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南唐汉子是江湖人氏,穿逡在优兀草原上番突各部之间,想选几匹神骏马驹。偶然看见右真奇奇练舞,就随口指点了几句。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 就知有没有。别看那大唐汉子生得粗壮,跳起舞着, 身手却极是灵活灵巧灵敏,连极精巧细微之处的舞蹈动作都极快而又分明地展现出来,分毫不乱,着实让人惊叹。
当下右真奇奇便虚心求教, 不想那南唐汉子的舞技着实高妙, 右真奇奇便奉为上宾,拜为舞蹈老师,天天跟着唐人汉子苦练,说等究缘节之后, 自己定以部落中最好的神驹相谢。
蓓姬格格尚是小孩子的心性, 虽然喜欢跟在安然身边,但安然这段日子太过沉闷了, 蓓姬格格无趣得紧,见安然歪在帐篷里出神发呆,她听外面远远传来阵阵叫好声,很是热闹,便跑出去躲在人丛中观看。
一看之下,蓓姬格格大吃一惊,觉得那汉子的舞艺似乎压了安然一筹,简直可以跟自己的阿爹相比。
想到那汉子把他的舞艺教了右真奇奇,不免让蓓姬格格有些担心安然能不能赢得了右真奇奇,这才赶紧跑来找安然。
她心里甚至在盘算,要不要请她阿爹教安然跳胡旋舞?这还有十多天呢,临阵磨-枪,应该来得及吧?总之,不能让安然输给右真奇奇。
大唐汉子,长得英气勃勃,身材魁伟,精擅胡旋舞,江胡人氏……安然本来蔫耷耷地听着,越听越来了精神,他心头生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难道来的是凌肆?凌肆万里迢迢跑来优兀草原救他来了?
这会是真的吗?会是真的吗?会是真的吗?
如果来的真是凌肆……安然只是这么想一想,就觉得浑身的鲜血都沸腾了起来,心脏噗咚噗咚地狂跳不已。
他既兴奋不已,又怕猜错了人白让自己失望一场,只得强压住自己激动而紧强的情绪,跟着蓓姬格格不紧不慢地走向被人丛密密围起来的斗舞圈子。
“哈哈,你输了!”随着这一句十分蹙脚的番突话,围观的人丛中发出阵阵哄笑,纷纷叫道:“快下去,快下去,三脚猫功夫就不要上来出丑了!下一个。”
安然还没走拢人群圈子,听见这句蹙脚的番突话,心情激荡得手脚都在颤抖,一颗心像要蹦出来一般的狂跳不已。
这是凌肆的声音,不会错的,是凌肆救他来了!凌肆一定是来救他的!什么想购买神骏马驹,一定是便于在各个部落间穿逡寻找他的借口!是了,番突各部都会来参加那克部的究缘节,正是打听他行踪的最好机会,所以,凌肆来了!
飘零番突半年,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朋友,安然没有想到,凌肆那粗犷的声音,落在自己耳中,竟如聆天籁,让他激动陶醉不已。他的朋友呀,患难见真情!
好在安然终究在逆境中煎熬了半年,心智有所成熟,知道越是在看到希望时,越要冷静。他很快就强迫抑制住自己激动欣喜到颤栗的情绪,开始想到他怎么跟凌肆接头相认?
大单于为了让他安心留在番突迎娶蓓姬,不惜杀了阿辰,还向整个番突族下了命令,凡是有人看见自己逃跑,擒拿不下就格杀!如果这时候,凌肆冒出来,要接他南归,大单于一定不会放过凌肆,也会给凌肆的救援行动平增难度。
所以,安然很快就决定暂不跟凌肆相认,瞒下凌肆是他朋友和凌肆此行的目的,转而暗中行事。
只是他怎么把他的意图传递给凌肆?
安然好歹也是穿越过来之人,当过大唐乐官,常在御前献舞,又被发配过来充军,见识过战场的血腥和惨烈,这人生也算起伏跌宕,经历过大风大浪。
安然一静下心来,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当他跟着蓓姬走到围观人群外围时,他的内心已经平静了下来,看上去,又有些蔫耷耷的。
蓓姬身形娇小,看不见人丛中的情况,便往里面挤,其他番突人一看是格格,便很自觉地让开了位置。蓓姬格格便带着安然轻轻松松挤到了圈子内。
正好,凌肆又斗败了一个番突选手,围观的人群正在大声叫好。安然也跟着,用唐话大声叫好:“好哇,这位兄台真是好舞艺!在下佩服之至!”
因为开战或买卖的关系,番突族中也有不少人会说一些粗浅的唐话。唐话跟番突话不同,渊源流传,语汇量巨大,很难学精。
安然这话在落在粗通唐话的番突人耳里,听不出毛病来,最多就是觉得“兄台”和“在下”这两个词听不懂,不过并不妨碍他们猜出整句话的意思。
但是安然这句不合时宜的唐话落在凌肆耳中就听得分外明白,莫看他外表粗犷,他可是跑江湖的人,心思格外灵活。
在番突人的地盘,一般大家都默认说番突话,安然故意高叫唐话,就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他当然听得出安然很有特色的清越嗓音。
他辛辛苦苦,火急火燎地在大草原寻访安然几个月,终于听到了安然的声音,心头自然十分高兴。
他心思微一默转,就懂得了安然故意说出“兄台”“在下”这等客气套话,是假装跟他不相识的意思。
凌肆也假装浑不在意的样子,依着大唐的礼仪,抱拳朝围观的众番突人团团一揖,乐呵呵地朝大家作谢,只转到安然这方向时,眼光在安然面上一扫,没做停留便掠了过去。
只这一扫之间,见安然穿着番突王子的衣服,虽然面容有些憔悴苍白,但掩不住欣喜的神色,还全手全脚,让凌肆略略放下一点心来。
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在安然身旁逡巡了一下,没看见军乐队的其他成员,心头又微微一沉。
在大唐不是很受重视的胡旋舞,凌肆苦练一场,想不到在这他乡异族之地大放光彩,以前在大唐总找不到表演的机会,这会儿令他大大过了一把瘾头。
凌肆颇有些得意洋洋地又用舞蹈打败了一个对手之后,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安然,很有点向安然炫耀的意味,觉得他也终于有被人喝彩欢呼推崇的一天,这感觉真好!
看着凌肆在舞场中得意洋洋,所向披靡的样子,蓓姬公主大不服气。
她在背后戳了戳安然,道:“阿安,你上去跟他比比!”随即大声叫道:“那个……叫什么的?莫要得意早了,还有我们家阿安呢!”然后,她带头大叫:“阿安!阿安!”
这几个月来,安然的精湛舞艺,早已经折服了那克部的一众舞者们,觉得安然是除了他们大单于外的第二高手,又素知蓓姬格格钟情于安然,而大单于颇有成全之心,虽然其中还有不少人对安然不服气,不过现在有凌肆这个外敌在前,那克部的番突人便跟着蓓姬格格一起叫嚷鼓气:“阿安!阿安!阿安,上啊!阿安!”
安然本来并不想在这种场合出风头,不过他太欢喜了,太想跟凌肆说话了,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凌肆倾述,便也不客气,便大大方方下了舞场,随着乐曲,跟凌肆翩然起舞。
安然跟凌肆早些年就练过胡旋对舞,后来在军乐队里,双方又磨练得多次,舞蹈方面完全契合,不用费神。因此,每次两人身形交错之际,都会用极低的声音交流一句。
“就你来了?”没带那几个亲随?光凌肆一个人怎么带自己逃跑?
“你哥也来了。”
安然一怔,便想起“你哥”应该是指纪蕴。方安两家的哥哥们都是读书做官的,除了纪蕴,没人敢跑到大草原上来救他。
但是,安然随即想到纪蕴跟凌肆之间可是彼此有着灭门和报复的仇恨,这两货能和平共处?别要没救出他,自己人先内讧起来,赶紧问:“你们……?”
大约凌肆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不答反问:“你们几个?”怎么军乐队的其他人都没看见?都死了?
“阿辰老张(张笛子)死了。”等到再次错身时,安然又道:“只我和老夏想逃。”再错身时,安然又道:“番突盯得紧。”
“约个地方见?”
为了不暴露凌肆,大白天安然当然不能跟凌肆碰头,表现出认识的样子,晚上则因为这段时间各个部落都要前来那克部参加究缘节,巡夜巡得严密而勤快。
当然也不是完全禁止人们夜间活动,比如小情儿私会,兄弟喝夜酒这些,巡夜的队伍查问清楚之后也不会多管。但是安然被大单于明令禁逃,又是蓓姬格格钟情之人,十分受人注目,如果发现他跟其他唐人暗中接头,只怕会被禀告到那克初山面前去。
安然想了想,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道:“卯时,来我帐篷。”转一圈,交错之时,安然又道:“我独住。”
九月下旬的优兀草原,卯时正是太阳即将升起之时,天快亮了,兵卒巡了一夜,精神都开始松懈了,以凌肆的身手,他应该能够轻松潜进自己的帐篷。
第186章 情难拒
第186章:情难拒
作者:天际驱驰
匆匆交谈了几句, 安然尚觉意犹未尽,一曲舞蹈却已经终了,他有些激动得手脚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曲终之时, 他退后两步, 朝凌肆揖了揖手, 为了不让自己激动得当场落泪, 转身便走。
安然的胡旋舞本就是凌肆教的,本就没有凌肆跳得好, 刚才跟凌肆对舞时,心思根本不在舞蹈上,只是由着他跟凌肆对舞多年磨练出来的经验,跟着节拍,随意舞蹈着。
因此, 安然的胡旋舞落在围观众人的眼里,只觉得安然的舞步紧张僵硬, 略显忙乱,为了跟上舞速,舞姿也显得略为潦乱,虽然并没有跳错舞步, 但跟那个胡旋高手一比, 舞艺高下立判。
不过,安然能坚持到曲终,不露败绩,已经非常难得了。那克部的番突人使劲给安然鼓劲:“阿安!阿安!再来一曲
蓓姬格格一见安然一曲舞完掉头就跑, 也跟着追了出去。其他的那克部人见格格和安然都跑了, 便也没有再继续鼓噪了。
倒是那个右真奇奇得意洋洋地在场中炫耀自己找了个好师父,表示自己的胡旋舞艺已经得到了师父的真传, 万事俱备,只等究缘节开赛,他就要用胡旋斗舞打败所有的竞争者,迎娶蓓姬格格。
安然奋力跑出老远,把围观斗舞的人群远远丢开之后,才仰头倒在草地上。蓓姬格格追来,便在安然脑袋边坐下,伸指摸了摸安然的脸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阿安,你哭了?”
想到前几天,他还跟夏古琴愁眉不展,不知道该怎么逃跑才好,想不到凌肆和纪蕴会万里迢迢跑到优兀草原上来营救自己,想到他们即将回到大唐,回到祖国,他心里便抑制不住地激动。一边跑,那泪水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
蓓姬格格哪里能明白安然的心情,还当安然斗舞输了,心头难过,柔声开解道:“阿安,不要难过了。那个人跳得再好,反正他又不能参加究缘节斗舞,不用怕他。你只要能比过右真奇奇那个小混蛋就行了。哼,我才不信,一两个月的时间,他能跟那个人学到多少舞艺,一定比不过你的。”
安然长长舒出一口气,一下子,心情振奋起来,不由得想到一些以前不会想的事。比如,以前觉得逃跑遥遥无期,还从来没有想过会跟蓓姬格格一朝分离的事。
此时有了凌肆和纪蕴来接应自己,使得逃跑很快就变成了即将实施的事情,而他跟蓓姬格格的分离,也就在眼前了。
这一别,怕就是永远,再不会有相见的可能。
如果问安然,在番突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值得他回忆留恋的东西,那就只有蓓姬格格了。
安然抬手拉住蓓姬格格伸到他脸上,帮他抹拭泪水的细嫩手指,然后握着她的小手,放在自己朐口上,轻轻叹了口气,问道:“殿下,如果……小人不能娶你……”
安然还没说完,蓓姬已经翻手一下捂住了安然的嘴唇:“不会的!那个唐人又不能参加斗舞比赛,右真奇奇一定比不过你的!你不要伤心了。”
原来,蓓姬格格见自己落泪,还以为自己是为了怕斗舞输给了右真奇奇而伤心,安然没有分辩,把蓓姬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说:“殿下……格格,小人只是南面一个寻常的落难平民,委实配不上殿下……你听小人说完……小人委实太过卑微,就算勉强迎娶了殿下,只怕也不能让殿下幸福满足,殿下不如把眼光放得长远一些……”
安然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坐在他身边,俯视着他,纯真无邪,天真烂漫,稚气未脱的蓓姬格格,仿佛仰望着他心目中的神祇,诚心诚意地祝福她:“你值得更好的男人,爱你,惜你,护你一生无忧。”
他跟她之间,有着天堑鸿沟,注定了,他不会是那个能护她一生无忧的男人。他忍着心头越来越清晰的痛楚感觉,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殿下,我跟你,不会有结果,忘了小人吧。”
不想,蓓姬格格脸色一变,一头就朝安然扑了下去,她的娇唇准确地压在安然的嘴唇上,她十七岁尚未发育成熟的娇躯,重重压在安然身上,安然隐隐能感觉到女孩子的柔软和美好。
有一会儿,蓓姬没动,安然则被蓓姬的大胆举动惊着了,呆了一呆,才抬手去推:“殿下!快起来,这成什么样子!”他推蓓姬坐起来,自己也坐起来。
蓓姬的脸色微微泛红,微微低着头,胸脯有些娇喘,一副少女的娇羞神态,说:“我看见……那些情人们,都这么做,我也要跟你做。”她跟安然,当然是情人,所以也可以做情人们所做的事。
安然:“……”她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见耳朵里。也许,是没听懂?
许是见安然没有吱声,蓓姬格格抬起有些雾气朦朦的眼,用清澈而无辜的眼神看着安然,有些委屈地问:“你不喜欢我那样做么?”
比起身体上的接触和亲热,安然更偏向于心灵上的沟通和交融,他知道他跟蓓姬在年龄和经历上都差异太大了,蓓姬格格不太能够理解他的想法。安然只得敷衍道:“喜欢……只是……”
安然还没“只是”出来,蓓姬格格已经移坐到安然身边,跟他并排坐着,学着她看到的,情人们的动作,攀着安然的一只胳膊,撒娇道:“阿安,不要怕,我叫阿爹教你跳舞,一定能比得过右真奇奇那个小混蛋。”
面对过于单纯的蓓姬格格,安然只得暗暗一叹,说道:“殿下,你记着小人今天说的话便是。”他喜欢她,不就是因为她的清澈单纯,天真无邪么?
当天晚上,凌肆轻轻松松地摸进安然的帐篷,交换了彼此的情况。
本来凌肆请假回洛城,是回去给自家亲人活动大赦名额的。凌家虽然差不多被纪蕴连根拔了,但到底还有些沉淀和底蕴,以前经常往洛城不少达官勋贵人家送真金白银和土特产,这份交情,再怎么因凌家败落淡了许多,也还是要还上几分的。
凌肆偶然听到了安然被掠走的消息,说从前那个门庭若市,宴饮相邀还得提前几个月下请柬的花魁公子,被番突蛮子抓走了,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