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了。
第87章
昏迷中的老太太, 眼角落下了泪水,看得守在边上的虞外公心急如焚。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恩爱了一辈子, 看到妻子如此痛苦, 昏迷中都在流泪, 他简直心如刀绞。
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两个女儿都是一视同仁,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他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吗?
虞外婆身陷梦魇无法清醒,她在梦里又看见了女儿, 那是油尽灯枯, 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齐整的虞皖, 她的头发掉了很多,瘦得皮包骨, 因为到了后期什么都吃不下, 日日夜夜从噩梦中哭醒,她说她梦到丢失的女儿在挨打,她像是一朵花, 迅速地枯萎下来,她是那么、那么地思念柚柚,可是直到她生命的最后, 母女俩也没能相见。
老太太又看见孤零零坐在房间里的柚柚, 她用刀子刺破手腕,将鲜血跟颜料混合出诡异黑暗的色彩, 涂抹在画布上,那真是一幅惊心动魄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作品, 仿佛被冰冷的海水没过头顶, 一点一点的窒息而亡。
柚柚在那个拉起厚厚窗帘的漆黑画室里自杀了。
“小皖, 柚柚……”
她哭喊着, 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啊!她不该答应好友的请求,不该把虞玟带回家,如果她当初没有动那份恻隐之心,她的小皖也许还活着,她的宝贝柚柚也不会受尽苦痛折磨,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死的人是她就好了,怎么能是小皖?怎么能是柚柚?她可怜的柚柚啊……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命运怎能如此残酷?
柚柚蹲在病床前,看着不安流泪的外婆,她不停地发出呜咽的哭声,柚柚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担心。
没有人能唤醒虞外婆,即便是外公也不行,她陷入了梦魇,于自我厌弃与悔恨中无法自拔,柚柚轻轻戳了戳外婆的脸,外婆却没有回应,她又用小手给她擦眼泪,可不管她怎么擦,总是有新的眼泪落下,柚柚都犯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虞外婆是自己不肯从梦魇中醒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惩罚自己,她将所有的错都归咎于自己,女儿的死,柚柚的丢失,一切的源头都是她,她太后悔了,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接那个电话,她就应该让虞玟一个人生活,她跟丈夫帮忙夺回了家产,那些家产足够虞玟很滋润地长大成人,虞玟根本就不是她的责任,她为什么要对别人的女儿那么善良?!
又有谁来可怜可怜她的女儿,可怜可怜她的柚柚?
有没有人给柚柚一口饭吃?在她挨打的时候保护她?在她遭遇那样残酷的事情时帮她报警,帮她回家?
没有的。
就算是现在,那对夫妻也不过是进去蹲个几年,表现良好说不定还能提前释放,这个世界恶人过得那样好,无辜的人反倒苦难不断,凭什么?凭什么!
“外婆……”柚柚喃喃念叨着,她拉住外婆握成拳的手,不知为何,也有了种想哭的冲动,“柚柚,柚柚想吃冰淇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抹眼泪,她不知道外婆为什么会生病,也不知道为什么生病了还会哭,只知道那一定是很痛苦的事情,这样浓烈的痛苦,勾起了柚柚心中被隐藏到角落的记忆,她皱着小眉毛,圆滚滚的泪珠从眼角落下,瞧着可怜极了。
柚柚不怕死亡,但她讨厌死亡,更讨厌爱她的人死在她前面,那就代表她要一次又一次面对失去,如果没有得到过,失去了兴许不算什么,可她得到了,却还要她失去,柚柚不能接受。
她看着外婆,觉得心里很难过,又说不出为什么难过,柚柚还不明白,爱是相互的,当你得到别人的爱,便也慢慢会付出爱,也许未来有一天,她还会明白,付出和得到,都很快乐。
此时此刻,柚柚还趴在外婆床头看着她,她不喜欢看到躺在床上连眼睛都不睁开的外婆,从柚柚回家之后,印象中的外婆就是温柔明朗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容,永远不会对柚柚生气,总是能做出许多好吃的,还会给柚柚梳漂亮的小辫子,只要柚柚需要她,她就会立刻出现。
但现在柚柚说自己想吃冰淇淋,她也不会立刻前来阻止,然后在柚柚的小鹿眼神攻势中败下阵来,偷偷背着奶奶多给柚柚吃两口。
宋清鹤在她身边,将手放到她肩上:“乖啊柚柚,别哭,外婆要是知道你哭了,肯定很难过。”
柚柚却说:“那就睁眼睛哄我。”
她把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又带着点成年人没有的天真,好像在她的世界里,真的就是这样简单。
宋清鹤忍不住笑了,他的目光无意中看过床上的外婆,发现老太太的眼皮居然真的在颤动!
“外婆要醒了!”
这句话一出,大家纷纷围过来,老太太艰难地撑开眼睛,第一句话居然是:“今天吃过了……不可以吃。”
柚柚眨眨眼:“那是昨天的事了。”
她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看起来十分惹人怜惜,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正盯着外婆,铁石心肠的人看到了也要化为绕指柔。
老太太一看到她,顿时就把其他事情忘了,先给柚柚擦眼泪:“宝贝怎么哭了?我这……”
她想起昨天,自己一时气急攻心,眼前发黑,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连忙用手摸摸小姑娘的脸:“外婆没事了,柚柚乖啊,别哭。”
柚柚也学她的样子伸手摸回来:“外婆也别哭。”
可可爱爱,恍惚间,老太太似乎看见了幼年时的虞皖,那是个自小便懂事温柔的孩子,夫妻俩哪有不拌嘴的,饶是老太太脾气再好,有时候也难免跟丈夫起点小冲突,每当这种时候,小小年纪的女儿,就会像柚柚这样,摸摸她的脸,扑进她怀里安慰她。
越是想起虞皖,越是看见柚柚,她心里越是煎熬难受,无比悔恨。
柚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瞒着她,但她还是摸了摸外婆的脸:“外婆回家。”
她不喜欢医院,也不喜欢自己的家人在医院。
“好。”老太太忍住汹涌的情绪,将柚柚抱住,“咱们回家。”
她真想不顾一切抱着柚柚大哭出声,可那样的话柚柚说不定会害怕,柚柚有多想要妈妈,如果让她知道了虞玟所做的事,老太太没有办法跟她解释,她不想再让柚柚愁苦,大人总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知道太多,希望她能够永远生活在象牙塔里,做一个被人保护的小公主,什么烦恼忧愁,都跟她不沾边。
可怜的柚柚,可怜的柚柚——
她本来可以在家里好好长大,被所有人疼所有人爱,她这么乖,小皖一定爱极了她,本来应该感情极好的母女,结果却连面都没能见,只要一想到这里,老太太便无法原谅虞玟。
虞玟说她后悔了,说她知道错了,可上辈子直到柚柚死她也没坦白不是吗?她并不是知道错了,她只是下意识权衡了利弊,选择了对她自己最有利的情况。
一想到那样的虞玟是自己视如己出抚养长大的,虞外婆便觉得心力交瘁。
她是个很优雅且保养很好的老太太,可就这么短短一天,整个人却好像苍老了许多,眼里连光都没有了。
“柚柚。”宋季同走过来对女儿说,“医生说外婆现在还不可以出院,要再住两天观察一下才可以,柚柚乖,爸爸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柚柚反手搂住外婆,拒绝的意味很明显,外婆不走她也不走。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凭借着本能黏着外婆,老太太有了她在身边,情绪确实也好了许多,柚柚还免费品尝了一回医院午餐,她吃了两口,回头对外婆说:“没有外婆做的好吃。”
虞外公在边上看得叹为观止,从老伴儿晕倒到现在他就没停下过,不停地安慰不停地呼唤不停地回忆往昔,就怕老伴儿醒不过来,结果呢?柚柚到病床前掉两滴眼泪说两句话,老伴儿眼睛就睁开了。他还在担心老伴儿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愁眉不展,柚柚一句没有外婆做的好吃,老太太就又乐了!
行吧行吧,差别对待吧。
但是看虞外婆好起来了,他心里也高兴,趁着柚柚专心致志吃饭,他坐到虞外婆身边,小声跟她说话:“虞玟还想来看你。”
虞外婆摇头:“我不想再见她。”
这些年的感情的确做不得假,直接割舍掉也十分痛苦,她心中也总是想起养女的好,但老太太很清醒,有些感情即使留恋也得抛弃,因为那是错误的,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不可能再认虞玟做女儿,也不可能原谅她。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虞外公淡淡地说,“那这件事就让我来处理吧,你好好休养,这回被气成这样,我看你平时也缺乏锻炼,早上跟着孩子们一起晨练去吧。”
突然说到这个,虞外婆忍不住瞪了老伴儿一眼,两人说话声音很轻,都没有被柚柚听到。他们三言两语间便决定了要怎么做,宋季同从头到尾问都没问,他相信岳父母的品行,即便虞玟是一时走错,但既然错了就得有承受后果的准备,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原谅和接纳她。
更何况,宋季同还有数不尽的愤怒在等待。
虞玟不敢靠近病房,因为父亲不允许她过去,她想告诉他们她已经狠狠收拾了生父及他那一家子,不仅把钱都追了回来,还让他们欠上了一大笔还都还不完的债——她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真的知错,并且已经悔改,可惜,没用了。
出来见她的是虞外公,看到从小将自己抱在膝头读书写字的父亲,虞玟泪流不止,她第一时间就想跪下,却被虞外公躲开,声音很平静:“不用跪,我们之间也没什么需要跪的,毕竟你不是我亲生的。”
他向来不愿以恶毒的言语去伤害他人,做什么事都想着给别人留一丝余地,但这样的善意并没有为他带来美好的结果,他心爱的女儿年纪轻轻便死了,疼爱的小孙女更是不知所踪十几年,上辈子柚柚一人孤独死去,临死前是怎样的心情呢?
虞玟的眼睛还是肿的,换作过去,老爷子肯定着急的不行,现在他看着,心底却毫无波动,“你母亲姓汪,等我们解除了亲属关系,你将姓改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和解的可能。”
闻言,虞玟顿觉晴天霹雳,她忍不住求道:“爸,求你了,我——”
“你不是也跟你的女儿说,做错了事情就要接受惩罚?”老爷子仍旧冷静地过分,“我会让人跟你重新核算财产分配,你母亲给你留下的的东西,我不会碰,但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全都得还回来。”
“除此之外,我不想再听到你跟别人介绍你是我跟香之的女儿,希望你能明白。”
虞玟哆嗦着嘴唇,她万万没想到父母会做的这么绝,连一点求情的余地都不给,直接要跟她断绝关系,划分界限,“爸——”
“别这么叫我。”老爷子转过身去,“再也没有比这件事让我更后悔的了。”
他说完,便再没有回头,剩下虞玟失魂落魄,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边上的虞融雪一眼。
如果虞玟以为只有这样,那就大错特错了,老爷子老太太不仅跟她断绝了亲子关系,还宣扬了出去,丝毫没有隐瞒的意图,姐夫宋季同也一改往日给她大开方便之门的态度,甚至私下里打压她的连锁钢琴学校,虞玟再厉害,又怎么比得上宋季同?很快,她便因此焦头烂额起来,这些年借由父母的人脉和宋家所得到的一切,都迅速支离破碎,她没有脸再去求养父母,在帝都也待不下去,到哪儿别人都认得她,对她指指点点。
她做了什么,宋虞两家碍于柚柚并没有明说,但是能被断绝关系并且打压进绝路,足以说明虞玟犯的错无法原谅。
墙倒众人推,宋季同只要稍稍露出一点苗头,就多的是人落井下石,借此来讨好他。
在这种情况下,虞玟只能将连锁钢琴学校转手卖出,从风光满满到光鲜不再,她连销声匿迹都很安静。
虞融雪也从一中转了学,不知道跟母亲去了哪里,总之,再也没人见过她们,她们也没有再试图来见虞外公跟虞外婆,名利两失的虞玟,这积攒了快半辈子的名声,全叫她自己糟蹋的一点都不剩,甚至还连累了她的女儿。
不知道午夜梦回,她后悔的时候,是后悔当初没有立刻告知养父母,阻止柚柚被抱走的悲剧,还是后悔不该对自己那样自信,将事情和盘托出,原以为能够得到谅解,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个结果。
在虞玟的人生里发生了什么,柚柚一点都不知道,系统那天浑水摸鱼倒是听明白了,但大家都不希望告诉柚柚,它也觉得柚柚不知道最好,这些烦恼忧愁,全都别靠近柚柚才好呢!
管她们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总之和柚柚完全没关系。
柚柚只要每天烦恼如何多吃一份冰淇淋就可以了。
大家都在担心柚柚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其实柚柚根本不在意,因为以前小姨就很少来,来的时候还常常说教让她不开心,如今不来了,柚柚只有高兴的份儿,哪能操心为什么?
最近家里的大事是马上就要高考的星延哥哥。
作为家里食物链的最底层,宋星延终于在高考前享受了一把何谓中心焦点,就连柚柚都围着他转,这让他简直飘飘然,心想要是高考能持续的久一点就好了,考他个十天半个月,每天都这样岂不是美滋滋?
“柚柚!帮哥哥倒杯水!”
正在书房里复习的宋星延大摇大摆地使唤妹妹。
柚柚本来坐在地毯上玩自己的,听到哥哥叫自己倒水,乖乖站起来,拿过宋星延的杯子下楼,剩下宋星延脸埋在书本里吃吃发笑,他其实并不想喝水,就是想逗柚柚玩而已。
该说不愧是父子俩吗?跟宋季同一模一样的德性。
柚柚拿着杯子下楼,看到她自己倒水,奶奶狐疑地说:“柚柚,你干什么呢?开水小心点儿啊。”
柚柚点点头:“哥哥要喝水。”
老太太脸一拉:“他要喝水?他没长手,不会自己下来?”
虽然是高考,但也别太得意,太把自己当回事啊混蛋!
她过来帮柚柚倒了水,语重心长地跟小孙女说:“高考是很重要的一门考试,虽然你哥哥他实力放在那儿,但心态也很重要,所以为了稳住他的好心态,光喝白开水是不行的,奶奶给他加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