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克加里没往后撤,而是往前跑,因为知道往前跑,有自己分出去的那一半兵力在前面拦截,就可以跟他们会合。
杜宁启没让唐军追出太远,带着兵卒回打扫战场,清点战损。他带出来的只有战兵,没有中军下军,这些战兵只得自己打扫战场。不过,这里的战场好打扫,先给敌方没死的补刀,然后把可用的东西收捡起来,把战友的尸身驮到马上。
本来想从没死的番突人口里问问军乐队的情况,可惜双方语言不通,唐军里几个兵卒也只听得懂几个简单的番突音节,双方比划来比划去,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
唐军死亡五六十人,而番突人死亡一百八-九十人,还留下了好些没受伤的马匹。唐军以少胜多,可以说战绩辉煌。不过他们现在仍地险境之中。
龙江司马道:“怎么办?他们未伤根本。”
逃走的有三百余人,跟另五百人会合,如果八百余番突兵杀回来,对他们一百六七十人,仍有压制性优势。而他们深陷魔月氏腹地,要怎么返回龙江?
这一战,先后两个时辰,战斗激烈,双方肉搏,兵卒们都非常疲累,杜宁启便下令原地休息:“咱们且在这里驻扎一两天,等待援兵。这里的小山坡虽然不利于固守,不过有片小林子,水源充足,利于扎营嘹望。”
龙江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们也有援兵?又或者,魔月氏怪我们闯进他们地盘,突然杀出来?”
杜宁启没说话,龙江司马又叹道:“你是行营都统,我自当听你指挥。不过,我还是要说,这次你冒然带兵追来,殊为不智!感情任事,为将大忌!”
杜宁启道:“你知道的,安然是我朋友。”
龙江司马望着林子里歪歪斜斜躺下的唐军,问:“他们不是你的袍泽兄弟?”杜宁启语塞。
龙江司马又道:“子瑾,你不能为了一个朋友,置几百个兄弟的性命于不顾!你不能那样厚此薄彼!”他顿了顿又说道:“你那样一意孤行,第一,情理说不过去,第二,领兵有失。就你这样的行事,回头我可以参你一本。”
杜宁启:“呵。”
第170章 家国万里遥
第170章:家国万里遥
作者:天际驱驰
如果番突兵会合之后, 反杀回来,自己该怎么办?自己把兵卒们带出来,深入魔月氏外围腹地, 怎么把他们带回去?杜宁启并没有应对的办法, 也只能看一步, 走一步了。
好在, 唐军在小山坡上驻扎了一天后,从襄鞍谷调集的第一批援兵两百人就沿着一路上留下的标记赶上来了。
等到援兵之后, 本应该继续驻扎在小山坡上,以逸待劳,等番突人回过头来,送货上门,要让番突人以为他们人少轻敌, 然后用援兵发起突袭,用三百余人迎战八百余人, 只要兵法运用得当,以唐兵之强,当可取胜。
杜宁启却想着安然和军乐队成员已经被抓走七-八天了,没发现安然和军乐队成员的尸身是好事。
可是, 谁知道他们这七-八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尤其安然生于官宦之家, 自小家境优渥,长辈关爱,把安然的性子养得十分清澈明净,最是受不得委屈。就算进了配所, 配所里也有安排老配军照顾他, 这一下落到番突人手里,不但没人照顾他, 还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折辱呢?纵然番突人不杀军乐队,杜宁启也非常担心安然能不能活下去。
因此,杜宁启不顾龙江司马和襄鞍司马两位将领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急不可待地带着四百余兵卒,追着番突人就冲了上去。
本来番突兵分为两部分,尚未会合,杜宁启带兵追上之后,用四百余人跟三百余番突兵厮杀,倒是很占上风。
那克加里一看唐军来了援兵,哪肯跟唐军硬碰硬,便带着队伍,且战且退。在第三天上,跟另一部分兵力会合,那克加里便率领番突兵返身杀回,双方狭路相逢,战在一起。
这一下,双方都没有准备,硬碰硬,唐兵虽然善战,但终究人数上吃亏,硬顶着厮杀一阵,龙江司马和襄鞍司马都不顾杜宁启的号令,强行下令本部兵卒后退,先保存实力,再等援兵。
气得杜宁启自己提剑上阵,像疯了一样砍杀番突人,怎么都不肯后撤。
众兵卒见八城行营都统坚持作战,没道理扔下将领自己落跑,便有些兵卒又跑回来跟着杜宁启一起厮杀。
唐军这么一分歧,欲撤不撤,军心不稳,顿时死了不少人,看得龙江司马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之极,叫道:“杜子瑾,你给老子记着,老子要是能活着回去,一定上本参你!”
正在缠战之时,于阜镇司马带着他们调派的两百援兵赶来,二话不说,立即参战。有了这两百生力军参战,唐军跟番突兵的人数相差不大,唐军得了援军,士气大振,一阵厮杀,番突兵很快不敌,继续围着魔月氏的地盘外围逃路。
杜宁启是想救人的,哪肯让番突人逃了,又一次不顾三个司马的反对,带兵去追。这一追一逃,又是一天一夜,双方都人困马乏。杜宁启脸色阴沉得可怕,三个司马也不好太过相逼。
安然被抓的第十一天上,唐军发现一路上不断有唐人被杀之后弃尸,看见这些唐人死尸,杜宁启的脸色简直冷得让人不能直视,那狠戾的目光,像要择人而噬一般。幸好这些死尸都是寻常百姓,没有军乐队成员。
龙江司马道:“子瑾,莫追了。他们杀人弃尸,就是给我们的警告。”
既然番突人队伍里夹带着唐人,那么安然一定在番突人的队伍,杜宁启怎么能够让番突人把安然带走?说道:“不!”打马狂追。
这一日,唐军又追上番突人一顿冲杀,番突人丢下十几号断尾的番突人一路狂逃。唐军对这些被丢下的番突人毫不手软,尽情屠杀。正杀得起兴,有人用生硬的唐话叫道:“官爷饶命!”
终于有了个会说唐话的番突人!杜宁启慌忙叫兵卒刀下留人,把那人提过一边,亲自问他军乐队的情况。
那人回说,番突人是抓了不少唐人百姓在营地里干活,人数一般维持在二十几人左右,但是绝对没有抓唐军兵卒干苦力。而且,番突人已经在一路逃跑之中,把唐人百姓杀光了,现在番突人的队伍里,没有唐人了。
杜宁启听了这话,心头一沉:难道他们追错了人?军乐队是被另一批番突人捉走的?杜宁启不死心,把安然的样貌描述了一番,那个番突人连连摇头,说没见过杜宁启描述的那种翩翩美男子。
杜宁启简直沮丧得要死,终究不甘心,又把容辰的样貌描述了一番。想不到,番突人对那个脸上被砍了好多刀,面目变得十分狰狞的唐人印象非常深刻。
有了这个头绪,杜宁启心神一振,便问容辰的情况。
番突人说,好几天前,他们的蓓姬格格按照番突风俗,来他们营地斗舞选婿。当时有几个唐人自称是乐伎,自告奋勇帮他们伴奏,其中就有那个丑恶的刀疤脸男人。
杜宁启赶紧问这群“乐伎”的下落。
番突人回说:在斗舞选婿的最后关头,就是从那群乐伎里跑出来个年轻人,横插一脚,赢得了斗舞。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是安然无疑。
番突人又说:斗舞次日,番突兵打探到唐军一路摸向他们营地,他们就暂时撤退了,同时分了一百多号人护送蓓姬格格返回草原。那个年轻人因为赢了斗舞,是夫婿人选之一,他和那几个会弹乐器的,都被蓓姬格格带回优兀草原去了。
杜宁启:“……”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龙江司马气得放声大笑:“哈哈哈……子瑾,你为他拼死拼活,牺牲了这么多兄弟,你那个朋友,这么快就叛国投敌,还做上番突人的驸马了!哈哈哈……好笑,真是好笑!我只替那些战死的兄弟叫屈,死得真不值得!婊子无情,伎子无义!”
“安子慕不是伎子!”杜宁启分辩道:“他是被番突人抓去的!”
“难道是番突人逼他斗舞选婿的?”龙江司马迎着杜宁启盯着他,仿佛要杀人一样的眼光,问道:“杜将军,你是不是想带着这么点人,打到优兀草原去?”
杜宁启相信,安然参加斗舞选婿,一定是有苦衷的,他不相信安然会叛国。他是想冲到优兀草原把安然救回来,不过杜宁启再怎么冲动,他还是知道,朝堂没有下令,他只能守城,没有带兵出战的权力。再则,就凭丽龙八城这点兵力,也根本不可能打到优兀草原去。
最后,在三个司马的强烈要求下,杜宁启没有再追杀剩下的几百番突人,率兵返回了龙江。
之后,杜宁启派出大量斥候,深入优兀草原,打听安然的消息。同时,把安然被俘,又被带往优兀草原的消息,送回来了洛城。
跟着队伍走了二十多天后,安然和军乐队成员跟着番突人抵达了优兀草原。五月的优兀草原一望无际,牧草旺盛,羊马成群。他们曾路过过几个番突人的营地,也有不少兵卒去了那些营地。
不过他们最终抵达的营地显然是一个很大的营地,见到他们到来,有不少番突女子带着孩子迎上来,她们也不管有没有外人看着,便跟队伍中的男子抱成一团,极是欣喜的样子。
安然等人只有沉默地看着,这些番突人回家了,团聚了,他们却是离家万里。他们被挟持着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怎么逃回去?家国远在万里之外,他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不过,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不用再日夜赶路,安然等人也还是松了口气。姚胡琴问道:“你们说,这些番突人万里迢迢把我们带到草原上来,想干嘛?”他们在路上就在想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们问过那个会唐话的番突人,那人看向他们,尤其看向安然的目光带着挑衅意味,答道:“跟着走就是。”
然而,没等安然等人多喘上几口气,就被一拥而上的番突人摁住,拖到营地外围,绑上了木桩子。安然等人一看这个架式,全都战战兢兢,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安然等人提心吊胆地等呀等呀,番突人却像把他们忘记了一般,就这么不吃不喝地把他们捆了两天两夜。几人在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下,全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五月天气,不冷不热,草原上的日头无遮无挡,两天不喝水还是很难捱,几个人心头都渐渐绝望,觉得番突人就是想把他们渴死。他们被番突人从魔月氏的地盘押到优兀草原,一路千辛万苦,还吃了无数鞭子,以为他们是有用之人,才会被带到优兀草原番突人的大本营来。想不到,一到优兀草原就被绑上,不给吃喝,眼看着还是难逃一死。
次日晚上,天色黑尽了,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安然在昏昏沉沉中,听见有什么东西靠近自己,赶紧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番突女子在黑暗中偷偷摸摸,东张西望地朝他们走过去。她的动静虽然轻微,安然等人全都发现了。
番突女子先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便把手里提着的一个水罐挨个给他们喂了些水。她又朝安然,用非常生硬的唐话,轻声说:“才认认就好鸟。”
安然完全没听懂呀,什么好鸟坏鸟,他一概不认得!刚要问问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一个番突男子发现了这个女子的举动,冲上来抢女子手里的水罐,又叽哩咕噜冲女子说话,女子也一顿番突话说回去,安然没听懂,但似乎听到这两人不断提到了“倍基”这个名字。
安然跟着番突人的队伍一路返回优兀草原,渐渐知道,“倍基”就是队伍里那个尊贵的番突少女的名字。
大约倍基这个少女在番突人中很有地位,番突男子显然是来追究番突女子给安然等人喂水这个举动的,但番突女子说了几次倍基之后,番突男子就不再追究了,只把女子拉开了。
安然只能猜想,那个番突女子给他们喂水,是出于倍基的授意?番突男子不敢得罪倍基,就只好不追究了?
如果那个尊贵的番突少女真在照顾他们,不禁又让安然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第171章 为奴
第171章:为奴
作者:天际驱驰
被绑着饿了三天三夜后, 安然等人终于被番突人从木桩子上解下来了,几个人基本都陷于昏迷之中。
好在他们在中途被人喂了三回水,都挺过来了, 只是手脚被绳索勒出了伤口和肿胀坏死, 要养一段时间。
在几人还昏迷之时, 他们被分开带进了不同的帐篷里。等他们清醒过来时, 他们都成了隶属于不同番突贵戚家的奴仆。
等他们身体和伤势好一些之后,就被驱策着做些脏活累活。番突人主要放牧马和羊两种动物, 安然这些奴仆的工作主要也就是给马匹和羊只切饲料,收拾马栏羊栏,给马修毛洗澡,给羊剪毛等等,负责放牧的是另一批人。
安然等人在干完活计后, 总要臭哄哄地凑到一起,嘀咕嘀咕自己的见闻。想到他们可能要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大家不约而同地用心学起了番突话。
能在音乐上有所造诣的都是聪明人,番突话跟唐话相比,简单太多了,就是觉得音调怪异, 难以掌握。两个月下来, 说番突话还是只能说些最简单的,不过听番突话,还是能连听带猜懂个七八成。
安然等人渐渐知道了,番突人一般人家养不起奴仆, 只有一些豪富贵戚才养奴仆。这些奴仆被抢掠过来时, 都会被绑在木桩子上渴饿三天三夜,不死的, 才能成为奴仆,说是天神的选择:这三天是对奴仆的考验,天神会让对番突有敌意的人死亡,只留下对番突忠心的奴仆。
因此,在这块营地里,并不只有安然几个奴仆,还有其他各族因各种原因被抢来的四五十个奴仆。最老的一个奴仆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八-九年了。
据他说,总有奴仆试图逃跑,但无一例外的都被抓回来了。活着的,抓回来杀掉,死了的,拖回来示众,以震慑其他奴仆。
安然等人甚至在奴仆中看见了几个在这里生活了两三年的唐人,只他们跟那几个唐人的目光一对,大家都齐齐转开了目光,连话都不想说。
安然几个仿佛从那几个唐人惨白憔悴,绝望木然的神色中,看到了自己惨淡的未来。
奴仆们在番突人眼里,就跟他们放牧的牲口一样卑贱,好在番突人对牲口和奴仆一样,只要听话,并不怎么打骂虐待,会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在吃的穿的住的方面并不太苛待。
也没有派专人随时盯着奴仆,奴仆在营地里还有一定程度的人生自由,只有一两个专管奴仆的番突管事盯着他们干活,如果干完了活计,管事也让奴仆们休息。
番突的阶层是怎么划分的,安然几个完全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人的奴仆,反正就是每人被驱策着干活就是了。不过,安然几个也都不关心这一点,他们最关心的是怎么逃跑。
他们都才二十多岁,连最大的阿辰,也才三十出头,都还年轻,他们怎么能安心给异族人为奴为仆一辈子?就算要为奴为仆,也得是给自己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