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互相往对方的位置看去一眼,迷蒙一片。两个人都没能看到对方的脸,但这不妨碍他们动作一致——叶田田退进车厢塞紧布帘,夏东溪从赶车的位置后移,挪到车厢入口处,叶田田坐下,两个人的背脊紧贴在一起。
这个位置,身前有拉车的马,身侧是木质平板,身后有厢体,算得是整驾马车的中心地带,四下里都有缓冲。
“幸好,‘那个人’用的不是弓箭。”夏东溪并不紧张,闲闲笑了声,“要不然我们现在,可就真的像是一个靶子了。”
【弹幕】哇靠!我说这两个是在干嘛呢,原来是在建防线做准备!
【弹幕】呜呜呜,我刚想着终于能听到声音太好了,东神就给我来这么一句!
【弹幕】所以是会有人要动手了吗?好紧张好紧张!
【弹幕】完全是敌暗我明……怎么感觉形势对东神有点不利啊?
【弹幕】哎哎哎,我们来分析分析。现在已知东神不是“那个人”,那么大家来说说,“那个人”会是谁?
【弹幕】啊?为什么东神不是“那个人”?
【弹幕】楼上是中途走开过没从头跟过来的吧?如果东神是的话,前面他就不会问东嫂是不是觉得有人说谎了。
【弹幕】哦哦哦!
【弹幕】我先来猜,我觉得宋修很可疑。你们想啊,秃头刚刚说的那计策我觉得挺好啊,大家最多走错一次就都能走回到正确的路上来,他为什么不让别人这样做?有问题!
【弹幕】我觉得秃头才有问题好哇?你们注意到没有,他刚刚过来的时候,大波浪完全是走不动了,全靠他拖着。这人未免也太好心了!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居然会有这样子的好人?太假了!而且他说的那个计策根本就一点用也没有,你们想啊,你走对了,你一个人,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只有你自己一条线索,然后怎么办?根本就没法继续好哇!
【弹幕】我倒是知道秃头为什么肯带着大波浪——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如果到了路口只剩下他一个,就算可以解释说那女人走得慢、他把她
甩了,估计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弹幕】这种事在这里不是很常见的么?心里没鬼怕什么怀疑啊?你这样说,我更觉得他有问题了。
【弹幕】那是因为你忘了这边有宋修在。没事他都可能找个人砍砍,心里有怀疑?分分钟都可能把可疑分子给弄死先!
【弹幕】……
【弹幕】玫瑰纹身也是有可能的。我看过他之前的场次,是个狠人。
【弹幕】要那么说,穿黑衣服那妹子看起来就是个厉害的,她更可能!
【弹幕】这和厉不厉害有什么关系?一对七啊,这么不公平的事情,明摆着是有金手指送。听到那条线索没?“进入错误的道路,你们的塑料兄弟会亮出他的匕首,他的匕首很厉害。”这个——说明什么?说明在错误的岔路里,这个人就是很厉害的,不管他平时是怎么样的。所以说啊,原先看着最弱的那几个、反差最大的那几个,反而更有可能!
【弹幕】这么说,大波浪、小白领都有可能是?
【弹幕】哎哎哎,就没有人猜小明星吗?之前路上你们看他跟东神跟得那么紧,现在呢?不见了!要说他趁着黑灯瞎火正悄咪咪地躲在什么地方暗戳戳地盯着猎物,我觉得也是很有可能的。
【弹幕】说那么多都没个准,简直是人人都有可能么!
【弹幕】啊啊啊啊!人,人——
【弹幕】快看,前面有人!
和直播间里的人一样,夏东溪和叶田田的目光也向着同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边,浓雾里忽然现出了一束光,就像是黑暗舞台上的追光灯,直直地落在一个人的身上。
是……大波浪。
那束光把她照得纤毫毕现,眼角的细纹、鼻子上泛起的油光,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都无比清晰。她自己却完全没有落在光里的自觉,眉头紧锁,不时地拿手里握着的一根黑黢黢的树枝去探路,走得像个半盲的人一样小心翼翼。
夏东溪毛骨悚然:“她看不见我们……”
雾气里,他的声音回荡。
大波浪一点反应也没有。
光束跟着大波浪的步伐移动,她就像一个不自知的演员,在不自知的舞台上移动着。夏东溪的马车从她身侧经过,她没有转
头,也没有停顿,就这样擦着走了过去。
夏东溪探身往回看。
光束依旧紧随,大波浪烫卷了的头发在脑后披散,因为集聚了水汽显得湿漉漉的,莹莹有一层水光,她抬起手,一缕黑发在她的指缝间被捋着夹到耳后。她没有回头,往前走进浓浓的雾气里。
光束忽然消失,就像它忽然出现一样。
大波浪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茫里。
“我们和她一样。”叶田田忽然说。
夏东溪转回身。
“我们往那边去的时候,有人曾经像我们看她一样看着我们。”
【弹幕】卧槽!不是吧?
夏东溪血管里的血流加快,手臂上爬过一阵麻痒。他们没有在岔路口见到人,那么那些走在他们前面的,要么是往前选择了八条岔道中的一条,要么就是和他们一样走了回程。回程的路只有一条,当他们双方相遇的时候,那个头顶光束、一举一动都落在别人眼里的……就是他们!
敌暗我明,那才是真正的敌暗我明。
“在我们前面的有三个人,黑衣女子、宋修、小明星。”叶田田停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四个,玫瑰纹身的马和我们的一样,可他的马不用拉车,应该比我们快。”
夏东溪摇头:“没有动我们不代表就不是‘那个人’。”
“嗯。”叶田田的声音穿过雾气,“不过,我们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呼——”夏东溪长长吐出一口气。“最危险的时候”在他们最一无所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过去了,现在回想,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怕。“早知道就该买那匹千里马。”他说。
“积分不够。”
夏东溪:“……”
“哎,田田!你要不要那么扎心啊?”夏东溪坐下来,依旧背靠着叶田田的背,大声道,“比方!只是打个比方——比方知道不?”
“比方”两个字在雾气里环绕,就连“嗒嗒”的马蹄声,似乎都轻快了不少。
车子往前,没走多久,又有光束出现。
秃头一个人走在光束里。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走得很快。迷雾里视线受阻,他却像是完全不受影响一样,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跑着从夏东溪的车边经过。光束下,他的头顶闪闪发亮,
很快,那一片亮就消失在浓重的雾气里。
再往前,遇到的是白领青年。光束出现的瞬间,他的喘息声也传了过来,“呼哧呼哧——”,像是有什么堵住了他的气管,又像是肺泡里灌进了液体,每一呼每一吸间都是粘腻的撕扯。呼吸的困难拉缓了他的脚步,他蹒跚着、艰难地一步步走过去。光束暗下去,他的人影、他的声息,被浓雾包裹着一起消失。
叶田田抬头看了一眼倒计时钟,距离十二个小时走完还有十几分钟。
“这个钟在天上的移动和前几天的月亮是一样的。”叶田田微微侧过身,在夏东溪的后背上划了一道弧线,又在弧线的中心位置点了点,“第一天我们从起点出发的时候,月亮在这个位置,后面我们到了岔路口,每次光柱升起的时候,月亮……啊不,钟,那个时候月亮已经变成了倒计时钟,那个钟也移到了这个位置。从时间上来说,可以认为是凌晨零点。”
叶田田的手指从中心点出发,沿着弧线往前走,到端头时停下,再次点了点:“现在我们头顶上的钟在这里。”
“恩……”夏东溪后背上的肌肉收紧又放松,他能感觉到叶田田的指尖,隔着布料在他的肌肤上划过。叶田田落手很准,两次弧线都划在完全一样的位置上,肌肤上被触及的感觉还没消失,就被加强了一把,夏东溪颤了一下,忽然觉得某处烫烫的,是叶田田的手指抵在了弧线的端头。
“前两天有天黑有天亮,天亮的时候我们见不到月亮,但其实它一直存在。”她的手移到弧线的另一端,“我猜它走到头,会从这里再次出现。然后,会是下一个十二小时。”
“恩……”夏东溪心底一阵悸动,他心绪不宁,并不很想思考,第二个“恩”字到最后抬起了尾音,“恩?”
叶田田的手忽然触电一样地收回去了。
后背上的温度骤然消失,夏东溪闪过一丝失落。“我……”他开口,声音喑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那、那个——”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钟。”叶田田的声音也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样。
“啊,对!钟。”夏东溪大声道
。他一旦清醒,很快就接上了叶田田的思维:“你是想说,天上的时钟走向表明——每一个岔路口之间的距离是二十四个小时。”顿了一下,他又接道:“我们得到的线索说,正确的岔路口有编号,上一个岔路口是二号,终点是五号。这样的话,从起点算起,我们假定起点是零号,从起点到终点,我们一共有五段路程要走,也就是需要花费五天的时间。”
“原来你早就想到了。”叶田田说。
“也没有很早。”夏东溪收拾心情,端正道,“这一关的考核时间是七天。现在我们已经走错了一次,多用掉了一天,往后……我们只剩下一次犯错的机会。”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是这一关真正的难点。那个杀人的任务只是个幌子……”
他的话音未落,忽然“滴”的一声,电子音响起:
【恭喜完成七分之一任务。玩家王悦死亡。】
“王悦”是谁,夏东溪不知道,但显然是其他七个人中的一个。
“‘那个人’动手了?”念头初起时完全是对突发事件的条件反射,到后来个人判断跟上,渐渐收成一个问号。这和刚刚的推断并不是对立的两面,但它来得太突然,就算是夏东溪,也不由地有一瞬间的迟滞。就在这个时候,蒙蒙的雾气里忽然窜出一道劲风,速度太快,那风带起了尖锐的气流割裂声,嚣叫着向他袭来。
雾气被搅动。
可依旧看不见。
看不见人,看不见向他袭来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肌肤不自觉地战栗——
那道风,已经到了他的咽喉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月亮在天上的位置,文里写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在天空正中,是私设,大家可以理解是这个关卡里特有的。
实际情况么……以下摘录自“作业帮”(网络):
“月球的轨迹很复杂,但通常来讲,要看是农历哪一天去看。如果是初一,月亮在太阳的方位上,也就是说半夜的时候看不到。如果是初七、初八前后,月亮半夜的时候处于西方地平线附近,将要落山。如果是十五前后,半夜的时候月亮基本上在正南方。如果是二十二、二十三前后,半夜的时候月亮在东方地平线刚刚升起。另外,月亮升起的时间在一年当中是有很大差别的,不能一概而论。”
我也不知道上面说的对不对,反正感觉至少不是我文里写的那样,唔……算是个提醒吧,别被我随手一写误导了,以为现实里就是这样的就不好了。
第50章 回程
来不及招架。
夏东溪身体后仰, 叶田田几乎是同时身体前屈, 两个人贴合着一起倒向地面。
劲风掠过, 没有停顿,一折一转骤然下砍。
“叮”的一声,夏东溪匕首出手, 在胸前把那样东西架住。被搅带起的冷雾扑地一下撞到胸口, 寒意从那一处扩散,很快就被皮下的热血驱散。夏东溪侧滚,匕首顺着那样看不见的武器一路横移, “呲啦”刺耳的摩擦声不绝。
又是“叮”的一声, 刃尖遇阻, 似乎是碰到了护手的横档。
夏东溪松手, 匕首下落。
对面的人完全没有考虑到这样的变化,下压的武器失了阻挡的力道, 一下子失控, 以一个超乎想象的速度跟着坠落。
“噗——”, 黑暗里弥漫开血气。
夏东溪另一只手里的刻刀割开了握着那样武器的手。
血色绽开, 白色的雾气染上了浅浅的粉。
忽然涌动,褪去。
粉色在空气中流转, 像是陷进了漩涡, 化成螺旋状的丝丝缕缕,最后,在收到最中心时,遽然消失不见。
血腥的味道仍在, 却只在鼻尖处缭绕。
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夏东溪的后背上全是汗,刚刚电光石火间,不啻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田田!”
“我没事。”叶田田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那是车头的位置,也是可以从背后袭击那个人的位置。夏东溪只略转了转脑子,就想明白了叶田田的企图,他后背上的汗又一次冒出来。“田田!”这一声里带上了后怕,叫得分外严厉,“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我需要你做的,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很久以前你也曾经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什么?”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叶田田从车头摸索着回来,并不抗拒夏东溪伸出来接她的手,平静无比,“后来,你的胸口多了一个洞。”
夏东溪一滞。
“你躺在病床上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和自己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她停了停,声音清亮,“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