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逃离优兀草原,安然格外紧张激动, 早早就醒过来,在帐篷里坐立不安。只好照一早约定的,借口练舞,把夏古琴叫过来给自己伴奏。
夏古琴倒沉得住气,在安然的帐篷里慢悠悠地弹着琴,很能安抚安然的情绪。
夏古琴随身最重要的东西是那具古琴,安然随身最重要的东西是阿辰的骨灰罐子。不过为了逃跑轻便,安然早就把骨灰罐子交给凌肆了。
虽然安然其实可以叫凌肆两人去过冬草场把平萱公主的尸骸挖出来火化了,把骨灰带回大唐。
但平萱是大唐公主,又是和亲过来的,她的迁葬不是小事,必须要做到名正言顺,不能偷偷摸摸进行。
因为有前几天安然请夏古琴来给他伴奏练舞的先例,姚胡琴等人对安然请夏古琴去伴奏的事,一点没有起疑。
最近这些打算留下来的人,心头也很是焦急,眼看严冬将至,而安然还没有开口替他们求封乐官,没有俸禄,这让他们怎么过冬呀?因此,他们几次三番央求安然向大单于求恳。
安然嘴里答允,心头却不愿意主动开口相求那克初山,偏生那克初山后来一直没有再向安然提起封官的事,安然便一直找不到替他们求官的机会,倒不是故意坑他们。
现在,自己跟夏古琴就要逃跑了,而他们几个想留下的,官位尚无着落,还有可能被番突人迁怒受到责罚,安然不免觉得有点歉然。可是,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安然不会因为对他们抱歉就放弃逃跑。
安然在帐篷里坐立不安,偏生蓓姬格格一大清早就跑来找安然,寸步不离地守着安然。格林部就要过来了,她怕格林汤南都迁怒安然,要亲自守着安然才放心。
自己要跑路了,蓓姬却来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这可怎么办?安然跟夏古琴两个面面相觑,两个人绞尽脑汁,才想了几个支开蓓姬的借口,可蓓姬格格只离开一会儿,又跑回来守着安然,生怕格林部的人会对安然不利!
这一天的时间特别难捱,好容易熬到午后,安然听见帐篷外传来一个人轻轻的咳嗽声,安然跟夏古琴两个立即像打了鸡血似地站起来向帐篷外走去,蓓姬不明所以,也跟着往外走,还劝道:“阿安,别乱跑,林格部很快就要来了,莫被他们的人撞见了。”
心绪激动之下,安然完全听不见蓓姬在说什么,出了帐篷,安然便见一个穿着番突服色的唐人汉子捂着嘴在猛咳。
安然认得,那是凌肆的几个亲随里最为机灵的一个,叫凌旺儿。安然假装关心他,走上去问他是不是病了,压低了声音道:“格格跟着,怎么办?”
凌旺儿一边咳一边扫了眼蓓姬,见只得蓓姬格格一个人,道:“跟我来。”心头对凌肆很是崇拜,觉得凌肆连这种事都料到了。
安然和夏古琴跟着凌旺儿便走,蓓姬格格莫明其妙地也跟在后面,问:“阿安,你这是要去哪里?哎,你认得那个人?那是谁呀?不是咱们那克部的?”
在这个时候,安然跟夏古琴都心情激荡不已,懒得回答,只跟着凌旺儿飞快地往营地外缘走去。
很快的,他们就来到了营地南面的外缘,只有凌肆骑在马上,另外带着三匹马,等在营地外。安然,夏古琴,凌旺儿三个十分默契地分别走向三匹马。
蓓姬忽然几步窜到安然前面,回身一把扣住安然那匹马的缰线。她虽然天真烂漫,没有心机,可一点不傻,忽然之间,她就明白安然他们要干什么了!
她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心沉进冰河里,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该愤怒,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泪盈于睫地问:“阿安,你们想逃跑?”
安然看着蓓姬格格这副伤心的样子,也自心头暗痛,家和国,他必须选国!没有其他的选择。
安然放柔了声音道:“对不起,殿下。前几天,小人跟殿下说过了,殿下值得更好的男人。忘了小人,小人是个大唐人。”临到离别,安然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情愿卑微地对蓓姬格格自称“小人”了。
除了想拉开他与蓓姬格格的身份差距之外,实则,在这段感情里,他是极其卑微卑鄙的一方,卑微卑鄙到令安然自惭形秽。
蓓姬格格是真正的喜欢安然,不带半点杂念和利益,清澈得如一汪泉水,高洁明澄,不染尘埃。
可是,自己对蓓姬格格的感情,要说喜欢,确实有几分喜欢,但这喜欢里夹杂了太多的功利性质,相对于蓓姬格格付出的那份高洁明澄的感情,安然付出的感情显得那么杂驳不纯,近乎卑鄙。
在蓓姬格格面前,安然只能心甘情愿地自称“小人”,以表达他内心的愧疚。无关地位,无关人格,只是感情上的卑微。
这场感情,发生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关系之时,注定了,不能开花结果。
安然想,如果换一个时间地点和彼此的关系,也许,他会全心全意爱上蓓姬。毕竟在那么艰难屈辱的环境下,他都时时为她心动不已。
决绝的话,从安然嘴里说出来,蓓姬格格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她任性地努力地挡住安然的去路,哭叫道:“不,我不让你走!不许你走!你让他们走,我不拦着,你留下。阿安,求你留下,不要走。我不要别的人,你就是最好的。”
安然几乎伸不出手去推开蓓姬,他只能尽管放柔了声音说:“殿下,小人其实……已经娶妻了。”
安然只当这一句就可以打消蓓姬的感情。哪知,蓓姬只是拉着安然的衣服,哭叫道:“我不管,我要你留下,你在我们这里,就是我的人!”
番突族是多妻制,而且不分嫡庶,只要有钱,尽可以多娶,原配因先来后到,地位略高。安然就算娶妻了,原配远在南唐,就跟没娶一样。
凌肆早在蓓姬跟安然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时下了马,他们这群人可不能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注意,便消无声息地绕到蓓姬身后,忽然出手,一把捂住蓓姬的嘴,然后在蓓姬激烈的反抗中,把手里准备好的布团硬塞进蓓姬嘴里。随后毫不手软地用根布带把蓓姬的双手绑在身后,防她去掏嘴里的布团。
蓓姬本来对其他唐人没有敌意,谁离开都无所谓,只要安然留下就行。骤然遇袭,她又惊又怒又怕,求生的本能让她直哼哼:“嗯……嗯……嗯……”希望能招引来附近的其他牧民。
只是蓓姬格格虽拼命挣扎反抗,但在凌肆手下,就跟小鸡似的,显得娇弱无力。
安然一看凌肆对个小姑娘出手,赶紧道:“别伤她!”
凌肆压低了声音道:“不会伤她。你上马,带她走!”一起走?把蓓姬带回大唐去?
安然还没想好行不行,夏古琴已经走了过来,说道:“不行!这样做就是抢掠人家番突公主,番突人如果对我大唐出兵,这个就是正大光明的理由。”
凌肆来不及跟大家解释,急得直叫:“少废话,我有分寸,都快上马,杵在这里等着番突人来抓?”他等安然骑上了马,便把蓓姬递到安然身前。
安然想也没想都接了过来,扶着蓓姬在自己身前坐好,然后才想到自己骑术有限,带一个人骑马,只怕搞不好要栽下来,忙道:“等等,阿肆,你来带她!”
蓓姬听见凌肆说要带她一起走,心头先是一阵恐慌,既而想到有安然在身边,安然总不会伤害自己,她心头又定了。
随后她又想,他们是要带她回大唐么?她这么样就要离开阿爹阿娘了?以后还能不能再回来呀?
最后,她又想,他们番突女子出嫁,都是跟着去夫家居住,她如果嫁了个唐人,跟着去大唐夫家居住,是理所应该啊。
这么一想,蓓姬格格就不试图挣扎了,乖乖巧巧地窝在安然怀里,觉得安然南逃都不忘了带着她一起,可见,安然是喜欢她的。
凌肆听安然要把蓓姬交给自己来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是我女人?跟上!”说着,双腿一夹,率先骑马冲了出去。
凌肆的时间拿捏得极好,当他们从营地南面驰离青梨雄河谷营地时,营地北面,格林部的首领们正渐渐驰近,那克初山带着他的部下和其他部落的首领们缓缓走出北面营地,迎接番突族的第二大强盛落部的到来。
第189章 逃
第189章:逃
作者:天际驱驰
凌肆带着人疾驰了一会儿, 转而向西,又疾驰一阵,才看见前面等着几个人, 双方很快会合在一起, 原来怕大家一起驰离营地, 人数太多会引人注意, 便提前分成几批离开,约在这里会合。
除了凌肆带来的凌二柱和凌兴石之外, 纪蕴也带上了青陌儿和青辞远,以及另两个召募的江湖好手,是他纪家庄的最强阵容。
预计十一人,长途跋涉,便一人准备了两匹马, 不骑人的马便驮运逃跑用的物资。显然,有了凌肆和纪蕴这两个强力外援, 对这趟逃亡做了充分的准备,这让安然和夏古琴感觉放心了许多。
青陌儿和青辞远没有下马,只远远朝安然揖了揖手,叫了一声:“然姑……呃, 五公子!”安然在他们的记忆里, 还是那个潇洒地穿着一袭女装,用着女性称呼的温润公子。
纪蕴翻身下了马,朝安然马前迎过去,他张开双臂, 含笑看着安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江湖漂泊,可是, 他并没有再遇见一个令他心动的人,一缕情愫,仍旧牢牢萦结在安然身上。
可是,安然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是龙阳断袖,不会对他产生他所期望的那种感情,纪蕴只能深自隐晦,把他对安然的感情,深埋在心底。
他只能对安然展现出安然所希望的兄弟之情,因此,他只能对安然展开双臂,发出拥抱的邀请,要不要拥抱,让安然决定。
安然却没有纪蕴想的那么多,分别多年,他终于又看见了分别多年的曾经亲密无间的表哥,他却已经在生死的边缘打了几个来回了,能再相见,直有劫后余生之感,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一勒马缰,不等马匹停稳,便一跃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般,冲向纪蕴,跟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带着哽咽地叫他:“子籍!”
“阿然!”纪蕴到底练武有成,对情绪的控制能力远比安然强,饶是如此,他叫出这一声,也感觉眼里有水溢出。
安然忍着泪,说道:“我成年了,大舅舅赐了我字,叫子慕。”
纪蕴紧紧地拥着安然,说:“你也还叫我阿蕴吧。”
安然对叫名字,或叫表字,没有执念,便从善如流是叫道:“阿蕴。”感觉还是一直叫惯了的名字叫起来亲切。
他们没有更多的话要说,又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只是能够看见彼此,一切又好像尽在不言之中。
凌肆见不得安然跟纪蕴这等酸溜溜的场面,同时,感觉好像他们表兄弟见面了,就把他这个跳舞的朋友丢一边去了,叫道:“快走,想叙旧以后有的是时间!”
纪蕴放开安然,他知道安然不会骑马,便想扶他上马,于是,又看见了骑在安然马上,兀自被堵着嘴,反绑着双手的蓓姬格格。
纪蕴:“……”他已经被凌肆转述了,他家表弟被掠来番突人的地盘,还能惹来这么朵番突蛮子人人争慕的桃花,这点子真够硬!纪蕴扫了一眼蓓姬,问道:“你要带她回去?”
安然还没回答,凌肆便抢先回答了:“先带着,这可是张好牌,要是大单于追来了,可以拿这个女人挡一挡。要是一路跑得顺利,就在边境附近找个部落,把她放了。”
“嗯嗯嗯……”蓓姬格格大声哼哼起来。
安然会意,忙把蓓姬格格堵在嘴里的布团掏出来,又去解绑着她手的布条,反正现在已经远离营地,不怕蓓姬叫嚷了。
蓓姬等嘴里的布团一挖出来,就用蹙脚的唐话叫道:“我不,我要跟你们……回家。”指了指安然:“回家他!”
“……”凌肆,纪蕴等人齐齐看向安然,心头都是一阵无语。安然有什么魅力呀,竟能让人家番突公主不顾一切,宁愿抛弃亲人家邦,跟随安然远赴大唐?!
夏古琴忍不住纠正:“是‘回他家’,什么‘回家他’?唐话都说不明白,跑去我们大唐的地盘,怎么活?”
安然也很无语,他不想拐带着番突公主南逃,更不想因此成为番突族向大唐开战的理由。不过安然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切都比不过逃跑要紧,便道:“殿下,你自己骑一匹,我另外骑一匹,免得一马双骑,不堪负重。”
其实蓓姬格格的骑术比安然和夏古琴好得多,也不好赖在安然怀里,只得自骑一马,跟着安然一行朝西而去。
在她心头,未尝没有对优兀草原的不舍,但是她更清楚,如果她不跟着安然,这辈子只怕再也见不到安然了。
而她的阿爹阿娘就在优兀草原上,又不会离开,她总可以找到机会回来看望他们。
倒是夏古琴看了看日头,估摸了一下方位,提出异议:“咱们这是往西跑?干嘛往西边跑?”大唐明明在南方呀。
凌肆和纪蕴都道:“你跟着跑就是。”安然也不清楚凌肆的逃跑计划,但他全心全意信赖依靠凌肆和纪蕴,对他们的能力没有丝毫质疑。
夏古琴却勒马不前,说道:“纪大侠,老凌,请容小的猜上一猜,你们是计划西行?让番突人想不到?等番突人往南面追去,无功而返后,你们再调头南下?”
纪蕴看了眼凌肆,知道夏古琴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便问道:“依夏……老夏你说,如此路线,可有不妥之处?”
夏古琴已经三旬了,比纪蕴年纪略大,纪蕴不好直呼人家夏乐师,便跟着安然叫“老夏”。
夏古琴道:“草原上牧民人家,差不多都养了狗,用来帮着放羊。你们这么简简单单绕个圈子,根本没法摆脱狗鼻子,还不如直接往南逃。”
草原上的牧民人家多养了狗,帮着放牧。这么多狗,用来气味追踪,他们根本就无所遁形。
夏古琴一看,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说道:“听我的,就近找一条河流,在河流里面驰马,往下流奔跑。水汽会掩盖气味,同时,随着河水的流淌,气味会往下流流淌,可以有效避开狗类追踪。”
凌肆跟纪蕴对优兀草原并不太熟悉,急切间,上哪里去找河流?倒是蓓姬对青梨雄河谷一带很是熟悉,便道:“我知道,跟我来。”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蓓姬格格策马奔去,不过,大家心头都觉得很是怪异:蓓姬格格明明是他们胁持的人质,怎么变成了带领他们逃跑的人?
在蓓姬格格的带领下,奔驰了一会儿,果然便看见了一条河流。草原上的河流都不是多深多宽,策马入河,那河水中间不过才达到马膝,虽然说在河水里奔驰,会很消耗马匹的体力,但为了避开狗类的追踪,也只能在河水里驰马了,好在他们准备了轮换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