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东溪的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想起了那段时光。
那个时候,是他们
两个最黑暗的日子。叶田田整个人都变了,笑容不再在她的脸上出现,她不和任何人说话,也抗拒所有人的接近,整日整日地只做两件事,躲在画室里,还有——来看他。每天病房允许探视时间一到,她就准时出现,然后一直待到探视时间结束。可她从不进门,就坐在门外的长廊上,来的时候推开门看他一眼,走的时候又推开门看他一眼。那时候他不能动,只能隔着墙和她说话,她也不回答,渐渐的,两个人只剩下沉默。
她从来没有说过,他也从来不知道,那个时候,她的心里有这样的想法。
“田田——”夏东溪的声音柔下来,“我……”
“还记得么?你答应过我的。”叶田田截住他的话头,“不再把我想成是随时随地都需要接受保护的……夏东溪,我们要一起活着回去。一起,你和我。我们两个一样重要。”
夏东溪缓缓点头:“是,我们两个一样重要。”他坐到叶田田的身后,再次把背靠上她的,忽然用力往后顶了顶:“哎,田田啊,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肯进来?”
“你很难看。”
“……啊?”
“那个时候,你很难看。”叶田田说,“你一说话就痛,一动更痛,一痛就皱鼻子皱眉毛咬牙切齿的。”她强调:“很难看。”
夏东溪捂住胸口痛呼:“原来田田你嫌弃我!”
叶田田没有辩驳,只一本正经地重复:“确实是很难看。”
夏东溪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就算龇牙咧嘴我也是好看的!”他压低了声音:“田田,你说实话,你那个时候不敢看我,是不是因为……心疼我?”
叶田田不说话了。
“哎哎!”夏东溪又捂住了胸口,“我不行了。原来那时候你是心疼我!你怎么也不说呀,一瞒就瞒了我这么多年……田田!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都夸张得过分,叶田田忍无可忍,狠狠一挺背,顶了回去。夏东溪没有避让,就让那力道压在自己的后背上。
两个人的身体贴紧,肌肤上的温度忽然间就互相传递了过去。
暖暖的。
***
车子继续走。接下去的时光里,没有再遇到其他人,
也没有再一次的袭击。
回到二号岔路口的时候,天上的倒计时钟走过了第二个十二小时的一大半,距离这一天的二十四点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光柱仍在,打开了的缺口依然像一道门,也依然暗沉沉的。
从缺口处穿进去,就又回到了铺满碎石的圆圈里。
冲天的白光不再是延伸至无穷远的一个平面,就像他们之前来的时候一样,再次变成了柱形的存在,一号道路前打开的路口在他们的身后缓缓消失,这里,再次成为一个闭合的环。
夏东溪的目光落到光柱的最中心。
那里,曾经有一座光影围成的台座,台座上有闪着红光的面板,现在都不存在。
看来……叶田田的推测没错,无论你到得多早,下一次的选择仍然需要等到下一个零点。
“东神——”光柱里有人,其中靠在马车车厢上最百无聊赖的一个,一见到夏东溪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地蹦起来,“你们也回来了!”
说得好像他之前没在雾气里看到头顶光环的他们一样……
夏东溪凉凉瞥了小明星一眼,不咸不淡地戳穿他:“你不早就知道了?”
小明星“嘿嘿”地笑:“那不是还有可能被那个什么……咔嚓么!”
夏东溪:“……”
“呵——”宋修笑起来。他在另一边,光柱里没有树干给他靠,他就干脆躺在地下,翘起一条腿,用手支着头,浅色的眼睛凉凉瞟过来一眼,并不怎么友好:“有句老话说得好啊,祸害遗千年。”
夏东溪扯扯嘴角:“彼此彼此。”
“哎哎哎,都回来就是好事么!”小明星打圆场,“东神你听到什么线索了没?啊,先说我的好了,这次,我听到的是:‘每次每个人只可以选择一条路。’”
“废话!”宋修冷哼。
“哎哟喂,宋神,你说句不是废话的来听听?”小明星哀怨地往宋修那儿瞥去一眼,“别人可是都已经说了,就您老人家还在那儿藏着掖着。”
宋修干脆把支着头的手也给放下了,仰面朝天:“来一个人说一次你也不嫌烦?等人齐了再说!”
“您懒得重复,我可以帮忙呀!”小明星指一边的另两个人,“喏,这位黑衣服的小姐姐刚刚说
了,是:‘死人了。’那位手上有纹身的大哥刚刚也说了,是:‘只有沿着正确道路走到的岔路口才会有线索提示。’”
“呵——”宋修这次连“都是废话”都懒得说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听到的这几句都算得上是事实。虽然是没什么大用……”小明星转向夏东溪,“东神,你听到的呢?”
“‘错误的道路也能通向最终的终点。’”夏东溪说。
“错误的道路也能通向最终的终点……”小明星想了一会儿,迷惑不解,“这意思是,走错了也没关系?那我们还心心念念找对的那条道做什么呀?”
“呵——”
“宋神你这样子就不好了嘛。我有什么说得不对的,你就指出来嘛。别在那边‘呵’啊‘呵’的,呵得我心惊肉跳的。”
宋修歪过头看他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这次,连“呵”也不耐烦再给一个了。
小明星:“……”
“错误的道路往前走到的岔路口,是没有线索提示的。”
“东嫂!”
“嗯。”叶田田轻轻应了一声,她不习惯别人太热切的注视,垂眼避开,“我们刚刚去过的那个岔路口,已经证明了这点。走错道,会失去得到线索的机会,那样的话,难度是大大增加的。”
“是啊,八条路,选个鬼哦!”小明星忿忿的,“这种设置放出来干嘛的?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么!”
“存在的就一定是合理的。”
“……啊?”
“现在觉得它不合理,是因为还没有得到足够多的线索。”叶田田往身后看去,光柱上曾经打开的缺口已经不见了,但是那条路还在,“也许……等最后两个人回来,我们能知道得多一些。”
还没有到的其实有三个人,两个活的一个死的——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都是没有代步工具的。根据前两次的经验,他们大概率要到零点前才能抵达。
时间忽然就慢下来。
不再需要随时绷紧神经提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攻击,叶田田和夏东溪两个都有些松懈下来后的疲劳。
但都睡不着。
夏东溪凑在小桌前拿自己的刻刀削蜡烛,这一支是之前伸进过雾里去的,露在外头的芯子受潮,需要削出埋在
里面的来。车厢的布帘子掀起,有光柱的亮落进来,他并不急,一刀一刀落得极随意。
叶田田坐在他对面。
从窗口望出去,外面的人或坐或躺,都是一副松弛的模样。就连光柱外的八条岔路,隔着一层光晕,也似乎变得宁静了很多。
叶田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觉得回来的会是谁?”
夏东溪头也没抬:“两个男的。”
叶田田轻轻叹了口气:“我也这样觉得。”
夏东溪“呼”一声吹了一口气,细屑落下来,他点亮火石,“嗤——”的一声,蜡烛暖红色的光燃起。“为什么?”他问,“因为‘王悦’像是女人的名字?”
“不是。”叶田田摇头,“因为如果我是‘那个人’,我也会先杀她。”
“‘你们的塑料兄弟不是女人。’”夏东溪叹了口气,“女人说出来的话是不需要特别鉴别的有效线索。杀了她,就相当于减少了一条有利线索,对‘那个人’来说,是最经济的选择。”
“讽刺的是,我们现在得到的,每一条都不需要动脑筋去想是不是撒谎了,却一条有用的都没有。七个人,四条线索……已经过了半数。”
“也许有用的在后面。”
“希望是。”叶田田低头看腰间的花,错误岔路上的雾气被封在光柱之外,“常开不谢花”上却有聚集,丝丝白雾在花瓣间缭绕,那朵花越发美得惊人,却也越发虚幻得不真实。“希望有线索能指出我们该走哪条路。”叶田田伸出指尖,轻轻拨了拨,花枝微颤,有水珠落到她的手上,沁凉,她捻了捻,再次看向窗外。
“不然,有些事情怕是要发生了……”她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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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办法
先到的居然是白领青年。
他依旧呼吸困难, 一张嘴就像是里面有一团水要喷出来一样, 一闭上那团东西又收了回去, 只在他咽喉处滚了滚,激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他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线索:“你们塑料兄弟的匕首上沾了血。”
杀过人,自然是沾了血的。
这又是一句废话。
气氛开始焦躁, 所有人都盯紧了一号岔路的入口。
月亮在夜空中无声无息地走, 在正中天的时候,它再一次变成了倒计时钟。虚影幻化的台座在碎石圆圈的中心升起,面板上的红刺进每个人的眼里。
秃头像是卡着点一样地出现。一进光柱就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下, “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他比带着大波浪的时候还要狼狈, 后背的衣服裂了几条口子, 隐隐有血色渗出来, 人也比之前张皇了许多,抬起头来的时候, 一双眼睛里全是血丝。
“说你听到的。”宋修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人还没有爬起来, 就冷冷发问道。
秃头瑟缩了一下, 惊惶的视线抖抖索索地扫过全场,也不敢讨价还价说你们先到的先告诉我, 老老实实回答:“我听到的是:‘能够到达路口的有几个人, 你们的面前就会有几条路。’”
靠近面板的几个人同时往面板上看去。
小明星惊叫:“按键上少了一个‘八’!”
再往光柱外面看,八号岔路连带着路口的数字牌,一起不见了。
“七——还剩下七条路!”小明星又叫道。
“四条。”宋修忽然说。
“什么?”小明星问。
“她说,三号道路是错误的。”宋修指了指黑衣女子, “刚刚我们走过的一号道路是不对的,八号消失了,还有我听到的——”他顿了一下,换上电子音刻板的声调:“‘四号道路是错误的。’”再换回来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嘲讽:“先假设她没有撒谎,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排除四条岔路。”
“还……还剩下四条?”
“BINGO!”宋修拍手,左手的血肉和右手的骨爪相击,发出沉闷而诡异的声音,“来,大家来选一选,剩下的四条岔路里,哪一条是我们接下去该走的?”
没有人
回答。
四条和七条其实没有多大差别,没有人知道哪一条是正确的。
“都不知道啊?那看来我们只能用别的办法了。”宋修凉凉一笑,大拇指从其他四根手指上一根一根地拨过去,那只手上套着骨爪,惨白色的骨节相击,发出不怎么动听的“咔咔”声。“曾经,我们得到过这么一条线索……”他的语速缓下来,就像是生怕别人听不明白一样,“‘除非你们的塑料兄弟不在了,不然就肯定有错误的道路存在。’那么,问题来了——”他的眼睛里闪动起异样的光芒,一点点移向夏东溪:“如果这个塑料兄弟不在了呢?”
“如果这个塑料兄弟不在了,自然也就没有错误的道路存在了。”夏东溪坦坦荡荡地答。
“原来,东——神——也是这样认为的。”宋修缓缓说,他又开始活动他的另四根手指,加长了的指节在他的控制下蜷曲伸展舞动,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魔在蠢蠢欲动。他整个人却是轻松的,甚至还带着丝若有似无的期待:“那么你,觉不觉得这是一个解决现在问题的好办法呢?”
夏东溪很平静:“我们现在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试试不就知道了?比方说——亮出你的匕首,让我们看看那上面是不是有血。”他的语速又放得极缓,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接道,“也顺便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那、个、人’!”
话音落地,整个光柱内静悄悄的,旁观众人都被惊得屏住了呼吸。
夏东溪微笑:“是什么让你觉得神武杀过人之后还会有血迹留下的?”
“哦,是么?这倒也是。是我忘了。不过另外有一件事情我倒是记得的——”宋修一副被提醒到的模样,“东神,你——除了那把‘徐夫人’,手里可还是有另一样和匕首差不多的东西。不如……我们来看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