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安然愿意, 安然还能重拾旧时荣光, 车来马送,勋贵世家仍以能请到安然宴饮助兴为荣, 安然何必又去考花榜?多此一举?
当年,安然和阿辰携《水中花》歌舞和词曲,横空出世,光照十载。有了安然所在的壬寅花榜珠玉在前,导致后一届花榜让观者直叹平淡无奇, 味同嚼蜡。
静默了一会儿,木尘道:“公子是想重新做太乐署供奉吧?有个官身, 岂是其他乐伎可比的?”
安然没有否认,只叫大家下去准备。安然不用想,他就选定了用那支《军魂祭:精忠报国》去参加考核。阿辰去了,幸好, 还有夏古琴在身边, 夏古琴还记得那支曲子。
这是他跟阿辰合作创作的最后一支歌舞,他要把它表演给更多的人观看,让更多的人会跳这舞,会唱这歌, 会弹这曲, 把阿辰用心血谱出来的曲子,广为流传, 这才是对阿辰最好的纪念。
除了有夏古琴的伴奏,还有梁小峰的土埙,容问凝的木鱼,此外,他还要找到擅于击鼓之人,还有给自己伴舞之人,人找齐了,还要磨合排练……除了这些,还有服装和道具的制作,而花榜考核已经近在眉睫,这对安然来说,简直是一场遭遇战,而他,必须要赢,必须要胜出!
只在私底下,容问凝问了安然一句:“考花榜,你是为了平萱公主?”
安然看了容问凝一眼,应道:“嗯。”他心里对容问凝的慧质兰心,冰雪聪明很是惊讶。
他只是淡淡地跟容问凝提起过,他在那过冬草场里看见了平萱公主的坟,在坟头,为公主献祭了那支专门为其编制的大刀舞,容问凝竟就猜到了,他决定参加考花榜,是为了平萱公主。
平萱跟锦奾一样,都被他的舞姿舞技所倾倒,但是平萱不像锦奾,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只是把他藏地心里,默默地喜欢,反而是这样,倒让安然愿意为平萱尽一份心。
安然想面见泰宗皇帝,把平萱公主那埋骨异乡的惨状告诉皇帝,希望皇帝能够念着同为皇家血脉的份上,念着大唐国威体面的份上,把平萱公主迁葬回来。
考花榜,考入花榜四绝,御前献艺,面君谢赏,这是安然能见到泰宗皇帝唯一的机会。至于能不能做供奉,能不能有个官身,安然早已经不在意了。
历尽艰辛磨难,身边的人也来来去去,改换了不少,安然庆幸,容问凝还在自己身边,更庆幸,容问凝竟能懂得他的心思,没像木尘那样,以为他为了一个官身。
安然可以不在意别人误解他的用意,可有个人能理解他,懂得他,还是令安然心头感受到一阵温暖,他对她说:“谢谢。”
谢谢你知我。
安然是获得大赦,正大光明回来的,没有瞒着消息,还在各大伎坊,瓦肆进进出出。于是,壬寅榜花魁公子大赦回京的消息,很快就在洛城中传开了。
不过,大家关注讨论的重点是,落难五年的花魁公子,在那战火纷飞的边境小城里充军打杂干苦力,不知把人磨成什么样子?更不知还能不能重拾往昔风华?许多人都猜测,这人无声无息地溜达回来,只怕是毁了吧?
这些年梁小峰升任了太乐署署令,安然要以良籍平民的身份再次报名参加考花榜的事,都不用安然出面,梁小峰吩咐一句,底下人立即屁颠屁颠都给办妥了。
只是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就泄漏了出去,壬寅花榜的花魁公子,充军归来,准备重考花榜。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就闹得沸沸腾腾,这个消息至少传递出一个信息:当年的花魁公子还敢报名重考花榜,那就说明他没有废,没有残,没有毁!这一届的考花榜会很有看点!
且说,这日,安然在瓦肆里逛了一天,想相看一个有记曲谱曲才能的乐伎,以替代阿辰的作用,在安然身边,这样的人,不可或缺。
只是一无所获,安然有点垂头丧气地回到寄园,便见门口,停了辆很是奢华金贵,饰以宝盖流苏的四马拉挽的马车,便是一怔。
普通平民,只得一马拉挽,官宦人家才能用两马拉挽,四马拉挽,连侯府都没有资格用,得是王爵啊!而且,四马拉挽的车,不叫马车,叫舆驾。
哪里钻出来的王爷,降尊迂贵地来他这平民人家拜访?该不会……是锦奾郡主……吧?
安然一回来,各种应酬多,东方明敬没来看望他,安然既不想见到郡主,又对郡马有愧,便借口没时间,也没去拜访这位东方郡马。
安然这么一想,有点不安,便问守着舆驾的下人,是哪家贵人来访。那下人很是恭谨地请安然进门,并不多话。
安然一进门就见自家寄园的人,还有夏古琴和几个来排练的乐伎,都恭恭敬敬地侍立着,一个青年男子姿态慵懒地坐在寄园外进的客厅上,摆弄着手里的素面摺扇,他虽神情闲适轻松,身上却流露出一股不怒而威的尊贵气势来。
在青年的旁边,凝身端坐着一个颔首女子,容颜昳丽绝美,服饰华贵精致,只那神情略有些黯淡。
安然一眼就认出来了:竟然是睿王世子李子实和自己的妹子安浅秋!
小妹子不是出嫁了吗?不在夫家呆着?这两个人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怎么会一同出现在他的寄园里?
不对!小妹子嫁人了,安然只听说嫁了个很是尊贵的好人家,看安浅秋能够坐在李子实身边的样子,难道安浅秋嫁的……竟是李子实!
李子实那混蛋,算什么好人家?!他家小妹子,清清白白,风华绝代如清莲幽兰一般的人物,怎么能零落进李子实那口烂泥塘里?
这特么是谁作的筏?谁作的主?眼睛都瞎了?
这都不能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是插进了硫酸里!人家牛粪,好歹还能给鲜花提供点养份,硫酸只会恶狠狠地把鲜花腐蚀!消融!!吞噬掉!!!
安然被自己心头生出来的想法惊吓住了,也替妹子心痛不已,呆呆地看着小客厅的两人,一时没有反应。
倒是李子实跟安浅秋看到安然进来,一起起身向安然迎来。李子实远远就抬手相揖,笑道:“子慕,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怎地这么些日子,也不说给我递个信儿?还是阿秋跟我说起,闹着要来看你……”
安浅秋本来稍稍落后在李子实身侧,快到安然身前时,她急行两步,身形越过李子实,手臂刚一抬起,似想给安然一个拥抱。跟五哥哥分别五年,自己又出嫁了,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五哥哥说,心情激荡,满拟要像以前那样,抱着五哥哥好好哭一通。
却不想,安浅秋这手臂刚一抬起来,便感觉被什么东西在后腰轻轻捅了一下,她顿时惊觉,她已是人妇了,再是亲兄妹,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也是于礼不合,那手臂硬生生舞出一个大圈子,复又垂下,朝安然蹲了蹲,变成了个仪态甚是夸张可笑的福礼,道:“五哥哥安好。”只这一句问候里,微微带着哽咽之音。
安然却不管这些,抓住妹子的手臂一扯,护在自己身后,朝李子实道:“世子殿下,我这寒门篷户,当不起你大驾光临,请回吧。我家妹子,我留下了,谢谢你送她回来!”
这是要代妹休夫的架式啊!
想不到安然对李子实的态度这么不友好,一见面不但充满了敌意,还要分离人家夫妻,引得一众人等齐齐叫了起来
容问凝:“子慕!”
雨桃:“少爷!”
抚菡:“爷!”
安浅秋:“五哥哥!”
李子实一下沉了脸:“子慕,你这什么意思?你回来了,不知会我一声也就算了,我好心好意带你妹子来看你,祝贺你平安回来,你竟想把她留下,赶我走?咱们还是不是朋友?!”
李子实这俊脸一沉,就显得有些阴狠,其实,李子实在朝堂上和对待大多数人,都是这张隐藏情绪又暗自戒备的脸孔,只有在面对安然这个没有心机,心境清澈明净之人,他才会放松自己。
面对许多人都害怕的李子实的阴沉脸,安然夷然不惧,针锋相对道:“朋友?我瞎了眼,才会跟你做朋友?公主府上,你都对我干了些什么?你心头对我存着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也好意思还敢自称是我朋友?!难道那几下拳脚,还没有把你揍清醒!”
李子实讶然:“你那时候,人是清醒的?”他一直没有确定,安然下狠手揍他,到底是有意的?还是被迷药迷昏了?现在听安然这么一说,心头也气了起来:“你凭什么打我?”
“我凭什么不揍你?!你、你对我……那样,难道不该揍?!”
“我好心好意帮你……”
“我要你来好心好意?!”想起当时李子实对自己做的事,安然仍感羞愤不已,那是对他人格的污辱,尊严的践踏:“你根本就是趁火打劫?哼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头怎么想的!你要真把我当朋友,能对我干出那种事来?”
帮他渡过难关,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非要贡献出他的爪子?安然很不愿意想起这事,一忆起李子实的爪子在他那地方动作的感觉,他心头就膈应得慌。
第198章 断交
第198章:断交
作者:天际驱驰
李子实心头也不禁气恼起来, 嚷道:“我没把你当朋友?!亏你说得出来!要不是我帮衬着你,你早就死了,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耍狠?!”
“你帮衬我?我要你帮衬!”借口帮衬, 在他身上乱摸, 再怎么亲密的朋友, 也该有最起码的尊重。安然气道:“最后把我帮衬去充军!出去!这是我的私宅, 不想看到你!”当着这么多女子的面,安然实在没脸跟李子实争论那么隐秘羞耻的事。
李子实冷然道:“我不帮你, 单是你殴打皇亲,就是死罪!还那样冒犯了郡主,更是罪不可赦!不是我向先帝求情,一力为你开脱担当,你早就死了, 还轮得到去充军?不是我叫人照顾你,你早死在押送的路上了!不是我派人知会配所, 配所会把你分派进老兵队伍?你知不知道,新配军一年都会死一半?哪个新兵不吃苦受累,还被老兵欺压?你凭什么就没有?为了你,我隔三岔五自己掏钱给配所, 就为了让你吃上一口肉, 不要熬坏了身体!没有我的关照,就凭你,你能熬得过一年不?不光是你,你被俘之后, 你那朋友莽莽撞撞跑去救你, 被同僚所参,不是我在中间给你那朋友说话, 圣上早把他押回京师问罪了!不是我给你争取来一个大赦名额,你以为,凭你的罪行,凭你家那个小商女,就能给你争取得到大赦名额?大赦是那么好赦的?”
当年杜昱铭老将军被判充军十年,也恰逢先帝驾崩,熙宗继位,然而,杜老将军没有得到大赦,他是硬当当充满了十年军的。
任何罪行,只要一跟皇家沾边,就变成了十恶不赦之罪。
一古脑说了这么多话,李子实顿了顿问道:“安子慕,我要不把你当朋友,我会为你做这么多?你摸着良心说,我有哪点对不起你?”
安然听了,非常惊讶,他真想不到李子实竟为他做了这么多!其实,早在晋江的时候,安然就感觉得到有什么人在暗中罩着自己,那是个远比杜宁启更有权势手腕的人。
安然想破脑袋也没往李子实身上想,因为,他就是狠揍了李子实一顿,才被发配来充军的,李子实当然不会再照顾自己了。想不到……李子实居然还一直照顾着他!
然而,李子实为安然做得再多,安然不但不觉得承情,倒觉得恶心,惊讶之后,气道:“你-他-妈是照顾我吗?不过是因为你还没得手罢了!他少来我面前显摆你对我有多好!别拿你那龌龊心思来恶心老子!”
李子实听安然一再提到当时他为他舒解的事,显然,他一心帮他的举动,不知道怎么的,就碰触到了安然的底线,不但当时立即反击,对他老拳相向,事后,也把他们之间的友情一笔勾销,还把他对他的帮助照顾,全都解读成他对他别有用心。
岂有此理!他李子实深得先帝和新帝的信重,虽然没有权倾朝野,可也是朝堂上一言九鼎的重臣,有多少大臣想结巴他还找不到门路,他想玩个把男人,还不得有人排着队送上门来,他用得着这么苦心孤诣地上赶着结巴安然?他要是对安然有那种念头,想办了安然,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天地良心,他喜欢安然,愿意对安然好,愿意不计付出地照顾安然,开始是欣赏安然的歌舞才华,后来是喜欢安然的清澈明净,再后来喜欢跟安然相处时,安然带给他的轻松惬意的感觉。
放下伪装和防备,撇下算计和阴谋,人与人之间坦诚相待,谈笑无忌,重新体会到少年时全无心机的畅快轻松,这种感觉,他只在跟安然的交往中才能感受到,这才是安然最值得他珍惜的地方!
可是,安然非要把他的一片真心,往那肮脏的地方想,这让李子实又是气恼,又是伤心,更多的是委屈!
也真是奇怪,他行事一样我行我素,几时在意过别人的看法想法?不管别人如何猜测他,误解他,诋毁他……他连解释一句都懒得!
他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安然对他的想法看法,甚至还会因为安然的误解而感到伤心委屈!见鬼了!
李子实深深地看着安然,说:“我还记得,我在你跟前,立过誓……”
“呵,誓言呀,你难道没听说过,话出如风,风如烟,烟如气,气如屁!你说的话,就是放屁!”安然一点没有退步,这个人做都做出来了,他还会相信他所谓的誓言?当他小孩子,好哄呢?
李子实没有再说什么,道:“安子慕,念在你我也算相交一场,你母亲的事,我会帮你查下去……”
“等等!‘我母亲的事’?我母亲有什么事,要你来查?”安然满怀戒备之意,他母亲一生清清白白,可不要叫这个混帐东西查出些什么不堪来,毁了名节。
李子实到底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重臣,他能得到熙宗泰宗两朝皇帝的信重,并非侥幸,一时的气恼伤心委屈齐涌心头,只这么一会儿时间,他便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了下来,恢复成一贯的阴沉样子,心绪不再为了安然而波动,说道:“玄晋山道上,你跟你母亲的马车因惊马冲撞失控,才跌落山谷,你们就没查过,那惊马,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查过。那马也跌下山谷死了,据说,是玄晋山脚下农家的马。”安然曾听安凌墨说起过,知道那马被农户租出去了,但农户说不清是什么人家租的马,马死了,找不着人赔偿,只得自认倒霉,追查的线索就断了。安家方家都没有对方太太之死起过疑心,这些调查不过是官府的例行调查而已。
“呵。”李子实阴然一嗤:“你家那个叫凡一的长随去哪了?”
“凡一?你找到他了?”因为偶遇方太太,安然跟方太太要说私房话,便把人都赶到另一辆车上,结果那车坐不下那么多人,凡一便决定走下山去。再结果,凡一就从此杳无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