可……可万一……”
“鬼啊?”夏东溪把范鹏没敢出口的话说了出来,“这世上比鬼可怕的人多了去了,这地方比鬼可怕的NPC更是多了去了。真要是鬼说不定还是好事。行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个端钥匙的小姑娘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有地方住总比晃荡在这厅堂里强。”
“当——”这次铜锣声就响起在红帐外。一个人影紧贴在帐帘上,侧头冲着他们喊:“子正将到,请各位速速归房。”
“都走吧。”夏东溪站起身,“目前的信息,不进厅堂不出门,大概率不会有事。大家先混过这一晚。走!”
这句“走”果敢决断,一红帐人齐齐一震。
“走走走!”范鹏也发了狠,“东神说得没
错!不会有事,肯定不会有事的!走——”他撩起帐帘,当先走了出去。
一红帐人陆陆续续全都跟了出去。
夏东溪走在最后一个。
他看到一侧的一角小门里走出一堆人,一个个满面油光,看到那些人举起手来招呼范鹏:“来,来!”范鹏就开始往那边走,一步一步走出了英勇就义的气概,很快,他融入到那群人中,被簇拥着出了另一扇门——何琪说的那扇。
何琪和高育良都上了楼。
夏东溪走上楼梯的时候,看到冯陈站在底楼发呆,当他找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冯陈开始跑着也上了楼梯。
“最后警告——”底楼的人在叫,“三声后子正到!”
“当——”
夏东溪用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冯陈跑到了二楼。
“当——”
叶田田进了门,冯陈去的是和他们相反的方向。
“当——”
夏东溪抬手关门,门缝一点点缩小,某一刻,那里透进来的、从厅堂里照过来的、曾经亮如白昼的光线骤然消失,几乎是同时,有阴阴的风掠过,透骨的凉从那道小小的缝隙里钻进来。
“嗒”,夏东溪的手下,门扇彻底合拢。
房间里,一灯如豆。
叶田田站在灯下,正举了一支红烛引火,暖红色的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眼睛里,静静的,祥和一片。
夏东溪倚着门,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
密不透风的画室里,只有两束光,一束落在素白的花瓶上,纤纤一杆里,一支朱瑾灿然绽放,另外一束,落在叶田田的画布上。叶田田是在光线外的,很长一段时间,那光里除了颜料色彩外,就只有一支笔,还有……执着笔的那只手。
苍白的手,亮亮的光也暖不过来的手,和现在烛火下全然不同的手。
叶田田是什么时候走回光里来的?好像有些不记得了……
不过没关系,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他还在她身边,就好。当然了,如果不是在这个鬼地方的话,就更好了。
一想到“这个鬼地方”,夏东溪整个人清醒过来。
他站直身体——圆桌边的叶田田已经点燃了一圈蜡烛,正拿着一张纸在看。叶田田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但熟悉
如他,还是看出了一些不同。
夏东溪走过去,问:“纸上写了什么?”
叶田田把那张纸递过来:“算是——一个警告?”
纸上是一幅画。
水墨黑白两色,线条简单,内容清晰,直白得一如幼儿画本。
纸张的上半部画了八个圆圆的钟面,子丑寅卯,十二个时辰,用的是简易版的日晷盘,一溜排成了一行。钟面的下方,相对应的位置,画的都是小人。
第一幅日晷盘上,阴影涂黑了零点到三点,下面的小人身前画了一扇门,身后用极简的线条示意了三堵墙——小人在屋子里。
第二幅日晷盘上,涂黑的是三点到六点,小人仍然在屋子里;往下每三小时就有一个小人,八个小人里,有七个都在屋子里;直到晚上的二十一点到第二天的零点,小人身前的那扇门才是开启状态。
“呵!什么意思?”夏东溪屈指弹了下白纸,“哗”一声响,“这是要我们在这里待到明天晚上?”
“七个小人的门外都有血。”叶田田指着纸上一片泼溅的墨点,那片黑墨从第一幅画一路延展到第七幅,“这是提醒,也是告诫。”
夏东溪歪着头看画:“这也太抽象了,我还以为是这一块的地板烂了……”
叶田田的眼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双眸中流光闪动,似坚冰化水,柔柔的一片。
夏东溪也笑,随手把那张纸抛了回去:“而且也太不符合实际了,没看这屋子里,好歹还是有几扇窗的么。”
屋子里确实有窗,棂条细细,薄薄地覆了一层天水青的窗纱。绷紧的轻纱莹莹若有反光,烛光闪闪,两个人影在其上飘摇。
夏东溪跃跃欲试:“田田,你说窗子的外面是什么?”
叶田田离窗更近,听到这句话,直接反手推在了窗扇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一阵风卷着漫天黄沙扑进来。
夏东溪大吃一惊,单手撑在桌面上,直接跃了过去,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捉住了叶田田的肩膀,一个旋身,把她带离窗口,去势未绝,直接把她抵到了墙上。
“忽——”一下,红烛灭了。
沙粒子扑簌簌,撞上香炉撞上铜镜,又翻滚着落下地。
风势劲急,床帐上的小金钩被带落,
烟罗红的床帐呼啦一下飞起,在屋子里猎猎有声。
窗外有月光,窗边的阴影里,两个人紧紧相贴,呼吸可闻。
直播间里瞬间黑屏,弹幕爆了:
【弹幕】哇靠!开车了?
【弹幕】我什么也没看到?啊啊啊啊!发生什么了?
【弹幕】楼上的怎么都这么肤浅?我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纯纯的粉丝,现时现地我只有一句话想问问我的男神——特么我们都看不到啊!你是不是亲上去了?是不是?是不是!
【弹幕】楼上已疯,鉴定完毕。
【弹幕】……
【弹幕】虽然看不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但是刚刚的一幕回想起来,也是很美好的。我的小心脏啊,到现在还在扑通扑通的。
夏东溪的心脏也扑通扑通的。
叶田田的脸离他太近,反而看不清楚,只有她的一双眼睛,清透透的,在黑暗里亮得惊人。
鼻尖全是她特有的味道,手掌下隔着一层衣料,一片温热。
风还在吹。
扑通扑通——
怎么那么静?静得连对面胸膛里的心跳都听得到,一声又一声。
夏东溪微微低下头。
“啪——”打开的窗扇被风吹得合拢,屋子里骤然一暗,紧接着又是一亮——那窗又弹了开来。
叶田田轻轻颤了颤眼睫毛。
刷子样的细微触感划过夏东溪的脸颊,他触电一样地向后退开:“我——我先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直播室里再度出现画面,弹幕里一片哀嚎:
【弹幕】这算什么?亲完啦?
【弹幕】我觉得没有——看东神,一脸不餍足的样子。
【弹幕】明明是一脸羞涩好哇?嘤嘤嘤,我觉得现在的东神萌萌哒。
【弹幕】所以到底有还是没有啊?摔桌!
【弹幕】哎哎哎,别说亲亲的事情啦,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东神他们的正事了?他们在通关啊!通关——通关啊!啊!啊!快点都给我看窗子外面啦——
【弹幕】哇靠,那是什么?
窗子的外面,是死人。
夏东溪第一眼望出去的时候,心头的小鹿还在乱撞,这第一眼过后,他整个人就冷静下来。
外面是一条路,土路,既没有浇上水泥,也没有铺过青砖,一阵风过,满地尘沙飞舞,
滚滚从这一头呼啸到另一头。
路的对面,蒙蒙一片,被掩在尘雾里。路的尽头,也是蒙蒙的一片,被掩在同样的尘雾里。
只有这一段,在月光下,清晰可辨。
路上,一个一个,足有近百人,排成了一个方阵,他们每一个都站得笔笔直直,抬着头,望着这里。
身边有细微的声响,夏东溪下意识地抬手,把叶田田挡在窗框范围外。
叶田田轻轻摇头:“我已经看到了。”
夏东溪没有放下手,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他们都是被人杀死的。”
“应该……是处决。”叶田田的眼神忽然变得极轻极淡,一瞬间,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们现在的姿势,是被人刻意摆出来的。”
风卷着砂砾飞过,夏东溪微微眯起眼。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下面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身后,都立着一根木棍,那些人的身体,就被绑缚在木棍上,每个人的头颅,都被刻意倾斜着,靠在木棍的顶端。所有人的咽喉处,都有一道深深的痕迹,大多数已经被沙粒填满,只有一两个尚新鲜,皮肉翻卷,因着失血过多,泛一层狰狞的白。
“割喉……”夏东溪凛然。
“下面……玩家很少。”叶田田站在窗边,月光照亮了她半边脸,她的脸上,神色沉静得就像看到的不是死尸,而只是排列着的塑像一般,“很多……不,绝大多数,穿的是古装。”
“既杀玩家又杀NPC。”夏东溪抹了一把面,抬手关窗,“看来这就是‘外面’不能去的原因了。可为什么连里面也不允许我们自由活动呢?”
“吱呀”声里,窗扇合上,屋子里只有透纱而过的浅浅月光。
叶田田走回圆桌前,摸索到火石,“嗒嗒”两声后,点亮了蜡烛,暖红的光焰在屋子里腾起,小小的照亮一片。
忽然,房门缝隙里有什么东西闪过。
叶田田停住了手。
夏东溪抢到她身边站定。
两个人全都望着房门的最下面——那里,细细的一条门缝里,有同样暖红色的光焰在闪动。
可厅堂里的灯明明在之前就已经都灭了,现在这个……
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嗯哼~~~是不是够粗够长?小天使们,绿头牌在此,明天也来翻一下可好?
第25章 生死一瞬
门缝里的光影暗了一瞬。
纷杂的黑影乱闪, 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砸在了门上, 随即, 就有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像是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门外一下子变得嘈杂无比。无数慌乱的脚步声在各处响起, 桌椅翻倒, 青铜壁灯散落, 哗啦啦的声响不绝。
惨呼声此起彼伏,有远有近。
“别杀我, 别杀我——”求饶声从楼下一直窜到楼上,最后化成一声长长的“啊——”,又从二层落回到底层, 余音里,是“砰”一下的重重坠地,和“咔咔咔”的骨骼碎裂。
有人在笑。
大笑声里, 编钟被推倒,“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 也有别的乐器被砸在地下,“锃——锃——”, 琴弦断裂声不断划破长空。
“呼——”夏东溪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屋子里一下子黑下来,门缝里的那线红光越发亮得刺眼。
光影在闪——房门在不断地晃。
嘎吱嘎吱的,有什么东西被抵在上面一点点举高, 一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有无比艰难的呼吸声传进来,一进一出间,像是一具陈旧的风箱在运作, 每一下,都像是接下来的那一次就会完全散架。到最后,那架风箱果然散了——呼吸声停了。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像破麻袋一样重重地落地,横贯着挡住了门缝里大半的光亮。
“哈哈哈哈!”门外一个声音笑得无比疯狂,“都看到了吗?跑什么!跑得掉吗?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啪——”重重的手掌打到脸上的声音,那个人呵斥:“你——给我乖乖地到下面去!”
光影闪动,有阴影跌跌撞撞地跑过。
“很好。”那人满意道,又提高了声音,“兄弟们——”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极重的武器,“哐哐”地砸着木栏:“少杀几个,都杀光了,我们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
“哈哈哈!”远远近近有无数声音应和,“是!”
轰然叫好后,惨呼果然不再那么密集,“呼呼”的武器破空声渐渐变少,呵斥和鞭子抽下来的声音越来越多,听脚步声,刚刚四散奔逃的人正在被驱赶着往一个方向聚集。
夏东溪贴在叶田田的耳侧,轻声说:“这
些人的口音和我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